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探春闻言,泪水簌簌落下,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欢喜道:
“夫君,我小时候跟姐妹们捻花签,那会儿我抽中的签文说我将来必嫁贵夫,我当时只当是戏言,没曾想竟真的应验了......遇到夫君,能跟你一心一处,我心里真是欢喜得紧。”
林寅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温言道:“探春,夫人身子太虚疲,将来很多事儿,还得由你挑起来。贤惠不在于针线之间,你也不必管其他姐姐妹妹如何,咱们俩一起把这事业做起来,届时自有我们的一番道理。
探春听闻此话,更是讲到了她心坎里。便再也忍不住,紧紧扑进林寅怀里,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浸湿了林寅的胸膛。
这泪水里再无委屈,只剩下那被懂得的理解,以及被托付的滚烫。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晴雯端着铜盆走在最前,盆沿搭着软巾,水里冒着热气。
尤二姐捧着叠好的淡紫绸缎常服,尤三姐手里拿着支墨玉束发簪,三人伺候着林寅洗漱更衣。
林寅随口问道:“这会什么时辰了?”
探春凑到窗边瞧了眼日头,笑道:“大约巳时末,快午时了。”
林寅答道:“有些晚了,我要去诸子监一趟。”
说罢,林寅自己用手稍微理了理衣襟,随后便正色匆匆的迈出房门,探春赶忙上前,挽过林寅的胳膊。
这才出了门,只见屋外日头正好,只是探春房外的院子里,那架朱漆秋千上,正坐着贾惜春,地上摆着对粉色海棠软底鞋。
惜春穿了件水绿绫袄,裙摆找在膝头,露出一双小脚。
那白皙光滑的小脚丫,泛着薄薄的粉色,小脚趾蜷着,随秋千荡动,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像两片飘在风里的荷瓣。
入画站在秋千后,双手搭着绳架,不时轻轻往前推着秋千。
惜春早已等候多时,见探春挽着林寅出来,故意娇滴滴的喊道:“爹~”
探春闻言,一时沉下个黑脸,狠狠挽了挽林寅。
林寅侧头冲她安抚道:“四妹妹还小,使些性子倒也能理解,你别往心里去,我自去与她说说。”
说罢,便轻轻挣开探春的手,朝秋千走去。
林寅上前问道:“四妹妹,你如何来这儿了?”
贾惜春荡到最高点时,故意身子往后仰了仰,笑道:“爹~你先前不是说,让女儿多出来透透气,别总闷在房里,我这不是听话出来了?~”
“爹~你陪陪女儿好不好?入画推得太轻了,一点都不高。”
林寅无奈笑了笑,走到入画原先的位置,轻轻往前,推着惜春的玉背。
“爹~你用点力,再推得高些~”
秋千渐渐荡得高了些,风卷着惜春的笑声飘过来,她晃到高处时,还会伸手去够一够天上的云彩。那干净的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
探春虽然吃醋,却看见惜春妹妹有了一股,以往在荣宁两府都没有过的松弛。像那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满是被疼爱的暖意。
直到惜春的笑声渐渐轻了,惜春便笑道:“爹~女儿玩累了,爹爹抱我下来好不好?”
说罢,还故意抬眼朝不远处的探春瞥了瞥,眼里满是小小的得意。
林寅便拉住了秋千的绳子,缓了下来,刚打算抱起这四妹妹。
就见惜春把光溜溜的小脚往前伸了伸,淡淡笑道:“爹~女儿还没穿鞋呢~”
林寅只好蹲下身,从地上上拿起她那对粉色绣海棠的软底鞋,小小巧巧的,一手便能握下。
林寅轻轻捏着她的脚踝,把鞋套上了右脚丫,语重心长道:
“四妹妹,你这称呼实在不合分寸。你不愿叫姐夫,不愿叫兄长,我都依你,可‘爹”是何等庄重的称呼?你这般叫,岂不是辱及你亲生父母?“
惜春装着没听进去,故意将那,光着的左脚丫,轻轻踏在林寅的脸蛋上。
那小脚软乎乎的,半点不腻人,竟还有一股闺阁小姐的洁净娇嫩。
惜春抿嘴笑道:“爹~你这话可不对了哦!爹爹你供我吃穿用度,给我买最好的画具,还答应将来为我的婚姻大事做主。这些事儿,不都是做爹的该管的??女儿喊你一声爹,又有甚么错?”
林寅被她说的是哭笑不得,又见探春黑着脸,慢慢走了过来,只好道:“叫甚么都行,只是叫‘爹‘终究不妥,你若实在不愿叫姐夫,叫‘老爷”也比这听着规矩些。”
惜春闻言,微微一笑,拆解道:“老爷?爹又没纳我做妾,我又不是丫鬟,如何能喊爹爹作老爷呢?爹~你莫不是心里打着别的主意呢!”
林寅再一次被惜春击溃,只好继续给她这白嫩的左脚也穿了鞋,叹道:“那就由着你吧,你愿意叫甚么就叫什么罢。”
林寅心中不由得感叹道,这一旦有权有势,不知不觉间便成干爹了。
穿好了鞋,惜春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笑道:“爹~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父亲早早便把我?下了,往后我一切全由爹爹做主。若是咱们有缘,我自然会改口的。”
林寅闻言,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的脑海已被这混乱的逻辑,碾的七零八碎。
惜春见他不说话,又凑上前,语气软下来道:“爹,你甚么时候能陪女儿顽?”
林寅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说道:“姐夫今日要先去诸子监一趟,问一问后续的安排,待我回来了,忙完了其他姐姐们的事儿,我就来陪你,你看好不好?”
惜春闻言,点了点头道:“爹既说好了,那女儿便不为难爹,女儿送爹爹出门~而后我就批注经书去。”
林寅笑着点头:“行,那走吧。”
惜春见在旁的探春气鼓鼓的,心中更是暗喜,撒娇道:“爹~你怎么这么快?连女儿的手都不知道牵了??”
林寅只好停下脚步,牵上了惜春的小手儿,惜春见探春气的满脸严肃,又一把挽了上去,与林寅贴的紧紧的。
尤氏姐妹自幼丧父,随母改嫁,不久继父也死了,两次成为孤女;而晴雯自幼便被卖给了赖嬷嬷,和孤女也差不了多少。
故而见小惜春给林寅撒娇,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想到林寅这般善待惜春,一时心中也不由得生起,对林寅的撒娇挑逗之情。
到了正门口,理儿牵来了黄骠马,晴雯问道:“主子爷,我们不用跟去??”
“眼下还不知道诸子监是个甚么安排,你们且在府里等一等,没必要白跑一趟。晴雯,你代我去和夫人说一声,眼下时候不早,我回来再去见她。”
晴雯笑着应道:“主子爷放心吧!我会好好给太太解释的。”
林寅翻身上马,缰绳一勒,便在从皇城根东段的列侯府,一路往北疾驰,来到了成贤街的诸子监。
神京,诸子监
林寅去了稷下堂,堂内燃着银丝炭,暖烟裹着淡淡的松墨香。
见韩澄非,李老丹皆在,林寅先行了礼,做了寒暄,随后便开门见山道:
“韩夫子,李夫子,学生在四水亭,赈济流民、安定民变、以工代赈、疏通河道、运送徭役,虽不敢说有功,却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如今才有些起色,为何突然要将学生调走?”
韩澄非捻着山羊胡须,没立刻答话,他端起茶盏的雨前龙井,抿了两口,待茶雾散了些,才缓缓开口答道:
“你这事儿,背后牵扯不少贵人,关系从顺天府打点到了诸子监,具体的事情,我也不便与你多说。”
林寅闻言,心中不服,便直直问道:“可我们诸子监不是归司礼监所辖,难道还有人能越过圣上,在诸子监的人事上指手画脚?”
“慎言!”韩澄非猛地放下茶盏,茶汁溅出几滴在案上,鹰眼里满是严肃!
林寅只好委婉的问道:“学生的意思,咱诸子监还得卖旁人的面子?”
韩澄非闻言,眉头一紧,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你好大的面子!让大贵人替你做主?把你换下来,是祭酒大人和我们几位司业共同的意思。我们何须卖旁人的面子?只是不想让你在那乡野之地!”
李老丹见状,忙抬手按了按韩澄非的胳膊,温和的安慰道:
“仁守,你莫怪韩夫子,他也是为你着急。当初让你去历事,本就是诸子监的常例。不过是让你去三个月,看一看民间的疾苦,摸透些基层的难处。没曾想你性子这般实诚,非要一头扎进去,又是开凿冰河又是向大户借粮,
把京郊的水搅得更浑了。
林寅叹道:“是学生考虑不周,但我不能见百姓陷于疾苦而置之不理,学生当时已是尽我所能,想着去避免触及那些权贵利益了。我也不知他们手会伸的那么长!”
李老丹安慰道:“你是诸子监难得的人才,别说是我们三位司业,就是孔祭酒也不忍心你惹出事端,只要我们力所能及,都会设法保全你。这四水亭的事儿,就此翻篇,再别徒生妄念了!”
林寅一时心生惭愧,这背后的事儿,竟这般复杂,应道:“学生受教了!夫子,那接下来,学生去甚么衙门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