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小姐承诺给奴做美衣华服,奴念着小姐不懂针线,还特地帮小姐列了单子。”
“这有何不妥?”
“抬身价”这冰冷的三字,又让他联想到那如牲口般被拖至台前叫卖的屈辱,回忆起方才张庭冷漠的眼神,酸涩、羞耻不禁涌上心头,他死死捏紧拳头。
垂下眼帘,身上的尖刺倏地张开,嗓音低沉,透出一股狠戾,“至于抬身价,”
他停顿一瞬,抬眸直直撞入张庭眼中,眼神倨傲又夹杂高高在上的蔑视,薄唇扯出冷笑:“只不过一件衣物罢了,竟还让小姐这般吝啬。”
落在张庭眼底的却是,面前之人脸色惨白,眸子爬满湿意,泪珠将掉未落,整个人极度不安,连唇瓣都在上下颤动。
少年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她,仿佛正预备被她骂一顿后,再进行猛烈反击,这种种表现倒显得刚才的讥讽虚张声势。
她不过说了一句,这人却回了四句。
全身上下嘴最硬,张庭嘴角微不可查翘起弧度。
随即,又扯平唇线。
不行,她全身上下才百两以内,这人一件衣裳却花了她近三十倍,得教育!
张庭清清嗓子,目光平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竟然承诺你必然不会食言。”
小仪见她眼中波澜不惊,果真没有为这个生气,提着的心缓缓落下,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但心头仍有些忐忑。
刚才的话毕竟有歧义,张庭不会让他开口质询,免得自己面子挂不住,直截了当说:“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擅长管家吗?”
小仪还想问她第一句什么意思?没想到对方被率先问询,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点点头。
张庭微微一笑:“既然你近日不便劳作,且擅长管家,那宅中往来就交由你打理,这个不会影响你的伤势,我月底再来盘账。”
此事过后,她也不放心再让杜灶郎管家,毕竟面对某人如此离谱的要求,杜灶郎竟然毫不怀疑真的去买。
另外,她会将宅中周转的银两砍半,到时候看他如何还能乱花。
小仪倒不反感,在家里跟着父亲学惯了处理内宅事务,小小张宅自然信手拈来。
被岔开话,一时间也忘记再问。
在张庭面前暴露本性,还见她没有流露丝毫不喜,他不由满意地勾勾唇,这下彻底不装了。
小仪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旁边架子上,姿态慵懒散漫,完全没了平日的端庄。
又想到什么,直起身走过来,俯身凑到张庭跟前,细长浓密的眼睫垂下厚厚的阴影,一双清澈的明眸含着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奴能给小姐做事,可……小姐又能给奴什么呢?”
少年那张清俊昳丽的脸在眼前放大,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张庭脸上,她发现少年右眼下边竟有一颗微小的泪痣。
他身上淡淡的花香飘入鼻尖,她的思绪悄然飘远。
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是茉莉。
宅里竟是用茉莉味的皂浆洗衣物嘛?
她闻闻自己身上,不对啊,没有任何味道。
小仪见她神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自己好好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愣是看不见,心中不由恼怒。
他眯起眼睛,徒然扯住一抹冷笑,按住张庭的肩,奋力晃她。
张庭脑袋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瞪大双眼,按住一侧的扶手,少有的失态了。
“你做什么?”
小仪霎时收手,眼底闪过狡黠,眼眸清亮,语气软绵,十分无辜:“奴以为小姐魔怔了,十分担忧,想要唤醒小姐的。”
张庭抿抿唇,沉思半晌,决定大女子不与小男人计较!
她绝对不是束手无策!
让他站自己远点,才道:“小容手艺平平,你那衣裳他做不了。我亦不会亏待你,届时为你找京中擅长针线的郎君做。”
这么好的布匹、配件,平白浪费了她都觉得可惜。
小仪双眸一亮,不自觉弯起一抹甜甜的微笑,轻咬下唇,指尖偷偷勾住张庭的衣角。
“那奴要庆衣阁的祥玉郎君做。”
张庭咬牙,他还挺挑?
庆衣阁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绣楼,价钱昂贵,往往都是为贵人或富商制衣,而祥玉郎君便是其中翘楚。
但反正都多花三千两了,张庭也不会再吝啬这点小钱,索性允了他。
目送小仪轻快离去的背影,张庭好整以暇倚着靠背,单手托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猜测他能撑到几日,才哭着来求她?
张庭还记得正事,回到书房,去信一封给罗子君,大意便是问她愿不愿意一同去国子监读书?自己身为她的姐姐,若她有意肯定要为她垫付银钱,让她无须担忧。
投资天才,张庭很舍得花钱。
时候不早,那边送来了喷香的烤肉,张庭吩咐杜灶郎给大家都分一点,才来到正厅用饭。
正巧瞧见某人伸出爪子偷摸拿了串肉,肉香馋人,一口咬下,吃得他眉眼弯弯,惬意不已。
目无尊卑,肆意妄为,不知的人还以为他是主家。
张庭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悄悄绕过遮挡物,来到小仪身后,趁他未曾觉察,拍拍他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小仪心尖一颤,惊呼出声,手足无措踢倒凳子,身体失了平衡往左边倒去。
张庭连忙揽住他的腰,将他摁回凳子上。
少年腰肢纤细柔软,她甚至觉得自己轻易便能折断。
张庭眉头微皱,家里少了他吃喝?
对方安然回到位置上,回头怒瞪她。
秀气漂亮的脸蛋气鼓鼓的,仿佛张庭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坏事。
张庭摸了摸鼻子,只当没看见,施施然落坐,低头安静用饭。
浓郁的肉香裹着炭火独有的烟熏味,勾得人馋虫蠕动,麻辣的口感刺激味蕾,令人回味无穷。
她动作迅速,小仪眼见肉串一根根消失,心中升起一股焦急,加快咀嚼的进程,再也无暇追究这人错处。
吃饱喝足,张庭立马闪人。
小仪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空无一人的主位,气得撅起嘴,怒拍桌面。
什么都没有留下!
张庭照旧在院里散步,沉默好一阵,终于像是忍不住似的,肩膀微微颤动,低笑出声。
……
另一边,在外奔波一天的张老夫人可没那么好运了,接连碰壁之后,她回到家中,面对的是一桌残羹冷炙。
夫郎和孩子刚刚用过夕食。
张声叹口气,让灶房给自己下碗面,今晚就先糊弄过去。
张夫郎让奶爹抱走孩子,拉着张声说:“我还以为你要在外面用饭呢,便没给你留。”
张声摆摆手,说没事。
张夫郎见妻子不曾怨怪,连忙问道:“今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