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市殡仪馆大门口。
李天明正和刘东坐在车里,李蓉蓉和李天享进去有一会儿了,李学建的骨灰被送回国以后,就一直寄存在这里。
今天是送他回李家台子的日子。
“大舅,还没出正月呢,来这地方……忒丧气了吧?”
刘东满脸的嫌弃。
“有啥丧气的?年纪轻轻的,你还挺迷信,按你说的,将来我要是在正月里没的,你还不过来给我奔丧了呗!”
刘东闻言一愣,一把推开车门,朝着地上……
呸、呸、呸……
“大舅,说啥呢,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个,您可得长命百岁,往后,我还靠您管着我呢。”
李天明被刘东的举动给逗笑了。
“臭小子!”
抬头又看向了大门口,人还没出来。
“大舅,您说……有些人这心得多狠啊,亲爹下葬,别说在美国,就算是在天边也该回来了,愣是连个面都不露。”
刘东说的是李学建在美国的那些儿女,李蓉蓉和李天享把归葬的日子定下来以后,就打电话给美国,通知了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可一直等到今天,愣是没见着人。
“人家的家事,跟咱没关系,咱们……尽一份心就行了。”
正说着,李蓉蓉和李天享抱着一个骨灰盒走了出来,在他们姐弟两个身后跟着的是李学同一家三口。
他们是昨天夜里到的,从内蒙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海城,一路奔波,为的也只是送亲人最后一程。
李天明连忙下了车,快步迎了上去。
“都办好了!”
李蓉蓉点点头:“大哥,谢谢您了!”
“说啥谢,都是自家人!”
说完,又看向了李学同。
“二叔,您老节哀!”
李学同如今不过60多岁,要是放在以后,还当自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呢,可他看上去,明显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腰也弯了,背也坨了,经历了手足离世之痛,让他的精神头也明显不济。
“天明,受累啦!”
“二叔,没说的,咱们……现在出发!”
众人分别上了车,除了李天明这辆,化肥厂还安排了两辆车送行。
一共三辆车,李天明特意交代的,丧事要选单数,这是老规矩。
坐上车,一路朝着李家台子的方向去了,刚出海城市区,李天明就给李学庆打了个电话。
那边也都准备好了。
本来按照李蓉蓉的意思,回到村里直接下葬就行了,可李学庆不同意,人生最后一遭了,哪能让李学建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既然还魂归故里,好歹也得和同宗同族,还有乡亲们告个别。
村里这会儿已经搭起了灵棚,停灵一天,明天下葬。
车刚到村口,早就守在这里的天有、天来兄弟两个立刻点着了鞭炮。
噼里啪啦……
一阵鞭炮声中,三辆车依次驶入村里。
“爸爸,咱们回家了!”
李蓉蓉轻声念着。
之前偶尔回村里,李蓉蓉只是觉得这个小村子的环境不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这一次带着父亲的骨灰归葬乡里,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是那种……
灵魂深处的!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父亲生前说的根,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李学建的根,也是她的根。
原本因为遗产问题,这段时间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但此刻,李蓉蓉感到了无比的安宁。
“天享,你感觉到了吗?”
坐在一旁的李天享,如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花花公子模样的青年了,这些年一直跟在李蓉蓉身边做事,也渐渐变得沉稳。
“姐,你是在说……家吗?”
李蓉蓉闻言笑了,低头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骨灰盒。
“是啊!这里是家!”
李学建的灵棚就搭在村里给他们兄弟两个盖的房子门口。
车停在巷子口,李蓉蓉抱着骨灰盒,身后跟着李天享等人。
“学庆叔!”
没有人教,看到李学庆,看到众多等在这里的乡亲们,李蓉蓉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决堤,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好孩子,好孩子,咱先进去,把你爸安顿好!”
李学庆让两个儿媳妇将李蓉蓉搀扶起来,接着又亲自去扶了李学同。
“学庆哥!我谢谢您,谢谢乡亲们!”
“啥也不说了,啥也不说了,回来是好事,是好事!”
说着搀扶着李学同,一起进了灵棚,两条长凳上,安放着一口黑漆棺材,学字辈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接过了骨灰盒,按照农村的规矩,将其放置在棺材当中。
这年头早就开始流行火葬了,只不过在农村人们只当不知道,就算是去火葬了,可家里有老坟的,还是会置办棺材,将骨灰放在棺材里。
毕竟,这才叫真正的入土为安。
这边刚安顿好,李学国便到了。
李老六这一枝,一爷之孙有六人,他排行最小,只不过早年因为战乱,再加上饥荒,其他几房要么断了香火,要么远走他乡。
最后留在李家台子的,只剩下李老六这一房。
关系近的亲属几乎没有,像李天明,他和李蓉蓉、李天享都出五服了。
李学国的父亲和李老六是一个太爷的,论关系,算是最近的一门了。
唉……
祭拜完,李学国出了灵棚,不禁叹了口气。
“学国大哥,麻烦您了!”
李学同强撑着将李学国送出来。
“应该的,学同,你这身体……”
李学同比他还小了两岁,可看上去却要比他老得多。
“没啥,就是这几天赶路累了!”
他的身体自己清楚,特殊时期被整得狠了,留下了严重的胃病、关节炎,上了年纪以后,更是杂七杂八的病都找了上来。
“要不……就回来吧!”
李学国知道,李学同已经退休了,现如今在那边也没什么事,要说放不下的也就是他儿子一家了。
“哪也不如家里,你们老两口子要是能回来,六叔在村里也算是有香火了!”
李学同知道,李学国是好意。
“不折腾了,在那边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李学国也没再劝,只是叮嘱李学同要注意身体。
随后便找到了李天明。
“明天早上八点出堂发引,九点半下葬!”
李学国点点头:“我明天早上过来,那个……”
“后天吧,我和李蓉蓉去县城,到时候,咱们见面再谈!”
“行!”
李姓本家,还有当年受过李老六恩惠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地前来吊唁,一直到天黑,灵棚里一直没断了人。
当天晚上,李学庆安排了他的两个儿子和李天享一起守灵。
转天一大早,人们吃过早饭就自发地赶了过来,送李学建最后一程。
八点整,随着鞭炮声响起,八个人把李学建的棺椁抬上了车。
李蓉蓉和李天享也按照规矩,换上了一身丧服,其他人都是臂缠黑纱。
吹鼓手在前面引路,后面是载着李学建棺木的卡车,再后面是长长的送葬队伍。
一路到了李家的祖坟,李老六夫妻的坟茔下面已经挖好了墓穴。
请了镇上的阴阳生又确定了一下穴位正不正,随后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烧引路钱,扔打狗的馒头……
“山川含悲,草木低垂,敬献此言,以寄哀思,愿君在天之灵,护佑子孙平安,家族昌盛……”
阴阳生嘴里念叨着。
“起……”
随着李天明的一声喊,众人合力将棺木抬下了车。
当棺木缓缓落入墓穴的时候,李蓉蓉不禁痛哭失声。
魂归故里,李学建生前最后的这点念想,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可是,又有多少人一辈子想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却未能得偿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