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仙侠武侠 > 大魏风华 > 第六百八十五章 回家

大魏风华 第六百八十五章 回家

簡繁轉換
作者:东有扶苏 分类:仙侠武侠 更新时间:2025-08-02 02:25:40 来源:源1

第六百八十五章回家(第1/2页)

靖平元年,九月庚戌。

乾清宫西暖阁。

散朝后的顾怀并未更换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玄黑龙袍,只随意地坐在临窗的紫檀榻上,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柄七星龙渊剑古朴冰凉的剑鞘,斑驳的锈迹在透过窗棂的稀薄天光下,如同凝固干涸的陈旧血痕。

他面前,站着海外都督府参赞,不对,应该是海外都督府都督杨哲。

他的身形清癯,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走,然而站姿却稳得如同扎根于磐石,他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脚下织金地毯繁复的缠枝莲纹上,神情是那万年不变的、深潭般的枯寂与平静,从江南钱塘江口日夜兼程赶回,风尘仆仆,却在他脸上寻不到一丝疲惫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漠然。

暖阁内落针可闻,唯有铜壶滴漏单调而精准的“嗒、嗒”声,一声声敲打在无形的壁垒上。

顾怀的目光,缓缓刮过杨哲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这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审视,没有上位者的威压,只有一种洞穿骨髓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审视,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一个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的毒士,一颗裹着人皮的、只为混乱与博弈而生的冰冷心脏,他利用过这颗心脏的冰冷与算计,如同利用一柄淬毒的匕首,刺向大魏的敌人,但他从未料到,这匕首的锋刃,竟会如此精准、如此理所当然地,悬停在他顾怀视为子侄的少年颈项之上!

良久,顾怀才缓缓开口:

“杨哲。”

“臣在。”

“朕看了你的条陈,”顾怀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平静,“条分缕析,详实周密,三佛齐据点已成,天竺卡利卡特海岬堡垒已立,航线已探明,佛郎机人之虚实亦有所掌握...此行之功,不可谓不巨。”

“条陈上言,船队主力返航时,分出一艘‘伏波’级战船及数艘补给船,由赵吉统带,继续向南探索,以期寻找朕昔日所言‘南方大陆’之踪迹,”顾怀微微停顿,“吉儿...朕让他随船南下,是让他看海阔天空,是让他卸下枷锁,寻一方自在,朕从未想过,他会成为你棋盘上,一颗可以随意抹去的弃子。”

杨哲缓缓抬起眼睑。深渊般的眸子迎上顾怀的目光,没有畏惧,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理所当然的事实:

“陛下,”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大海之上,风涛险恶,天威难测,寻找传说中的‘南方大陆’,本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臣,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选择了赌,赌上了自己的命,也赌上了那艘船、那些人的命,赌赢了,是他命不该绝,是大魏洪福齐天,得一片无主沃土;赌输了...不过是回归大海,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往事,恩怨纠葛,自然烟消云散。”

“是这样么?”顾怀问。

“当然是这样。”杨哲回应。

顾怀轻轻点头,坐正身子:“朕只问一句,你允他分船南下时,心里想的,究竟是寻找那片虚无缥缈的新大陆,还是想着...让这位前朝禅位的天子,悄无声息地葬身在那片你口中‘凶险莫测、毫无把握’的汪洋之下?用他的尸骨,来彻底抹平前朝最后一点星火,让这大魏的江山,从此再无一丝‘得国不正’的阴霾?”

这一下就算是没有直面顾怀,没有成为这番质问对象的暖阁内的其他人,也能感觉到那种帝王之怒爆发前的压抑与惊惧了。

沐恩死死看着脚下的地毯,不敢让拂尘的尾丝有丝毫飘摇;其余宦官、宫女亦屏气噤声,放空思绪,生怕发出任何声响--然而作为直面这种帝王的震怒与冰冷的杀意的杨哲,却只是微微一顿。

然后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深潭般的眼眸迎向顾怀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凌厉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被揭穿的狼狈,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与漠然,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刻薄的“理当如此”:

“一个前朝禅让的天子,活着,是陛下仁德的象征,却也是无数不甘心者心中一面永远不倒的旗帜,只要他活着,无论身在何方,总会有心思浮动之人,将目光投向汴梁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将‘复辟’二字,刻进午夜梦回的妄念里,陛下您雄才大略,自然不惧这些阴沟里的鼠辈,但...何必呢?何必留下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的‘活口’,给这来之不易的‘靖平’盛世,平添一丝不安的涟漪?大海,是最好的归宿,干干净净,了无痕迹,这,难道不是最省心、最彻底,也最...符合陛下长远利益的解法吗?”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沉水香的气息被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凛冽杀意彻底驱散!顾怀放在七星龙渊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那柄承载了太多征伐与王朝兴衰的残兵,似乎下一刻便要响应主人的心绪,在鞘中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嗡鸣。

杨哲的话语,像没有温度的雪,落在顾怀的身上,注入的不是恐惧,而是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不是为了被算计的帝王尊严,而是为了那个被他亲手从龙椅上扶下来,看着他换上布衣,目送他奔向自由的孩子!赵吉叫他“叔父”时眼中那残留的孺慕和一丝解脱,在离开京城前快马踏碎桃花时那飞扬的神采...这些画面,此刻被杨哲那冰冷的“解法”彻底玷污!

“符合朕的利益?”顾怀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被彻底激怒的凶戾喝问,“杨哲!朕需要你来教朕如何‘省心’?需要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替朕‘清理门户’?!”

他猛地站起身,玄黑龙袍的下摆拂过榻沿,盘踞其上的狰狞金龙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龙目血光隐现!那沉重的、凝聚了开疆帝王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杨哲!

“你把朕当成了什么?把吉儿又当成了什么?!一个碍事的符号?一件需要处理的‘麻烦’?朕告诉你!他是朕的子侄!是朕从那个冰冷囚笼里放出来的子侄!他的命,他的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是生是死,是翱翔九天还是折戟沉沙,那是他的命数!轮不到你这等冷血之徒,用所谓的‘大局’、‘省心’来替他做决定!更轮不到你,借大海之手,行此龌龊之事!”

顾怀一步步逼近杨哲,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靴底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回响,他眼中翻涌的,是战场上尸山血海凝练出的杀伐之气,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森然决绝,七星龙渊的剑柄,在他掌中仿佛随时会破鞘而出,饮血封喉!

“你以为你不可或缺?你以为你执掌着通往西方棋局的钥匙,朕就动不得你?”越是走近,顾怀便越是平静,“朕能给你这个舞台,就能让你摔得粉身碎骨!瀚海再大,棋局再妙,没了你杨哲,朕照样能派别人去!无非是多费些时日,多耗些人命!但你这颗毒瘤,这颗视人命如草芥、视忠义如无物的毒瘤,今日不除,他日必为大患!”

杀意!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烛火在这股无形的气势压迫下疯狂摇曳,光影在顾怀冷峻如刀削的脸庞和杨哲平静得诡异的面容上明灭跳动,已经成为禁军统领的魏老三出现在暖阁外,一身黑甲的他,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的刀上。

杨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面对这足以让三军辟易、鬼神惊泣的帝王之怒,他眼底深处那潭死水,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棋手面对超出预判的险招时,本能的警觉与计算,然而,这涟漪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他依旧挺直着脊梁,甚至迎着顾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微微抬起了下颌。

“陛下息怒,”杨哲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叹息的冷静,“臣所为,或有僭越,或有阴狠,但绝非为一己之私,陛下斥臣视人命如草芥,臣...认,但陛下扪心自问,自您提三尺剑扫荡北疆,殄灭大辽,踏着尸山血海坐上这龙椅,您手中沾染的血,何止万千?那些血,难道就比赵吉一人的命,更轻贱吗?”

他顿了顿,深渊般的眸子直视着顾怀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一字一句:

“帝王之路,本就是一条以白骨铺就、以鲜血染红的通天之阶,仁慈,是盛世华章的点缀;决绝,才是乱世定鼎的基石,陛下您比谁都清楚,一个活着的、身份特殊的‘前帝’,对您亲手缔造的新朝意味着什么,它就像一颗埋在基石下的火雷,或许十年不炸,二十年不响,但只要存在,就永远是个隐患,您能保证赵吉永远甘于漂泊?能保证他身边的人永远不起异心?能保证这天下,永远没有人,想借他这面旗帜做点文章?”

“臣今日所为,手段或许不堪,但目的,是为了替陛下,替这大魏新朝,彻底斩断一条可能通向混乱的道路!是为了让您心无旁骛地去下那盘名为‘瀚海’的大棋!那片更广阔、更凶险的棋盘上,需要的是绝对稳固的后方!臣,只是做了陛下想做,却碍于情面、碍于史笔、碍于心中那点...不忍,而不便去做的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狂热与冰冷交织的决绝:

“陛下!您需要我!大魏对西方的开拓需要我!那盘棋局之宏大诡谲,远超中原诸侯倾轧百倍!佛郎机人的船坚炮利,南洋土王的贪婪狡诈,天竺城邦的盘根错节,还有那潜藏于波涛之下的无尽凶险...普天之下,除了我杨哲,还有谁能替您在那片陌生的海域,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利益?还有谁,能像我一样,毫无顾忌、不择手段地去撕开一条血路,为大魏的船队,为陛下的宏图,铺就基石?!”

“杀了臣,固然解恨。但陛下,您会失去一把最锋利、也最懂您心思的刀!一把能在黑暗中替您做尽脏事、背负骂名,却能让您的煌煌伟业在光明中纤尘不染的刀!您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而皇帝...从来只看利弊,不看爱恨!”

“利弊?”顾怀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好一个‘利弊’!好一把‘懂朕心思’的刀!”

他猛地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顾怀身上那混合着龙涎香与铁血气息的压迫感,几乎要将杨哲吞噬。

“杨哲!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朕了!朕的确要的是开疆拓土,是海晏河清,但不需要靠你这等阴诡手段堆砌出来!赵吉的命,在你眼里是‘弊’,在朕眼里,却是朕身为人,最后的一点底线!你今日敢替朕‘省心’,明日就敢替朕‘决断’!留你?留你这颗不知何时会反噬的毒牙在身边?!”

七星龙渊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已出鞘三寸!斑驳的暗红锈迹在烛光下闪烁着不祥的血光,冰冷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切割着暖阁内粘稠的空气!

杨哲瞳孔骤然收缩!那深潭般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死亡威胁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柄锈剑上凝聚的无边杀伐之气,能感受到顾怀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赌错了?这位以铁血手段夺取天下的新帝,骨子里竟还残留着如此“愚蠢”的、不容触碰的逆鳞?!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六百八十五章回家(第2/2页)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长途奔袭后嘶哑破音的呼喊,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暖阁外凝重的死寂!

“八百里加急!江南钱塘港急报--!!!”

暖阁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宦官,几乎是滚爬着扑了进来!他手中高举着一份被汗水浸透、边缘磨损的明黄奏报,如同举着千斤重物,声音微微颤抖:

“陛下!陛下!破浪号...回来了!赵...赵平公子...回来了!他们找到了!找到南方大陆了--!!!”

如同平地惊雷!

顾怀握剑的手猛地一僵!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杀意,被这突兀的、石破天惊的消息硬生生截断!他霍然转身,玄黑龙袍带起一股劲风,烛火为之狂舞!

杨哲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松弛下来,那深渊般的眼底,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错愕?是意外?还是某种计划被打乱的冰冷烦躁?——飞速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枯寂迅速覆盖。他垂下眼睑,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对峙从未发生,又变回了那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顾怀一把夺过那份沉甸甸的奏报,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展开,目光如电扫过那仓促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奏报极简,却字字如锤,砸在他的心头:

“...靖平元年八月二十三,未时三刻,伏波级战船破浪号,携补给船两艘,驶入钱塘港...舰体残破,几近解体,幸存者不足出发时三成...主事者赵平无恙...据其亲述并呈献海图、物证,确于南溟极深之处,寻获一片亘古蛮荒之巨陆!其地广袤无垠,数倍于中原,沃野万里,物产丰饶,前所未见之飞禽走兽遍地...赵平公子已于该地勒石为记,刻‘魏’字以宣主权...船队九死一生,终不辱命!详情容后细禀...”

“呼...”

一声悠长到近乎无声的吐息,从顾怀紧抿的唇间逸出,那紧握剑柄、青筋暴起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七星龙渊剑身滑回剑鞘,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暴怒与杀意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震撼、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宽慰的疲惫。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杨哲身上,这一次,没有了杀意,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

“你听到了?”顾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死寂海面,“他没死,他做到了。”

杨哲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毫无波澜:“天佑大魏,恭贺陛下,公子...吉人天相。”

顾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具青衫下的冰冷灵魂,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滚下去吧。”

杨哲无声地行了一礼,青衫飘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杀机骤起又骤散的暖阁,一位宦官上前引路,他如同一个幽灵,融入了宫墙外初秋微凉的暮色之中。

而在彻底消失于转角之前,他停下了脚步,回望了一眼,那处暖阁的灯火依旧明亮,那位年轻的帝王依旧雄才大略,只可惜,坐了半年的龙椅,却仍旧是个...不合格的皇帝。

“大人?”宦官疑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杨哲回头,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位公公,刚才我有些走神。”

“啊,没事没事,大人是第一次进宫吧?”

“的确是。”

“那就对啦,好多大人第一次进宫,都是这般容易走神,咱家之前还遇到过有大人走错了路,被侍卫捉起来的呢!所以大人你可要好好跟着,可别左顾右盼...”

这个宦官应该是有些嘴碎,絮絮叨叨地说着,杨哲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听着,笑意温和。

没事,你终究,会变成那样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他想。

......

靖平元年,八月二十三。

钱塘江口。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在海平线上,仿佛一块浸透了污水的巨大毡布,将初秋本该有的高远澄澈彻底吞噬,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东海无垠的深蓝在入海口处激烈地撕扯、交融,翻涌起无数肮脏的黄褐色泡沫,咸腥的海风失去了夏日的暖意,带着料峭的寒意,卷动着鸥鸟零落而尖利的啼鸣,刮过人脸,留下粗粝的沙粒感,也刮过江海上那几艘缓缓驶近的“船”。

不。

那还能称之为船吗?

领头的,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大魏海军“伏波”级战船的轮廓,但此刻的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雄壮与威武,巨大的船身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主桅从根部折断,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残桩,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前甲板整个塌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破口,露出里面黑黢黢、如同巨兽口腔般的舱室结构;两侧船舷严重变形扭曲,如同被巨人的手掌狠狠揉捏过,厚实的柚木板裂开巨大的缝隙,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被海水浸泡得发黑的木茬;船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深褐色的锈迹和灰白色的盐霜,厚厚一层藤壶、牡蛎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贝类,如同丑陋的痂皮,覆盖了大半船体,随着船身的晃动,一些枯死的海藻和破碎的渔网残片簌簌掉落。

它身后跟着的两艘补给船,更是凄惨,一艘船舯部几乎断裂,仅靠几根粗壮的缆绳强行捆绑维系,吃水线深得吓人,每一次晃动都让人揪心它会立刻解体;另一艘则彻底失去了桅杆,像一片巨大的朽木,只能依靠破浪号拖拽,才能艰难挪动,所有的船帆都破败不堪,如同乞丐身上褴褛的布片,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没有想象中的凯旋号角,没有岸上人山人海的欢呼,巨大的钱塘港码头依旧喧嚣,但这份喧嚣与它们无关,卸货的力工、讨价还价的商人、修补渔网的渔民,目光只是在这几艘突然闯入的、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破船上短暂停留,带着惊愕、茫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便又迅速移开,投入到各自营生的洪流中,只有几个在码头边嬉闹的孩童,好奇地指着破浪号那狰狞的伤口,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惊呼,随即被大人慌忙拉走。

破浪号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堆满废弃渔网和烂木头的简易栈桥旁,艰难地、几乎是撞了上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船身剧烈摇晃,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丝使命,彻底瘫软下来。

栈桥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

舱门被艰难地推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霉烂、排泄物、伤口溃烂以及浓重海腥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盖过了码头固有的鱼腥和湿木气息,一个个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活尸,相互搀扶着,踉跄着,从幽暗的船舱深处挪了出来。

他们衣衫褴褛,靛蓝的粗布水手服早已看不出本色,被盐渍、油污和干涸的血迹染得斑驳陆离,破洞处露出同样污秽不堪的皮肤,骨瘦如柴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形销骨立,颧骨高耸如同刀削,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皮肤被烈日、海风与缺乏营养折磨得蜡黄发黑,布满了皲裂的口子和溃烂的疮疤,长期的饥饿和坏血病让他们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许多人拄着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棍,或是互相紧紧抓着对方的臂膀,才能勉强站立。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衰败、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之上,他们的眼睛--那一双双深陷在污黑眼窝里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那不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不是归家的温暖,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野兽般的执念,一种穿透了死亡迷雾、终于触摸到神迹后的极致亢奋!那光芒锐利、炽热、仿佛能灼穿铅灰色的天幕,牢牢地钉在脚下这片坚实而熟悉的土地上,也钉在每一个敢于直视他们的人的灵魂深处!

他们回来了。

从比地狱更深邃的绝望汪洋中爬了回来。

赵吉最后一个踏出舱门,他同样瘦脱了形,那身靛蓝布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海风一吹,便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曾经被阳光晒得微黑的脸庞,如今只剩下病态的苍白,颧骨高耸,嘴唇干裂翻卷,渗着血丝,海风和盐渍在他年轻的脸上刻下了远超年龄的沧桑沟壑,唯有那双眼睛,与所有幸存者一样,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在灰烬中重燃的寒星,他下意识地抬手,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块温润的旧玉,仿佛从中汲取着最后的力量,也确认着某种信念的锚点。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些惊愕或漠视的岸上人,也没有看身后那艘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江口那混杂着鱼腥、湿木、还有一丝江南水乡特有的、微弱的泥土气息的空气,冰冷,湿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涌入肺腑,驱散了数月来萦绕不散的、海洋深处那令人窒息的咸腥与死亡的腐臭。

他踩上了栈桥。

脚下的木板传来吱呀的**,却无比坚实。

江南的土地,大魏的土地。

他回来了。

没有盛大的欢迎,没有山呼海啸的喝彩,甚至没有一句关切的询问,码头上只有一片被刻意放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无数道或惊疑、或嫌恶、或漠然的目光。

但这无所谓。

赵吉挺直了那被风浪和饥饿压得几乎佝偻的脊背,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个形容枯槁、眼中却燃烧着火焰的同伴--李校尉那张布满风霜刀刻、此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老脸;几个仅存的、相互搀扶着的水手,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一种近乎神圣的荣光,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年轻水手紧紧抱在怀中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包裹上,那里面,是他们在风暴与绝望中,用生命守护下来的东西--记录着那片新大陆海岸线、河流、奇特植被与动物的简陋海图;几块带有奇异纹理的矿石;一包从未见过的植物种子;还有一小卷硝制过的、带着奇特斑点的兽皮。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扯着干裂的唇皮,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李校尉,”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传令,伤者就地安置,等待医官。其余能动的,带上所有物证,随我--去总督府!”

“是!公子!”李校尉猛地抱拳,声音同样嘶哑,却带着一股憋屈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洪亮,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听见了?!能动的!带上咱们的宝贝!跟着公子!走!”

没有整齐的回应,只有一片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喘息和更加灼热的目光,幸存者们挣扎着,互相扶持着,汇聚到赵吉身后,他们无视了码头上的喧嚣与异样的目光,无视了身体的极限,如同一群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沉默而坚定地,踏上了通往江南总督府的青石板路。

他们回家了。

终于。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