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东眼球缓缓转动,视线始终不离她,胸膛重重起伏,叹了口气。
“你比之前,圆润了一些,气色也变好了...”
像是遗憾,又像是慰藉。
他明白,女儿离开他,过得更好。
辛眠没回应他的话,只是问,“手术...成功吗?”
这是普通病房不是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一副随时就会撒手人寰的样子。
张建东还在笑,笑得很费劲,“...成功。”
为他赢得清醒的这几个小时,怎么不算成功呢。
辛眠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小腿僵直得几乎要抽筋。
“眠眠,对不起...”
他动了下指尖,想来拉她的手。
可她没动,他拉不到。
“这么多年,爸爸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对我失望。”
女儿为什么宁愿收拾东西远走高飞,春节也不回来,其中原因,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深想,不愿意细究这个破碎的家庭是如何的摇摇欲坠。
他太失败了,结了两次婚,两任妻子,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对他没有怨言的...
他总是以跑长途车忙而拒绝面对家里的琐碎杂事,即使被逼着直面,也只会粉饰太平。
这么多年,女儿对他失望,妻子对他埋怨,儿子对他无视。
一碗水端不平,辛眠一直以来都是那个被他拿来做“牺牲”的孩子。
可他心里清楚,葛秋玲有自己的委屈,张晨毅有自己的愤怒。
他们都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罢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没错...
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
他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仿佛就在这一瞬间老去,精气神被抽干,萎靡不振,眼神涣散而迷离。
与辛眠印象中的父亲形象,相去甚远。
“你...你能过来一点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辛眠倔强地抿着唇,没有开口,可脚尖却往病床边又挪了几公分。
“你妈妈留下的那套房子,我之前过户到你名下,房产证就放在骨灰堂里...你妈妈后边,还有她公司给的赔偿款...银行卡,也都在那里...”
“骨灰堂的钥匙,我放在她给你织的那顶毛线帽的夹层里...”
因为他知道,即使毛线帽旧了小了用不上了,可因为是前妻留下的,辛眠不会丢掉,会一直带着,会谨慎保管着。
这两样东西,也是葛秋玲一直想要得到的。
这么多年,她旁敲侧击过许多次,明着吵架暗着提醒,可张建东始终没有松口,每次都是和稀泥糊弄过去。
前妻留下的东西,是给女儿的。
这是他心里最后的底线。
“原本想着...等你大学毕业就告诉你的...可是...”
他说得极其缓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但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
因为,大学毕业后,辛眠甚至连家都没回,直接就从学校收拾东西飞到安城。
辛眠站在床边,死死咬着唇,浑身颤抖。
她低下头,眼泪就这么一颗颗落下来。
砸在地板上,砸出清晰声响。
“别哭...”
张建东想给她擦眼泪,可他太累了,手已经抬不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
“我死了以后,你和你葛阿姨就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了...”
“你放心,她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
“眠眠,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重复道歉,眼角苍老的皱纹被浑浊泪水覆盖,愧疚又痛心。
“我能留下的东西不多...你葛阿姨还带着小毅,你别怪爸爸...”
“他们两个人,生活更难...”
所以他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葛秋玲和张晨毅,因为他知道,前妻给女儿留下不少保障。
辛眠有房子有赔偿款,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可张晨毅未成年,他还要读书,葛秋玲是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收入...
他又一次狠心的、自私的,“牺牲”了女儿。
到死也没有改变。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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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身旁葛秋玲和张晨毅与她擦肩而过。
他们进去没多久,病房里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安静的走廊里,哭声像是有了立体音效,循环在她耳边。
她缓缓闭上眼,眼泪犹如决堤一样。
终是坚持不住,靠着墙跌坐下来。
她想过不回这个家,想过和张建东不再相见不再相认。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死...
就这么突然的,在她还没原谅他的时候,死了...
心口像是堵了团棉花,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猛锤,又像是吞了无数黄连。
苦得她一直落泪。
太苦了。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张建东到死也没将天秤倾向她哪怕一点,可他却保护妈妈的遗产保护了将近10年。
这让她怎么办?
她该感谢他吗?还是要继续恨他?
明明医院的走廊没有开窗,可有股寒风却从她脚底窜起,将她拖入冰窟。
好冷啊。
辛眠脸上血色尽失,眼底的泪彻底将整个世界模糊掉,周遭的一切变得虚幻。
连双手撑住地板的力气都没有,就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她仿佛看到一个身影,正焦急地朝她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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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等到辛眠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凌晨3点,云城医院的VIP病房里。
她搭在被子上的指尖动了下,刚从外边回来的池彧立刻大步走来,将她的手握住,轻声道,“宝宝,醒了?”
“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辛眠眼睛哭得红肿,在她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池彧给她做了冰敷,刚才出去换冰袋。
听到他的声音,辛眠呆呆地转了转眼睛。
她刚醒,还有些懵。
不过眼皮凉凉的,没有肿胀的不适感。
她缓缓看向床边的男人,他穿着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金属拉链头就抵在他下颌的位置,看起来凌厉又冷硬。
指尖因为长时间拿着冰袋为她冰敷而有些寒凉,贴过来时,触感明显。
可他望着她的目光,分明浓烈又温柔,她能感受到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温度。
原来,晕倒前以为的幻觉,并不是幻觉。
他真的出现在她身边。
此时此刻,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