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龙 第二十三章 我配吗？

入夜，百瘴泽彻底化为生灵禁绝的死地。

天空时而闪过的雷光，把瘴气横生的沼泽地照得忽明忽暗，一片覆盖数里地域的黑云，漂浮在沼泽之上，浓郁到雷光都难以穿透，以至于远看去就如同一座漂浮在大地之上的黑山...

夜雨如织，檐角滴水声碎。谢尽欢立于巷口青石阶上，手中那张招标函已被雨水浸出淡淡墨痕。他未展读全文，只一眼便知来者不善??落款处盖着一方朱砂印，形似蛇首盘绕，正是西域圣火教独有的“赤鳞令”。此印一出，非死即祸。

“血雨楼竟敢接这种生意？”谢尽欢低语，指尖微颤。他原以为幕后雇主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富商，哪知竟是与沙沈和豪结仇的圣火教残部。那教中长老曾被豪屠活剥皮肉，悬尸三日焚为灰烬，如今欲借刀杀人，手段阴毒可想而知。

身后巷内，龙神赐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冷如霜的脸。雨水顺着他额前碎发滑落，在面具内侧凝成细珠。“他们不是接了生意，”他声音低沉，“是被人塞进来的。这封函，是冲我来的。”

谢尽欢猛然回头：“你怎知？”

“赤鳞令背面有暗纹。”龙神赐将纸翻转，借着微弱天光映照，一道极细的符线浮现而出，蜿蜒如龙脊，末端刻着一个古篆??“赐”。

“这是十年前我亲手设下的防伪标记。”他眸光幽深，“只有血雨楼核心高层才知道。若非内部有人泄露，便是……有人想让我亲自出手。”

话音未落，远处钟楼忽响七声。烟波城宵禁将至，街面行人渐稀。可就在这寂静之中，一股腥风自南而来，夹杂着腐草与焦骨的气息。谢尽欢鼻尖一动，已辨出那是“蚀魂瘴”的前兆??此毒唯有在百泽深处孕育三年以上方能成形，寻常修士吸入一口便会神志溃散。

“沙叶云迟果然来了。”谢尽欢握紧佩剑，剑柄上的龙鳞纹微微发烫。那是龙神所赐信物，遇邪则鸣。此刻它虽无声，却隐隐震颤，仿佛感知到某种古老威压正在逼近。

龙神赐却忽然抬手制止：“别动。”他目光锁定对面屋檐一角，那里有一片瓦片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偏移。无人察觉，唯独他眼中映出一道几乎透明的丝线，自瓦缝垂下，末端系着一枚铜铃??铃身无字，但铃舌却是人牙打磨而成。

“傀儡线。”龙神赐冷笑，“青冥剑庄的叶师姐，怕是已经出事了。”

话音刚落，那铜铃轻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紧接着，整条街道的雨水仿佛凝滞了一瞬，而后逆流而上，沿着墙壁回卷至半空，化作无数细针般的冰刺，齐齐指向二人所在位置！

谢尽欢反应极快，剑光如虹划破雨幕，将迎面冰针尽数斩碎。然而碎片尚未落地，竟又重组为一只苍白手掌，五指成爪，直取其咽喉！

“这不是术法，是炼尸！”谢尽欢暴退三步，剑锋横切，将那手掌从中劈开。断掌坠地，竟如活物般扭曲爬行，最终钻入地缝消失不见。

龙神赐却未参与交手，而是猛然抽出腰间飞刀，反手掷向左侧暗巷。刀锋破空，正中一名藏匿其中的黑衣人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倒地，面罩脱落，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双颊绘火纹，额心一点赤斑，赫然是圣火教外围死士的标志。

“果然是他们。”龙神赐冷冷道，“用活人做引，操控尸体布阵，只为逼我们现身。”

谢尽欢喘息稍定，望向那具尸体：“可他们为何要针对你？你何时与圣火教扯上关系？”

龙神赐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五年前，我在西域剿灭一支叛教分支时，误杀了他们的圣女。她并非恶徒，只是不肯交出教中秘典《炎心诀》。我本想放她一条生路，但她**而亡，临终前留下诅咒??‘血雨所至之处，必有赤鳞索命’。”

谢尽欢瞳孔微缩：“所以这次招标函，是复仇？”

“不止。”龙神赐蹲下身，从死者怀中取出一块青铜牌，上面刻着复杂的星图，“你看这个。这是‘星引盘’，传说能定位百泽深处的‘渊眼’??七方神赐真正的藏匿之地。他们不是想杀我，是要借我的手打开渊眼。”

谢尽欢心头一震。渊眼乃上古禁地，传闻中有通往地脉核心的通道，历代强者皆不敢轻易涉足。一旦开启，轻则引发地动山崩，重则唤醒沉睡的远古妖灵。

“难怪沙叶云迟也来了。”他喃喃道，“他不是为了抢夺机缘，是在等渊眼开启。”

正说话间，远处忽传来一阵琵琶声。曲调婉转凄迷，带着浓烈媚意，竟是《春江花月夜》的变调。谢尽欢脸色骤变：“步月华！”

两人疾驰赶回客栈，推门只见房中一片狼藉。幔帐撕裂，床榻倾覆，润肤露瓶碎了一地，香气混着血腥味弥漫空中。而原本应在床上休养的步月华，已然不见踪影。

唯有桌上留有一枚狐尾毛，沾着几点朱砂般的血迹。

“梵海孽呢？”谢尽欢环顾四周，不见那骚道姑的身影。

龙神赐拾起狐毛，置于鼻端轻嗅，眉头骤然皱起：“这不是她的血。是曼罗花汁混合兽血伪造的假象。她在演戏。”

“演戏？”谢尽欢不解。

“她是故意被掳走的。”龙神赐目光深邃，“你们可还记得，她说过自己曾在西域待过三年？那时她并未言明身份，但我查过旧档??她是前任圣火教主的女儿，因拒绝继承教统而逃亡中原。如今局势动荡，她或许想借此机会重返故地，查明当年真相。”

谢尽欢怔住：“你是说……她早就知道这一切？”

“不仅如此。”龙神赐将狐毛收入袖中，“她带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我放在枕下的舆图副本。她要去渊眼，而且她相信，只有通过沙叶云迟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

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倾盆。谢尽欢握剑的手微微发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追。”龙神赐重新戴上面具，声音冷冽如铁，“但不是为了救她。是为了阻止渊眼开启。若让沙叶云迟得逞，整个龙骨滩都将沦为死域。”

两人再度踏入雨夜，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而在城外十里荒丘，一座废弃的土地庙中，步月华正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燃着一盏赤红油灯。灯焰摇曳，映出她眼角一滴血泪。

对面，沙叶云迟负手而立，斗篷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泛着金黄色的竖瞳光芒，宛如沙漠中的毒蛇。

“你终于来了。”他声音沙哑，“我等了十年，只为等到一个能解开渊眼封印的人。而你，恰好是最后一把钥匙。”

步月华抬起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会帮你？你杀了我母亲，毁了我家园，现在还想利用我的血脉？”

“你不帮我，也会有人帮。”沙叶云迟缓缓走近，“谢尽欢、龙神赐，甚至圣火教余孽，他们都在寻找渊眼。区别只在于，是我给你自由，还是让他们把你当祭品献祭。”

步月华沉默良久，忽然轻笑出声：“你说错了。我不是钥匙。”她缓缓站起身，指尖划过颈间一道陈年疤痕，“我是锁芯。而真正能打开渊眼的，从来都不是血脉，是恨。”

沙叶云迟瞳孔微缩：“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输了。”步月华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油灯之上。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赤色火蟒腾空而起，直扑沙叶云迟！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龙神赐与谢尽欢正穿越一片沼泽。泥潭中白骨森然，偶尔可见半埋的铠甲残片，皆是过往探险者的遗骸。

“前面就是百泽边缘。”龙神赐指着前方浓雾，“穿过这片毒瘴林，就能看到渊眼的入口。”

谢尽欢忽然停下脚步：“等等。你看那边。”

他指向一处枯树丛，枝桠间挂着一件熟悉的衣物??正是梵海孽常穿的粉紫纱裙。裙摆随风轻摆，下方却连着一根细长的蛛丝，一直延伸至雾中深处。

“陷阱。”龙神赐冷声道，“有人想引我们进去。”

“可我们没得选。”谢尽欢握紧剑柄，“步月华在里面，梵海孽也可能被困。况且，若让沙叶云迟先一步抵达渊眼，后果不堪设想。”

龙神赐默然点头。两人继续前行，每一步都格外谨慎。越接近中心区域，空气越是粘稠，呼吸间似有万千细针刺入肺腑。直至一座巨大的石门前，他们终于停下。

石门高约十丈，通体漆黑，表面刻满古老符文，中央镶嵌着七颗晶石，分别呈青、赤、黄、白、黑、紫、金七色??正是传说中的“七方神赐”原型。

“原来如此。”龙神赐抚摸石门，“所谓七方神赐，并非实物，而是开启渊眼所需的能量源。这七颗晶石，对应天地五行加阴阳二气，唯有集齐七境强者之力，方可激活。”

谢尽欢仰望石门，心中震撼难言。就在此时，地面忽然震动，远处传来轰隆巨响。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凄厉嘶吼。

“是步月华！”谢尽欢惊呼。

龙神赐面色凝重：“来不及了。渊眼已经开始松动。”

他转身看向谢尽欢：“听我说。若渊眼彻底开启，必须有人留下来封印。我会进去阻止沙叶云迟，你在外守门，确保无人趁乱夺取晶石。”

“那你呢？”谢尽欢急问。

“我自有办法脱身。”龙神赐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决绝，“记住，若见石门闭合时泛起血光，立刻引动剑中龙魂，将其斩断。否则，整个东域都会陷入永夜。”

不等谢尽欢回应，龙神赐已纵身跃入浓雾。身影渐隐之际，他最后回望一眼，低声呢喃：“奶瓜师姐……这次，换我护你周全。”

谢尽欢独立风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缓缓拔剑，剑身龙纹熠熠生辉，仿佛回应主人的心跳。

“等着我。”他轻声道，“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旁观的书生。”

风愈急，雨愈狂。百泽深处，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对决，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