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土着与穿越者之辩
作为大宋最大的BOSS大宋皇帝,金国不论派谁来担任使臣,赵俣都不可能立即就见。
等到赵误见金使的时候,说明这事基本上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这可以说是政治中的一个潜规则。
至于原因?
其一,是为拿捏主动权。
—皇帝乃九五之尊,若轻易召见使臣,便落了「急于应对」的下风。先让下属周旋,既能探清金国使臣的真实来意丶底线与筹码,又能通过反覆拉扯降低对方的心理预期,待时机成熟,皇帝再出面,一锤定音时更易占据有利地位,彰显大宋的威仪与从容。
其二,是为规避直接风险。
国与国交涉,言辞间藏着无数陷阱,若皇帝直接与使臣对峙,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被动,甚至因一句失当的话引发外交风波,牵连国本。让下属先过滤掉无关紧要的试探与纷争,将核心矛盾与解决方案梳理清楚,皇帝只需对成熟的方案做最终决断,可最大程度避免因直接交锋而产生的决策失误。
其三,是为维护层级秩序。
一一封建朝堂讲究「君臣有别丶各司其职」,外交事务本就有专门的官员负责。若皇帝越过下属直接处理,既会让负责外交的臣子形同虚设,削弱官僚体系的职能,也会破坏既定的政治规矩。
先由下属谈判,再由皇帝拍板,既体现了对官僚体系的信任与倚重,也通过层级运作强化了皇权的至高无上,也就是:臣子是执行的手脚,皇帝是掌控方向的头脑,秩序井然方能彰显王朝的稳固。
如此,宋江等人询问赵俣见不见完颜银术可和拏懒昂,只能说明,他们跟完颜银术可和拏懒昂已经谈得七七八八了。
赵俣直截了当地问:「阿骨打开出甚麽条件?」
宋江答:「金主言我大宋于金国所得一切便算做他金国对我大宋的战争赔款;他家想以白山丶
宋瓦江丶混同江为界,以南归我大宋所有,以北归他金国所有:其二,请陛下放了所有金国皇室丶
宗室丶贵族丶官吏,并未要求陛下归还金国女子;其三,两国在边境设置榷场若干,公平买卖,相互贸易,共谋发展;其四,金国可以成为大宋的藩属国,这里还可以再谈,如约为父子之国丶舅甥之国,兄弟之国;其五,金主听闻陛下女儿众多,可择其一来金国担任皇后——」
赵俣指尖轻轻叩着御案,听着宋江陈述的完颜阿骨打给出的议和条件,眼底没有波澜,心里却已将阿骨打的心思拆解得明明白白。
「白山丶混同江以北——」
这里实际上就是西段以松花江为界,松花江干流部分河段构成黑龙江省与吉林省两省的天然分界线:东段则以长白山山脉的部分支脉为界,山脉的分水岭成为黑龙江省与吉林省两省的自然地理分界。
换而言之,完颜阿骨打只要了一个黑龙江省。
这里虽说还有一部分是原辽国的疆土,但大部分都是女真人世代渔猎的地方,可以说,完颜阿骨打并没有敢狮子大开口。
宋江在一旁劝说:「陛下明鉴,金主之议,实弃逐鹿中原之念矣。彼欲放还金国宗室官吏,必然也;请设榷场通商,意在借互市以养民生息耳;至于藩属名分,或父子,或舅甥,或兄弟,任我择一,其姿态之低,莫过于此。依臣愚见,此非谈判,实乃求陛下网开一面。」
宋江的分析虽然不能说全对,但也是有几分道理。完颜阿骨打摆出这样的姿态,是想让赵俣君臣误以为他已经服了,而不是想着,什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的形势对金国非常不利,应该不顾一切停止战争,休养生息,等他们女真人苟一段时间,多生育一些青壮,再想办法搞到大宋的火器,再跟大宋一较高下。
至于「择公主为金国皇后」这条,可不是完颜阿骨打在占赵俣便宜。
一个皇帝,怎麽可能因垂涎他国的一个公主,就甘愿给他国的皇帝当女婿,连带着自己的国家也比他国矮一辈?
关键,这个所谓的他国「公主」,他国要是对得起你,给你一个宗室女,那就不错了,他国要是做得过点,也就给你一个宫女,还是那种长得不怎麽样的,甚至就是长得丑的,你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更关键的是,这是北方游牧民族丶渔猎民族非常认可的一种表示身份尊卑的操作。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耶律延禧将耶律南仙嫁给李乾顺,让耶律南仙当上了西夏的皇后。
这实际上就是辽朝对西夏的政治羁縻之术。
彼时辽朝虽处衰落之际,却仍需稳固西部边境,通过联姻将西夏纳入辽的政治体系一耶律南仙身为辽室宗亲,其背后代表的是辽朝的权威,她的皇后之位,便是辽朝在西夏宫廷中植入的「权力楔子」。西夏既受辽之「恩遇」,便需在名义上依附辽朝,成为辽西境的屏障,此举既牵制了西夏与大宋的潜在联合,又以血缘纽带弱化了西夏的离心倾向,实乃以最小代价维系辽朝西部霸权的精妙布局。
而耶律南仙与李乾顺所生之子(比如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李仁爱),若能继承西夏帝位,便意味着西夏皇室血统中注入了契丹血脉。
这并非简单的血缘融合,而是辽朝通过「血脉渗透」实现长期影响力的深谋远虑—一当西夏君主体内流淌着辽室的血,其对辽朝的认同感便会潜移默化地增强,即便辽朝国力衰退,这种血脉联结也能成为辽夏关系的「软约束」,让西夏在决策时不得不顾及与辽朝的亲缘渊源,从而延续辽朝对西夏的间接控制。
这与赵误现在面临的局面如出一辙。
完颜阿骨打求娶赵俣的女儿当金国皇后,绝非贪图美色,而是想复刻辽夏和亲的政治逻辑。
若赵俣真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完颜阿骨打,她还能为完颜阿骨打诞下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将来还能登上金国的皇位,那麽金国的皇室便会烙上赵俣血脉的印记。
这道血脉,便是大宋牵制金国的无形枷锁一它会让金国在与大宋交锋时,因皇室血脉中的亲缘关系而有所顾忌,更会让大宋得以借「外戚」之名,将影响力渗透进金国的权力核心。
所以,完颜阿骨打看似是在求娶公主,实则是主动将金国的未来与赵俣的血脉绑定,以此换取赵误对金人存续的默许。
而赵俣若应允,便是以一场和亲为饵,用血脉这根「柔绳」,将金国这头暂时蛰伏的猛虎,牢牢系在大宋的掌控范围之内,为北境的暂时安稳埋下隐性的保障。
吴用在一旁为赵俣分析:「金主此举,乃为教我大宋放心,甘愿受这层制约。他将金人命脉交了大半在陛下手里,无非是想保下这点火种,待将来元气恢复,再图后计。」
宗泽在一旁附和道:「金国经此大败,已无力再战。金主此举,必是想以退让换生机,就像辽与西夏那般,虽称臣纳贡,却能保得一方基业。他所争的,不过是让金人能活下去。」
宋江等人能劝赵误接见完颜银术可和拏懒昂,那就说明,他们心里其实也倾向跟金国议和。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这些年来,宋金一直在交战,是,金国屡战屡败,大宋屡战屡胜,如今大宋已将金国吞并辽国的大部分疆土尽数夺取。
但「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打仗从来不是只看输赢的帐面数字。
要知道,前线的军报里,每一场胜仗背后都跟着密密麻麻的伤亡名单,还有战争必然会导致花钱如流水,以及粮食物资的大量快速消耗。
更关键的是,打下的每一块地区都需要消化和治理,这需要大量的人力丶物力和财力。
一一这几年,大宋虽在疆土上步步推进,将金国从辽国故地逐步驱逐,又解放了箕地,但这份胜利的背后,是大宋原来地区的丁壮人口在锐减(除了战死的,还有去各个新收复地区去建设的)。还有,大宋已经推行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又大力推动海上贸易丶商业化,并且已经开启了工业革命,可大宋的国库其实并不算太过充裕。而工业革命生产出来的东西,也大部分都用于战争上了,而非改善民生上。
因此,如果战争能够停止,不止金国可以休养生息,大宋同样也可以休养生息,变得更加强大口再一个,从军事的角度上来看,「穷寇莫追」。
金国虽然屡战屡败,却仍保有一战之力,若被逼至绝境,必然会联合草原诸部死战。
届时,大宋不仅要面对更顽强的抵抗,还可能陷入与草原部落的长期对峙,这与「休养生息」
的初衷背道而驰。
更何况,天时的变化已迫在眉睫,北方入秋后寒意渐浓,大宋将士多为南方人,耐寒能力远不及自幼生长在冰天雪地的金军,一旦寒冬降临,战场优势或将悄然逆转。
所以,与其冒着胜果付诸东流的风险继续推进,不如趁此时机将疆土丶藩属之名等实际利益撑在手中,为后续的国力积累争取时间。
还有就是,大宋新夺取的这些地区,饱受战火的洗礼,城墙塌毁丶农田荒芜,人口稀少,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重建。
因此,议和并非放弃进取,而是以退为进一一先以全胜之姿敲定和议,确立大宋在宋金关系中的主导地位,再借和平时期修复民生丶消化这些新收复地区丶整顿军备,待国力充盈后,再图长远。
其实,大宋朝中早就有保守派大臣提出这样的主张了。
只不过,那时大宋一直在取胜,才让保守派大臣的话语权不大。
而随着战争损耗日益显现,保守派大臣对「见好就收」的呼吁已暗流涌动。
如今就连宋江丶吴用丶宗泽等主战派出身的大臣都转而支持议和,这就形成了压倒性的舆论合力,让「落袋为安」成为朝堂上下的共识。
这是赵俣都不能忽略的,哪怕他是帝王,哪怕他是千古一帝。
而且,赵俣很清楚,大宋需要的不仅是战场上的胜利,更是长治久安的根基。继续征战或许能赢得更多疆土,却可能拖垮整个国家的元气;而此时议和,既能以全胜之姿结束战争,又能为民生与经济的恢复争取空间,还能彻底消化新夺取的地区。
换而言之,或许在这里停一停,可能让大宋走得更远。
赵俣并没有立即答应宋江等人见完颜银术可和擎懒昂,而是选择了先回后宫跟张纯和李琳这两个穿越者聊聊,再做决定。
这倒不是因为赵误觉得宋江他们的主张不对,而是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人,见识未免有些局限性,而张纯和李琳这两个穿越者或许能给自己更全面的政治视角。
赵俣一回到后宫,张纯和李琳就迎了过来,张纯更是直言不讳地问:「宋江他等亦想议和?」
赵俣点点头:「阿骨打提的和条件很有诚意。」
接着,赵误就将完颜阿骨打提出来的议和条件跟张纯和李琳说了一遍。
李琳听完,说道:「金主不愧当世一等一枭雄,能屈能伸。」
说到这里,李琳语气一转:「然也正是因此,才不能与之议和,须知打蛇不死,自遗其害,若不趁我大宋最强盛丶他女真最虚弱之时,灭掉此等枭雄,给他喘息之机,他日他或将成为我大宋心腹大患。」
张纯则是更加笃定地说:「昔日契丹强盛之时,耶律阿保机破女真之众,逐其部于寒荒之地。
然阿保机恃其兵威,以为女真已无力再起,遂存姑息之心,未加殄灭,仅令纳贡称臣耳。
岂知女真之志未泯,历经数世休养,至完颜阿骨打之时,乘辽之衰,振臂一呼,诸部响应,旬月之间,兵甲云集,竟破辽之重镇,陷其上京,终致辽室覆灭,宗庙为墟。
此非他故,皆因当年契丹不灭女真,使敌得喘息之机,养虎为患,终受其噬。
今阿骨打之雄才大略强于昔日女真大汗千百辈。
若我大宋不歼其众,不除其根基,许以议和和,纵令纳质称藩,不过是暂安之计。
三五十年,待其元气恢复,必背盟弃约,复扰边境。
届时,我大宋又将兴师动众,耗费国力,重蹈契丹之覆辙矣。
尤教臣妾忧心者,彼时,官家已然垂垂老矣,或已传位新君,新君可有陛下这等文韬武略,可能再败女真?
官家,兵法有云:穷寇莫追,非不追也,追之恐其死战而伤我;然若纵之,则如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今女真已如釜底之鱼,笼中之鸟,正宜乘胜追击,尽歼其众,永绝后患。若因一时之仁,存妇人之仁,将来必为国家之大祸。伏望陛下明察,切勿重蹈覆辙,宜下决断,一举灭金,则大宋北境可安,社稷可保长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