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撩起袍子在主位坐下,让众人坐下,说今日只是前辈与后辈的一场谈诗论道,让众学生不要拘于身份。
她开了个头,从几年前自己奋起读书说起,由浅入深,句句激励在场的学生奋进科考,为自己挣得名声荣誉,为漳州府挣得荣誉。
有学生问:“学生愚钝,全仰仗家中辛苦供养,可自幼读书缓慢,反应迟钝,二十多年蹉跎至今,也仅仅是个秀才,是否应当放弃?”
张庭一顿,往此人看去。
她三十多岁年纪,两鬓隐隐泛着白,衣裳打了不少补丁,目光颤颤盯着自己,仿佛正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如此形状,家境是好不了的,然而自古却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张庭定定看着她,说:“人生道路千百种,出仕做官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诸位与我同坐一堂,庭便剖心而言。府学乃府城最高学府,诸位既然能迈入此地,就已是人中佼佼者。可考举做官,不是一蹴而就,也并非仅靠刻苦就能行,讲究天和地利人和,有时候哪怕蹉跎一辈子,也只不过在原地打转。”
“可出人头地的方式数不胜数,若自己都知前方是难以逾越的鸿沟,那便应及时止损,不要因执念蹉跎了岁月。”
她端起茶盏敬众人,“人生在世不过三万余天,过了一日少一日,说句实在的,你我都不知意外与明天哪个先来。我们最重要的是,努力过好每一天。”
她低头忽而笑了,“我本不该说这么多的,来日金榜题名人数更多,也对我更有利,可我总是觉得,漳州府虽然需要更多的秀才举人进士,可也不仅仅需要秀才举人进士,诸位不应将自己困于囚笼,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围着功名打转,反倒魔怔了。”
“这活了一生,又算什么呢?”
场内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瞳孔缩成一点,紧紧锁在前方那人身上,好几次想开口,嘴唇翕动了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指头无法抑制地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海啸。
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们:要拼命读书、要出人头地,要考取功名、要光宗耀祖,多少个昼夜寒窗苦读,可又有谁关心过她们活得开不开心?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眼前这个人在乎她们活得好不好。
她的话在众人耳中不断回响,引得灵魂震颤。
她们光是站在她后面,都觉得自己沾到了月亮的光辉。
所有人身子难以克制往前倾斜,如同信徒仰望信仰,匍匐着只为更贴近心底那束光。
牢牢注视着她,眼底聚满星光,那是她们朝圣的方向。
第179章
张庭将一切尽收眼底,满意看到的所有,可心底不免生出些许异样。
这些都是漳州府未来蓬勃向上的种子,实现命运逆转的火焰。
目光所至,难免柔和下来。
她突然扔下一个重磅消息:“诸位今日汇聚于此,庭还有一事要告知大家。半月之后,漳州府会举办一次雅集,广邀天下才子名士,游览本府风光,吟诗作画,评出名次,汇编成册,传誉天下。”
“我漳州府的英才们,亦可协同而往,遍观山水,作诗作画,让天下才子名士见识尔等风采,一展我府文气。”
天哪!天下的才子名士都会来我府参加雅集?
场内所有的学生面面相觑,有的激动万分,高兴的想要跳起又强行按耐住,有的面色惨白,被天大的喜讯冲击,反倒惶恐不已。
就在这时,一个学生忐忑道:“知州大人,我府无论是乡试会试,都沦为垫底,就算举办雅集,我等也无法同旁人匹及……恐怕要给您丢脸了。”
漳州府不说各县的学生,就拿府城的学生来说,比之隔壁通州府的都差得远,更不要说天下的了。
可是,对自己人怎么能一味贬低呢?精心灌溉才能孕育出美丽的花朵。况且,张庭始终认为,漳州府学生或许底子是差得远,可她们不会一直差得远,总有一日能够傲立苍穹。
张庭挺鼓励她们:“道虽逊,不行不至,事虽小,不行不成。在一切未有定论前,凡是在于行动,在于一步步谋取胜利的果实。”
“凡是向目标奋进,都是值得称颂的,就算最后差旁人一筹,下回再接再厉便是,又何论丢脸呢?”
她目光如水,浅笑道,“漳州府有尔等才学出众,德行高尚的学生是它的幸运,在我张庭统御之下,能有诸位这样德才兼备的学生,也是我的幸运。”
这说得在场的学生无不流泪涕零,心头震颤无以复加。
“知州大人……”
有您做我们的知州,做我们的父母官,才是我们几世修来的幸运啊。
这堂课将近尾声,末了,张庭勉励他们刻苦学习,向目标冲击。
“我们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往后出仕做官,或是归于平淡做点小生意,亦或是教书育人,最忌讳的是反复无常、三心二意,最重要的是向最适合自己的目标,一鼓作气往前冲。”
“或许大家今时比不上那些广誉天下的才子,可总有一日会比她们更优异千百倍。”
“大家永远都是漳州府的骄傲。”
“谨遵大人教诲——”学生恭敬朝她行礼,这堂课感触之深,心悦诚服。
张庭不由莞尔,带着仆役施施然离去。
雅集的请柬发往全天下各地,约莫已经传达到指定人手中。
只再等半月,雅集就能进行。
她为这一日铺垫良久,早早修缮或重建在诸县、府城的建筑,修通各县要道,整肃民生风气,近乎日以继夜,才将漳州府打理得一派欣欣向荣。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京都,不少人都收到了她的请柬。
甚至是高璆。
她觉得荒唐至极。
高璆视张庭为死敌,完全搞不懂她想要干什么。
于是她草木皆兵。
这一定是张庭那臭丫头的阴谋。
赵熹也觉得是,“此女御下尽是是豺狼虎豹之辈,阴司之法数不胜数,直叫人胆寒。手底下都是一些阴曹地府出来的恶鬼,更别说她本人如何狠辣了。”
她轻嘶一声,拭去眼角的泪意,痛惜:“小高在凤仙受了不少苦,都被折腾病了。”
小高便是高预婕,是高璆旁支的嫡次女,赵熹小时候还抱过她,跟她很是亲厚。
陈琉斜倚在榻上,正嗑着瓜子吃,乐呵看师徒二人的脸色。
“两位大人何必一惊一乍?我看着张庭未必抱有坏心。”
上回她遣人送了三匣子金过去,对方原封不动收了。这不就代表有意归入她麾下吗?
在陈琉看来,这风雅集的请柬反倒是张庭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