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夯土成金(第1/2页)
暴雨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706”工程却已以更坚韧的姿态向前推进。冲垮的道路被重新夯实拓宽,受损的工棚得到加固,而一场比对抗自然气候更为复杂、更为精细的战役,正在工程的核心区域悄然打响——主厂房区域的深层地基处理,遇到了超出预期的技术难题。
这片被选为未来重型机械加工心脏的地块,地下并非预想中均匀坚实的原生黄土,而是夹杂着厚薄不均的砂砾层和古河道遗留的软弱淤泥土。勘探队的年轻技术员小赵,拿着最新的钻探岩芯样本,眉头拧成了疙瘩,向谢继远汇报时声音都带着沮丧:“谢指挥,三号、七号探孔下面,发现透镜体状软弱夹层,深度在八到十二米之间,承载力……远远达不到设计要求。如果直接在上部建设,将来重型设备一运行,很可能发生不均匀沉降,后果不堪设想。”
指挥部简易的工棚里,烟雾缭绕。工程技术人员、老工人代表、指挥部领导围着一张摊开的地质剖面图,气氛凝重。有人提议从外地调运更大型的夯土机械,进行深桩基础施工;有人建议换址,避开这片不良地质区。前者意味着巨大的成本增加和工期延误,后者则几乎否定了前期大量的规划和准备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谢继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地质图上那些代表软弱层的阴影区域划过。他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边角磨损的《工程力学》笔记,那是父亲早年在苏联专家指导下学习时记下的,里面曾用潦草的字迹标注过一句话:“技术问题,有时需要回到最基本的原理和当地的智慧中去寻找答案。”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蹲在角落里抽旱烟的老耿身上。“老耿,”他开口道,“你是这里的老人,脚底板认识这里的每一寸土。依你看,这‘豆腐腰’似的土层,老祖宗们要是盖要紧的房子,会咋办?”
老耿在鞋底磕了磕烟锅,慢悠悠地说:“谢指挥,咱这黄土,看着软,可也有脾气。你硬碰硬,它跟你耍滑头。你得顺着它,又得叫它听你的话。”他走到图前,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那些阴影区,“早年给大户人家打庄廓(围墙),碰到软底子,老人们会用‘分层夯土’加‘灰土挤密’的法子。一层土,一层熬得稀烂的石灰浆掺上好麻刀(麻絮),用几百斤的石夯,喊着号子一层层打下去,打得它瓷实得跟石头一样。费工费时,但管用,几百年都不带沉的。”
“灰土挤密……”谢继远眼睛一亮。这虽是传统工艺,但其原理——利用生石灰吸水膨胀、与土粒胶结从而提高地基承载力和稳定性的思路,与现代土力学中的地基处理理念有相通之处。结合大型机械的碾压,或许能走出一条“土洋结合”的新路。
“小赵,”他转向技术员,“计算一下,如果我们在软弱层区域,采用大型机械挖除部分软土,回填按最佳含水量配比的黄土与生石灰混合物,再用重型振动碾压机分层强夯,能不能达到设计承载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百五十九章:夯土成金(第2/2页)
会议的方向顿时扭转。技术人员们开始激烈讨论配比、压实系数、检测标准。老耿则被请到前面,详细描述传统工艺中石灰的熬制火候、麻刀的掺入比例和夯打技巧。
方案很快细化成型,并被命名为“深层灰土挤密加强夯综合地基处理法”。一场别开生面的“技术攻关大会战”开始了。
工地一角,支起了数口大铁锅,浓烈的生石灰气味混合着水汽蒸腾而起,老耿带着几个老匠人,严格把控着“熟化”的过程。另一边,实验室的技术员们用简易仪器反复测试着土样和石灰的混合比例与含水量。巨大的基坑里,进口的“斯大林-100”型履带式拖拉机牵引着沉重的羊足碾和振动压路机,轰鸣着来回碾压。而在一旁,老耿指挥的民工队,则用传统的大石夯,在机械难以顾及的边角区域,喊着古老而雄浑的号子,进行补充夯实:
“嘿——哟!夯起来哟!”
“地基稳哟——万年长!”
“为了‘706’哟——下力气!”
“革命加拼命哟——赶太阳!”
谢继远几乎扎在了工地上。他挽着袖口,裤腿上沾满泥点,时而在碾压机旁观察地面沉降数据,时而蹲在铁锅边与老匠人交流石灰熟化的颜色和质地,时而又拿起实验室的记录本仔细查看。夜晚,他在油灯下反复研读父亲那本笔记,结合白天的实践,在空白处写下新的理解和计算。他将父亲留下的黄埔佩剑放在案头,那冷峻的线条仿佛在提醒他,这场没有硝烟的技术攻坚,同样需要如军人般的严谨、坚韧和敢于创新的勇气。
检测数据一天天好转。最终,当最后一份地基承载力检测报告送到谢继远手中,显示各项指标均满足甚至超过设计要求时,整个工地沸腾了。
庆功会上没有酒,以水代酒。小赵技术员激动得脸发红:“谢指挥,老耿师傅,咱们这是把土办法和洋机器结合,闯出一条新路啊!”老耿憨厚地笑着:“啥新路旧路,能把厂房扎稳当的路,就是好路。”
谢继远举起搪瓷缸,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脸孔:“同志们,我们夯实的不仅仅是地基,更是‘706’工程的根基,是共和国工业脊梁的一块骨头!今天,我们证明了,只要尊重科学,结合实际,发扬智慧,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这‘夯土成金’的经验,要好好总结,它本身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夜深人静,他再次打开红布包裹。指尖拂过黄埔佩剑冰凉的鞘身,心中涌起的不再仅仅是继承的沉重,更有了一种开拓的坚实与温热。父亲,您当年用剑与火开辟道路;今日,我们用智慧与汗水夯实基石。不同的战场,同样的初心——让这家国山河,更加稳固,更加辉煌。
夯土已然成金。而前方,更高大的厂房骨架,即将在这片被汗水与智慧反复锤炼过的土地上,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