歌影山河 第98章 姬清山

“宣蜀国国主司马晟和蜀国降臣觐见。”

蜀王身着冕服，身后是蜀国群臣，在两侧周国文武百官注视下，战战兢兢的行趋礼，步入大周皇宫正殿太极殿上，向周国天子跪拜三叩首，齐声三呼万岁，并献上蜀国全境地图，户籍册，和传承百年的蜀国传国玉玺。

周帝姬清山见蜀王年纪和自己相仿，满脸一副生离死别，毫无表情模样。

“蜀国国主既然请降，朕自当宽厚待之，国主可有什么要求，朕尽可能可以满足。”

“臣如今已是阶下囚，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求陛下能让亡妻之灵柩迁往洛京，由臣亲自为其落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诉求。”

周帝姬清山感念蜀王也是痴情之人，便同意了，向立在一旁的中常侍夏侯常示意后，宣读早已备好的圣旨。

将这位前蜀王安置在京畿附近的荥阳郡，封蜀国国主司马晟为荥阳乡侯，食邑1000户，赦免蜀国群臣。

圣旨宣读完毕后，姬清山注意到蜀王接圣旨之时，手指一抖，似乎对自己从一国之主沦为乡侯有些失落亦或是有所悔恨。

终究是一个亡国之君，即便身怀美人，也迟早会失去。

姬清山为蜀王后李氏感到惋惜，虽有深爱之人，却终究所托非人。或许不再相遇于帝王之家，是最好的结果。

“今晚朕要在昭阳殿设宴，大邀群臣，大摆宴席，为灭蜀立下功勋的镇国公主和诸将们庆功！”

天下美人，当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开创伟业的英雄天子才配拥有。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

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昭阳殿内宫女们歌舞表演的依然是这首周帝最爱的这首《爱江山更爱美人》，这首曲子自皇后陈如歌还是先帝贵妃时，首次表演给先帝，便大受欢迎，同样也是姬清山日常最爱的曲目。

陈皇后和梁贵妃与周帝共坐在御榻之上，分别坐于姬清山的左右两边。

前蜀主新授封的荥阳乡侯，前梁主新城乡侯和其夫人当然也被邀请，他们也不敢不来参加。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就是大周功勋将领们，镇国公主姬清影和她手下的将领们。

前蜀主司马晟看着场内的歌舞表演，当听到“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的歌声，想到昔日和李氏种种恩爱情景，如今国破家亡，最爱之人已离他而去。

司马晟终于理解自己的夫人李氏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今日这般被周国君臣羞辱的场景，而选择自缢，离他而去。

无数次山盟海誓和比翼双飞的诺言，如今却只剩苟且偷生的自己，想到此司马晟不禁潸然泪下，无尽的悔恨莫及，不停的用袖口擦拭着眼泪。

司马晟非常后悔自己临阵换将，后悔自己当初没派王叔司马恪去攻打汉中，后悔自己没好好信任自己的王叔。

更是怀念昔日与深爱之人共度的美好日子。

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悔恨晚矣。

然而此举却让周帝和手下亲信们以为蜀王依然在思恋旧国，仍有所企图。

右相陆诚道：“蜀王，今日乃是陛下邀请功勋诸将和群臣的庆功宴，乃是我大周大喜之日，蜀王何故哭泣，如此让人扫兴！”

立在御榻下侧的黄门令冯才用尖细的声音说道：“荥阳乡侯莫非还留恋故国？想要回蜀中也！”

司马晟一呆，惶恐不已，连忙跪在席上向周帝叩首。

姬清山手一挥：“哎，免礼，人之常情嘛，呵呵，无妨无妨。”

姬清山紧搂着自己心爱的梁妃，一边喝着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前梁主梁思齐看着坐在对面大周镇国公主手下的将领们，他们谁占了自己的后宫嫔妃，前梁主甚至都一清二楚。

想着昔日娇美可人的嫔妃们，如今成了对面那些言行粗鄙的将军们夫人，尤其是自己亲自册封为三夫人的几位宠妃，甚至如今他还得起身去向那些夺了他宠妃的将领们敬酒。

再望向从小疼爱自己的长姐被大周天子搂在怀中肆意轻薄，前梁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也只能不停的喝酒。一杯又一杯，不醉不罢休。

爱江山还是爱美人，自古君王贪图一时之欢，以为自己能江山美人共享，结果失了江山也失去美人。

皇后陈如歌看着这些现在和昔日的君王，心想过去自己总觉得历史上那些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是如何的荒唐可笑，为什么总有人将这一切怪罪于红颜祸水。

可穿越到这个乱世，自己又身为君王的女人，终能体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

君王难道不明白他们一旦失去江山，就会什么都没有？

不，没有谁会比君王更明白权力江山的重要性。但面对美人，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他们会以为自己做的这些并不会危及江山，却能博美人一笑。

而对于那些君王身边的美人，难道真的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吗，她们其实也只是想获得君王的恩宠，或者说只是希望得到爱，仅此而已。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周帝姬清山兴致很高哼唱着这首歌，看着身旁穿着亲蚕朝服，盛装出席的陈皇后和梁贵妃，二女皆是曾经闻名天下的美女，如今虽已不再青春，却依然美丽华贵。

此时他心里万般思绪，当年若不是他皇妹力挽狂澜击败北邙禁军和北邙主力，自己是否也如同那亡国之君这般受辱，自己的爱妃会不会……

想到此，姬清山对其皇妹还是心存感激。又紧紧搂住梁妃，他太害怕会失去自己的爱妃，如今他才体会到前世不曾有过的美好感受。有爱人有爱女朝夕相伴，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他要让自己的江山稳固，让自己的帝位不受威胁，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他不想失去心爱之人，更不愿看到心爱之人为他伤心痛苦。

姬清山看着下面仍在哭泣的两位前国主，说道：“荥阳乡侯，若是尊夫人还在这，想必你也不会如此难受吧。”

蜀王心中一直在喃喃哭泣：为什么她不愿和我来洛京，倘若夫人还在，夫人恐怕也忍受不了如此羞辱。

前蜀主司马晟心中一直在思念着王后李氏，突然听到问话，有些惊恐的望向周帝，他不明白周帝为何突然这么说。

周帝身边的宠妃梁贵妃，果然名不虚传，能得周帝恩宠那么久，几经起伏，如今恩宠更甚于前，年龄与自己亡妻李氏相仿，才貌皆不逊于李氏，而皇后虽然美人迟暮，但能看出来当年青春盛年之时的美貌也并不亚于梁妃。

看着周帝故意让梁妃这位昔日梁国的长公主给她的弟弟前梁主还有自己倒酒，倒完酒还搂着梁妃与梁主对饮。

蜀主也终于理解夫人的担心，倘若夫人陪在他身边，以周帝此人性情一定会想方设法羞辱自己和李氏。

“臣，只是被这首歌触动，想起自己的亡妻，往日情景再浮现。”

司马晟诚惶诚恐跪倒在地上，边哭边向周帝拜道。

“乡侯如今可以再娶嘛。”

在梁贵妃给自己倒完酒后，姬清山向这两位曾经的君王问道：“朕有一问题，这首歌名为爱江山更爱美人。朕一直以为，只有坐拥过江山的人才有资格来回答这一问题。到底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如果再让我们三个选一次，是要这天下江山还是要自己所爱的美人，二位乡侯会怎么选。”

这是一道暗藏杀意的问题，没有江山哪来美人，不管怎么回答，都藏有陷阱。

尤其是对两位失去江山的亡国之君来提问，这简直就是催命题。

陈皇后望向身边的周帝，只见周帝紧紧注视着两位亡国的前国主。

看来陛下还是放心不下这两个亡国之君啊。

历史上能活下来的亡国之君当真是不多，胜利者需要维护统治，都会想方设法除掉任何隐患。尤其是这乱世之中，陈如歌也能理解姬清山的想法。

“臣，只想要臣的夫人归来，什么江山、美人，都不及臣的夫人啊！陛下。”

“哦？难道荥阳乡侯没想过要你的王叔司马恪归来，倘若不是你临阵换掉司马恪，蜀国也未必那么快会被灭，你的夫人也不会就这么过早离去。”

姬清山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前蜀王。

其实他也想找寻答案，司马恪对他这位侄子向来忠心，结果这昏君居然还害死自己的叔父，自掘坟墓。而他有着前世记忆，明知自己的皇妹野心勃勃，心有不甘，但依然赋予其兵权去征伐天下。

帝位的安危和国家的兴衰存亡，到底哪个更重要？

司马晟为之一怔，在其王叔死后，蜀国形势急转直下，他也懊悔不已，不该撤换其王叔。

直到今日周帝抛出这个问题，他才恍然意识到，如果当初没有撤换司马恪，他的王后李氏说不定现在还和他双宿双飞，他依然还是蜀王。

此时司马晟心如刀割，更加悔恨莫及，他甚至想大喊出来，然而他低下头看到地面上倒影着巨大的身子，那是周帝安排手持长刀的羽林卫侍卫，就立在他身后。

司马晟明白这是周帝对他的生死拷问。

“臣的叔父终究只是叔父，却让臣一直惶恐不安，日夜难寝。叔父死后，微臣反倒是睡得安稳了。唯有臣的夫人，与臣朝夕相伴，失之则夜不能寐，唯有夜夜流涕思念不已。”

司马晟心中滴血，他这才明白，他中了周军的反间计，但如今他懊悔，却又想保命，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能让周帝安心的话。

“哈哈哈！”

姬清山怀抱着梁妃大笑。

大殿上的周国群臣也都大笑。

除掉国之栋梁的大将反而睡得安稳，这不是妥妥的昏君吗。

司马晟看到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甚至连那同为亡国之君的前梁主也忍不住在笑他。

前蜀主司马晟失声哭泣唱道：

“若有缘，来生见，执君手。只求不再相遇于帝王之家。”

他此刻想着王后一定会对他很失望吧。

这是前蜀主王后李氏写给其夫的绝笔信最后一段话，李氏不愿看到自己和自己的夫君受辱，因而选择先走一步。

倘若李氏活着，看着自己的王作为亡国之君对胜利者的卑躬屈膝，备受羞辱，恐怕也令她无法接受。

镇国公主姬清影听了不禁想起那日看到李氏写的绝笔书，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蜀主的爱意和不舍。她想陪自己的夫君，却忧虑作为亡国之君和夫人受到羞辱，尤其是深怕自己被当作羞辱其夫君的工具。

李氏回忆了其与蜀王相识以来点滴，从后宫受宠到宠冠后宫，再到后宫只她一人，两人在蜀中的欢乐时光。李氏恨自己不是大周的三公主无法带兵打仗，为君王分忧。

作为一国之君，蜀主只能说真是昏君，亡国之君并非无辜。作为李氏的爱人，虽能给她万千宠爱，却不能保她性命。

令这位“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绝代佳人最终不得不为保全自身和君王尊严而自缢。

“只求不再相遇于帝王之家。”

此语一出，怀中的梁贵妃娇躯一颤，有些哽咽。

姬清山轻轻抚慰自己的爱妃，虽说他有意在梁主蜀主面前展现自己是天命所归，一统江山的大周天子，让梁妃去给两位国主倒酒，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作为胜利者的骄傲之心。

但他内心还是很在乎梁妃，在姬清山看来，他对梁妃的宠爱，丝毫不逊于蜀主对李氏。

最重要的是，蜀主不能保护自己心爱之人，而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姬清山望向坐在下面的妹妹，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蜀王，冷不防的说道：“皇妹，现在看看，相比蜀王对其叔父，皇兄对你算是好很多了吧。”

镇国公主姬清影抬头望向突然发问的皇兄，只见其举起酒杯正注视着她。

满朝文武此时都在注视着这对帝室兄妹，气氛一下子有些微妙。

姬清影本能的摸着自己腰间，她的尚方宝剑龙吟剑并未带上殿，而四周都是陛下全副武装的金甲侍卫。

当下一惊，心中惶恐万分，全身直冒冷汗，连忙上前跪拜在地上。

“臣妹多谢陛下圣恩。此番伐蜀大胜，大量粮食装备物资运输、民夫征调，皆是陛下运筹帷幄之功，臣妹万分感激陛下天恩。”

说完，姬清影也和跪在身旁的蜀王一般，向天子恭谨叩首。

“好，说得好！你我兄妹齐心，何愁天下不平。”

“荥阳乡侯，若不是你没有君王气度，何故沦落至此，还连累了尊夫人！”

蜀后主，荥阳乡侯司马晟惶恐道：“微臣不过一亡国之君，陛下乃一代雄主明君，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镇国公主姬清影也恭恭敬敬的拜道：“此天下之间，也只有陛下有雄主气度，气吞山河之势，臣妹自幼便对皇兄钦佩不已，如今我大周有此盛世，皆是皇兄之功。”

“哎，皇妹客气了！灭蜀，你依然是首功，朕不会忘记的！”

姬清山见他的皇妹如此这般恭敬，也非常满意。

于是又看向前梁主，新城乡侯梁思齐。

梁思齐慌忙上前下跪。

“微臣只求做个富家翁足矣，什么美人江山都不如在家夜夜笙歌，洒脱快活。微臣谢陛下赏赐的美酒，日夜尝之，此乃人生快哉啊！”

这位前梁主，如今的新城乡侯岂能不知这问题凶险万分。

爱美人？

他的后宫嫔妃早已经是周军将领们的夫人。

爱江山？

他的江山如今又在哪。

看着自己的长姐躺在周帝怀中，在别人眼里是周帝对梁妃的宠爱有加，在他眼里，这是种难以言表的屈辱。

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宠妃，自己的国家如今都是别人的，而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侯，性命朝不保夕。

“哈哈哈，诸爱卿，看看！还是我们的新城乡侯活的洒脱啊！”

“哈哈！”

大殿之上群臣都大笑。

已是满头大汗的前梁主跪趴在地，也尴尬的笑着，如今的他又能说些啥。

周帝看起来很满意两位亡国之主的回答，他左拥右抱两位美妇，陈皇后和梁贵妃，说道：“江山、美人，朕统统都要！”

姬清山颇有些轻视的看向两位昔日的君王，他们如今皆以成自己的臣子。

他又望向坐在下面的群臣，和功勋诸将，当然还有他一直心生忌惮，却又必须依仗的皇妹姬清影。

他的这位皇妹眼下就跪在那两位亡国之主的中间，他们皆跪在地上向他臣服。

但此刻，在他这位皇妹还有那两位亡国之君的身后就站立着自己的羽林卫金甲侍卫。

她，还有他们的命运此刻就决定在自己手中的酒杯。

姬清山举着酒杯，此刻他正细细品尝着美酒，也很享受着这场游戏即将进入**阶段。

只要他以摔杯为号，这些金甲侍卫就会举起大刀将这位大周统帅当场斩杀，也会将那两个亡国昏君一并除去。

这些金甲侍卫被安排立于大殿内各处，群臣身后。他们身上的铠甲反射出金光慑人，也足矣让那些群臣和将领们，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恭恭敬敬。

姬清山前世今生都喜欢掌控别人的命运，尤其是他觉得把别人的生命操纵于自己股掌之中，这又是何等的畅快。

无论是镇国公主，还是前梁主，亦或是前蜀王，还有那北邙皇帝，南汉王。

他们皆逃不过自己的手掌之中。

今夜这些身着金甲的羽林卫精锐侍卫，也同样站立在包括那些群臣、功勋将领、亡国降臣们的身后。

对两位前国主的提问，还有那些亡国君臣们，依然是在试探他们还有没有复国之心，他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的意外。

而对于镇国公主，他确实还需要依靠她去迎战突儿利，去打败北邙和南汉。这可是他的亲妹妹啊，为他立下如此战功，桓武13年大周陷入困境，也多亏了他的皇妹才得以扭转一度岌岌可危的战局。

他不是那蜀王司马晟，也不是那北邙皇帝拓跋步，他乃是一代雄主明君，他要做千古一帝。

如今自己一统天下近在眼前，自己的羽林卫牢牢掌控京师和皇宫，这一世他一定能改变前世命运。

姬清山注意到那些金甲侍卫正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他还看到跪趴在地上的三位臣子此刻都身处在巨大恐惧中，在金甲侍卫手持大刀的光影下颤抖着。

这就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他要的就是他们心生畏惧从而对自己恭敬安分。

他已经做了决定。

姬清山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紧紧搂着身边的梁妃，哼唱着小曲。

“爱江山更爱美人。”

江山，美人从来都不是二选一，是那些君王无能，才会将亡国怪罪于红颜。

而他是如秦皇汉武那般一代雄主，实现开创大周近百年基业的太祖太宗都未能完成的事业。

他其实是很想告诉他那一直心有不甘的皇妹，他知道她一直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甚至他想要亲口告诉她，他是受皇天恩典的重生者，天命在他这。

而皇妹你，就该替朕打完天下，然后安心去嫁做人妇，我们依然可以做好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