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至府门,早见晴雯俏生生在大门里头候着。
晴雯见林寅回来,赶忙上前拍着主子衣衫上的灰尘。
又赶忙造了个小丫头,飞也似地往家塾报信去了。
晴雯挽起林寅之后,也一同往家塾里走去。
刚至塾前,便见黛玉、探春、熙凤等一干妻妾丫鬟们,早已得了信,笑盈盈地候在门口将他迎进隔间。
黛玉心思细腻,想着林寅身为列侯府老爷的体面,又虑及探春后续要教他习字。
这教学之中,探春难免要压着林寅一头,怕其他妻妾瞧着,折损了林寅的威严。
因此早在家塾里头,整理出了一间清静的隔间来,里头专设了一方书案,并几把榉木椅子。
此时,黛玉?烟眉微扬,粉唇抿着笑意,眼波流转间,只瞧着探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一把便将林寅拉到那特设的位置上坐定。
众妻妾丫鬟们见了这阵仗,也都含笑跟了进来,将那小小隔间围得是香风阵阵,春意融融。
探春俊眼修眉间漾着笑意道:“我与姐姐说好了,往后夫君须得先习了字,再去念书方可!”
“这就把我安排上了?”
探春纤手搭在林寅肩膀上,爽利着笑道:“你既入了家塾,便由不得你!咱们爱如何安排你,你且答应着就是了!”
此言一出,隔间内的妻妾丫鬟们,皆以手掩唇,“嗤嗤”低笑起来。
众人见林寅被逗弄,心中一时都涌起一股难言的畅快。
凤姐肆意笑道:“听听,听听!我的三妹妹,你这哪里是教字,分明是给咱们爷上笼头呢!
老爷,您就挣扎了,既入了这家塾,横竖就由着我们姐妹安排便是,只怕不是,往后这炕头朝哪边,也得听林妹妹和三妹妹的吩咐了!”
说罢,黛玉和探春心中都是一阵暗喜,她们何尝不想将林寅这风流浪子拴在自己身边呢?不过是守不住罢了。
凤姐这一番话,又暧昧了林寅,又讨好了黛玉和探春,其余妻妾们也不由得蠢蠢欲动。
又稍陪了一会儿,惜春和凤姐儿则带着其他妻妾丫鬟们,到隔壁家塾读书去了。
此间只留下林寅、黛玉、探春。
黛玉另寻了张玫瑰椅坐下,纤指托腮,笑吟吟瞧着探春在林寅书案旁铺纸研墨,预备着教他习字。
林寅虽也略懂些传统笔墨,习过些毛笔字的基本功,笔下之字却终究不能与古人相比。
探春拉着林寅的胳膊,笑道:“夫君,你只管靠过来些,离我那么远作甚么?”
黛玉在一旁持帕掩唇,打趣道:“三妹妹,你只管拿出手段来,好生调教他一番。替咱们出出平日里的气儿~”
探春和黛玉相视一见,都嗤的笑出声,只觉得两人联手捉弄林寅,甚是有趣。
林寅闻言,只得无奈一笑,便靠了过来。
探春也不避讳,纤纤玉手径直覆上林寅握笔的手背,肌肤相贴,落落大方,无一丝忸怩羞涩,倒真似老夫老妻那般自然。
探春已与黛玉串通一气,如今这教授习字,全由探春做主。
林寅碍于黛玉颜面,不敢太过昵,以免惹得小醋瓶叮当作响。
探春见此,心中那点好胜心反被激起。
握着林寅的手便稳稳落下了第一笔。
“夫君,这习馆阁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你既要准备秋闱,须得沉心静气临摹,方不负我这番心血!”
“三妹妹既有这片心意,我岂能辜负?”
黛玉在书案之下,听闻此言,蹙了蹙眉,这话竟是这般似曾相识。
探春一本正经道:“习字如身,笔正则心正。这馆阁体讲究‘乌、方、光、匀’四字真诀。墨色要乌沉如漆,架构要方正端严,纸面要光洁不滞,间距要匀称如星。
林寅笑道:“知道啦,三夫子!”
探春平日多是捧着林寅和黛玉说话,今日难得占了上风,心下欢喜,纤手便稳稳覆上林寅握笔的手背,引着他落笔,条理分明地解说道:
“其次,这横画必求平直,竖画务必挺拔,撇捺讲究对称呼应,中宫需得收紧,疏密务必均衡。务使纵成行、横成列,字字对齐,方显得法度严谨。”
林寅听得这?里?嗦一大堆,其实就和他前世那些衡水体差不了许多。
“无非是求个工整划一,应付科场而已。”
探春笑道:“固然是应付所需,却也并非全然无益。自打管了府外这些产业,我倒觉着,这馆阁体的端正法度,恰似办事的章程规矩。
笔下字字分明,一丝不苟的人,办事往往也条理清晰,章法不乱。夫君将来在官场行走,一手好字亦是体面,于人于己,都看得清爽明白。
林寅闻言,也觉有理,纳她为妾这么许久,头一回见她在自己面前,头头是道。
先前或许探春敬畏自己老爷的身份,性情有所保留。
看来有些玫瑰花,不能怕有刺,就得让她盛放,这才是她最美的姿态。
“没曾想你竟还有这番体悟!”
探春也不矜不骄道:“都是夫君平日教导有方,兼得林姐姐点化,才让我开了些窍,晓得处处留心皆学问。”
随后,探春便这般握着林寅的手,一笔一画,悉心示范临摹。
那纤纤玉指带着林寅的笔锋在宣纸上游走,横平竖直,撇捺分明。
屋内一时只闻墨香氤氲,纸笔相触的细微沙沙声。
“此处宜收。”
“这捺要舒展些。”
“写的再慢些。”
黛玉就在书案下瞧着,俩人也不便太过逾矩。
探春却是落落大方,眉眼间始终含着盈盈笑意。
待探春松了手,林寅若是哪个字写的稍有歪斜,或者略显潦草。
探春便不动声色,用那穿着绣鞋的小脚儿,轻轻往他脚背上踩上一记。
林寅忽然被踩,一时跳了跳脚,黛玉和探春见状,都抿唇莞尔一笑。
俩人骨子里都是好强的女子,忽然有了一个戏弄林寅的机会,无言之中便成了同盟。
探春瞧着林寅笔下新成的一字,笔画略嫌虚浮,骨架未稳,不禁秀眉微挑。
她故意板起脸儿,学着凤姐泼辣的腔调,打趣道:
“再写的这般潦草,可仔细着你的皮!你当我这三夫子是好糊弄的不成?”
因为探春学的太像,林寅忍俊不禁,黛玉也以帕掩口,笑得花枝轻颤。
探春自幼便好练字,如何是寅一时半会所能追上的?
如今没了探春握着自己的手,自己再单独去写,一手狗爬般的字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好妹妹,你这儿可有字帖?也好让我临摹临摹。”
探春被他这语气逗得心头一甜,便抽回手,转身便从自己书匣中取出一叠素笺,铺展在书案之上。
“我这些字,虽是比不得前人,但若是做夫君的贴儿,却也使得!”
探春说罢,再瞧着自己的字迹,笔笔方正,光洁匀停,果有馆阁体的严谨风骨。心中也是十分得意。
林寅取来细看,赞叹道:“这倒也是,写的真真好!”
“也不过是今日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你若是个男儿,以这份才情心性,定比我更易登科及第,博取功名。”
“从前在荣府,确也常恨自己不是男儿,总想着若得男儿身,凭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可如今,我却庆幸自己不是男儿,若非如此,如何得遇夫君?又如何能与夫君和林姐姐一同开创事业?这般际遇,这份相知相守,探春心
愿已足。”
林寅也放下狼毫,转身轻握住探春的纤手,劝慰道:
“能遇到夫人,遇到探春,遇到你们,我也于愿已足!”
探春心下有些感动,但想到自己如今是夫子,又在家塾执教,便板起脸来:“不许你开小差!字也没练好,一张巧嘴倒说个没完了!”
探春又踩了一脚,见他一时举止无措,噗嗤笑出声道:
“今儿不把字练好,谁的屋也不让你进!自己到外头憋着去!让你也体会体会我们平日里的滋味!”
黛玉瞧得也笑了,瞧着探春这般逗弄林寅,心中也生起了几分挑逗的心思。
林寅只得静下心来,对着探春的贴儿,仔细描摹,一丝不苟。
那剑眉星目,隆准狮鼻的模样,在这一刻,又添了几分坚毅和英俊。
探春见他这般专注,想到夫君上进,又被她这般安排,一时心中爱意更盛。
其实这个状态是绝大多数女人都喜欢的一种感觉。
女人慕强是一种本能,这个强除了实际上的强大,还包括一种积极进取的状态。
这不完全受利益因素主导,更是本能中的一种倾向。
但对于好强的女人而言,她们同时又会想着,在某些层面,能够与进取的意中人平等对话,甚至在某些领域能反客为主,这会让她们的情绪,倍受刺激和撩拨。
探春见林寅写的还是不够方正,便教训道:
“这练字便是练心,心定而后形正,一时若手不稳,写不正,便是平日养心功夫不够!”
“知道啦,三夫子!”
随后探春便要求林寅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好每一个字。
不时纠正其中的错处,约莫一两个时辰过去。
探春对这笔墨之法,颇有造诣;因此林寅学起来,倒也进步飞快。
探春将写好的字帖轻轻吹干墨迹,眉目间尽是神采飞扬的爽利,笑道:
“夫君你也别嫌烦,有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往后这字天天得练。眼下距离秋闱不过半年的时日,若要习成书法大家,大有不足。
但若是在秋闱上过个眼关,却也不难。咱们只消做到一点,考官不皱眉,阅卷不费眼,这便算成了。
我明日抄录一份科举常用的千字表出来,拣出紧要的的字儿,陪着夫君一个一个细细地练。这功夫,就在这平日水磨的劲儿上!此是第一件事儿。
第二件,练完了字,每天必要写上一篇有模有样的文章。字迹嘛,须得与练时一般工整,不得潦草!墨色嘛,务必均匀饱满,不得脱节!最要紧的是,通篇下来,一字不错,一字不改!这入了贡院龙门的规矩便是如此,咱们
提前就得适应起来。
第三件,夫君每日练完的字纸,结尾处都得规规矩矩在本子上另写一个“探春监制”的字样。这可不是白写的!这将来啊,我便将这些“探春监制”的本子都珍藏起来,这可是我贾探春亲手调教出来的笔墨!
夫君,林姐姐,你们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黛玉在书案下瞧着,素手轻轻托着粉腮,蹙了蹙?烟眉,也体会到了探春那点小心思。
这倒也能理解,只是担心探春今日兴奋的太过,把夫君逼得紧了,反而欲速则不达。
黛玉顿了一顿,思忖着言辞,既想着为林寅考虑,又担心挫伤了探春的积极。
“三妹妹这份心意,这份筹谋,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平日里,还是得讲究个张弛有度才是。
每日练字临帖,固然紧要,但至于多少,须得按夫君每日精神头儿来定,宁可少而精,也不可贪多嚼不烂,若是把手练了,写出的字儿反倒失了灵气,这便不美了。
另外,这一字不错,一字不改,三妹妹立意是好的,只是这文章讲究的是腹有锦绣,倚马可待。
若为了求那一字不改的工整,倒让夫君因噎废食,不敢下笔,不敢思变,岂不是本末倒置,反倒失了畅快淋漓的真意?
我以为,夫君平日的习练,重在心到、意到,笔到,偶有涂抹处,用朱笔圈点出来,细细思量为何出错,如何更好,如此进益反倒更大。
待到临近考期一两月,再按三妹妹的法子,演练那一字不差的规矩,方是水到渠成。”
林寅听罢,不觉一笑,这俩人竟为了自己练字的事儿,一本正经的探讨起来。
探春闻言,对黛玉更添了几分敬佩,这些日子与黛玉相处下来,愈发觉得投缘。
起初是碍于主母太太的地位,后来却发觉这林姐姐虽然身子病弱,但是比干般的心窍,事事总能看到关键,又以至诚待人,渐渐也就心悦诚服。
探春点了点头,拍掌笑道:“林姐姐虑得极是周全!如此安排,便更妥帖了”
黛玉亦盈盈起身,粉含笑,向林寅招了招手,含情目波光流转,嗔道:
“呆雁儿,还杵在那里作甚么呢?快随我们回家塾歇息,过会子还得接着用功呢!”
探春闻言,便拉着林寅来到黛玉身边,二美一左一右挽着林寅,便去了隔壁家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