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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灯火通明。
今天朱允?心情一直很好,甚至有些亢奋。
朱老三的一番乱杀,让他既害怕又兴奋。
他虽然没有明白老三为何杀人,但是他知道朱老三今天一顿乱杀,惹怒了皇爷爷。
这就够了!
让皇爷爷厌恶,以后就和储位彻底无缘。
方孝孺说过,人一旦有了成见,再改正就难了。
朱允?相信,皇爷爷不会喜欢一个如此嗜杀的储君。
从乾清宫出来他立刻去找黄子澄,想一起分享喜悦,顺便听黄先生分析一下朱允?的动机。
没想到黄先生不在家,出门访友去了。
朱允?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他很想找人分享心中的喜悦,可是环顾四周,都是宫人。
去了书房,随便抽了一本游记,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心跳的厉害,坐不住,浑身燥热。
看了几页终于将书扔了,
拿起毛笔,想练字静心,可是写了几个字,自己都觉得难看。
做了几次深呼吸,依然无法平静,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最后将笔随手一扔,去了后花园一圈一圈转悠。
自从房元化千户出事,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自己做什么都不如朱老三,一直被他压一头,今天终于看到了希望。
用朱老三话说,就是“躺赢”。
全靠朱老三自己作死啊!
朱允?带人离开了蒋琳的府邸,蒋府立刻出来人收尸,顺便赶走了围观的群众。
随着人群散去,朱允?殿下杀人的消息犹如一股飓风,席卷了京城。
皇朝都信奉天人合一,讲究“王者生杀,宜顺时气”,
朝廷一般选择万物肃杀的秋季杀人,
春天万物萌发,不是重大恶极的一般不会判斩立决。
通殿下却在初春的季节,一口气砍了三十多个,犯人的身份还如此敏感,杀人的地方更是普通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这几乎是当众狂抽蒋?。
百姓只觉得刺激、热闹,是一个重大的谈资。
文官都拍掌叫好,狂赞通殿下为民除害。
他们和锦衣卫是天生的死对头,锦衣卫最喜欢做的,就是打碎他们“清贵”的滤镜,让他们斯文扫地。
而他们却束手无策,在和锦衣卫的对阵中处于下风。
从洪武十五年锦衣卫成立至今,锦衣卫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瘪。文官恨不得给朱允通送个万民伞。
淮西勋贵从热闹中看出了朱允的目的,打倒了蒋琳,就等于断了陛下的屠刀,
他们几乎全员出动,就连仆人也都放出去走亲访友,四处散布蒋琥、屠大鹏的恶行,其中自然要添枝加叶。
不过一个傍晚,宵禁还没有开始,蒋府、屠府的名声就彻底臭不可闻。
蒋、屠两家都没有杀人,但是他们行径远比杀人更恶心,更龌龊,更卑鄙。
御史们纷纷谢绝了一切文会、宴请,挥笔疾书,要弹劾?。
锦衣卫太招人恨了,几乎没有官员帮着说话。
因为牵扯了兵部的左侍郎班经赋,现在兵部也被顺带着骂了,很多人都骂他们助纣为虐。
为了摆明态度,兵部尚书几乎发动了衙门所有能上奏疏的官员,必须一起弹劾?。
不少院子,男主人先是激动地来回踱步,他们都或多或少有亲朋被锦衣卫伤害。
往往到了最后,他们都是一声大喝,
“上酒!为?殿下的壮举干杯!今晚要一醉方休!痛快啊!”
乾清宫。
朱元璋在批阅奏疏。
周云奇上前请示,
“陛下,用晚膳吧?”
老朱点点头,
“传吧。”
老朱写完批语,放下御笔,将奏疏合上,拿下老花镜。
周云奇过来搀扶他缓缓起身,
老朱捶了僵硬的老腰,不由地摇摇头,
“朕老喽!”
周云奇陪着笑,
“陛下龙体康健着呢!”
老朱呵呵笑了。
看着满桌美食,老朱吩咐道:
“上酒。”
周云奇有些意外,陛下前几天有些咳嗽,御医叮嘱把酒停了得。
“陛下,御医说近期不宜饮酒。”
老朱摆摆手,叹了口气,
“来点吧,咱心里不痛快。
周云奇急忙吩咐上一小坛黄酒。
老朱刚拿起筷子,侍卫禀报东宫的三位殿下来请安。
老朱冷哼一声,
“让他们回去吧。咱安的很!”
周云奇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劝谏,只能快步出去,传了旨意。
朱允?他们在殿下请安后回去了。
老朱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口菜,突然问道,
“云奇,班侍郎的案子,还有犯人被关着呢?”
周云奇急忙躬身回道,
“陛下,老奴不清楚呢。要不要问问?”
“去问问。”老朱点点头。
周云奇急忙派一个太监去追朱允?,
时候不大,太监回来了,
“大伴,殿下说还有十七个涉案的仆人被关着。”
周云奇回去禀报。
老朱端起酒杯,淡然道:
“派人去,全砍了吧。”
“传旨朱允?,明日将案子移交给刑部。”
夜色渐深。
京城已经宵禁了。
万籁俱寂,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路过,细碎的脚步才会打破夜的宁静。
兵马司监牢来了一个内官,命人叫来了牢头,
内官展示了腰牌,显示他是司礼监的典簿太监。
其实他和牢头已经是熟人了,来这里传旨的一般都是他,出腰牌不过是个流程。
“班侍郎的案子,犯人还剩下几个?”太监核实道。
“禀内官,还剩下府、屠府的十七个仆人。”
“都杀了吧。”太监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牢头急忙拱手领命。
虽然太监没说命令来自何处,但是牢头已经不需要问了。
想到要一口气处死十七个人,牢头心中不禁连连叹息,这些刁奴也是该死,现在京城的百姓都跟着骂呢。
“来人呐,去准备十七份断头饭。”
~
牢头刚要走,班经赋来了。
他拿着朱允的批条,来接妻子回家。
因为自己的缘故,牵连妻子受罪。
为了双方的家人,妻子过着大半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的心里都是愧意。
牢头检查批条无误,客气地拱手道,
“班侍郎,尊夫人有女杂役陪着,在下现在派人陪您过去。”
班经赋急忙拱手感谢。
班经赋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牢房里妻子低着头坐在地上,似乎睡着了。
班经赋低声道,
“芳奴!”
这是两人房中亲昵的称呼。
妻子抬起头,看见他不由地笑了,犹如一朵花在牢房中绽放,阴暗潮湿的房间瞬间变得熠熠生辉。
女杂役打开了牢房。
班经赋推开门,激动地说道:
“殿下杀了那些恶人,三十多口全都杀了!”
妻子缓缓起身,柔声道:
“夫君,要照顾好自己哦!”
说着,她突然猛冲两步,一头撞向了一旁的石墙。
班经赋根本来不及去拦着,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委顿在地上,倒在自己面前。
女杂役也愣住了,在外面看了一眼,长叹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班经赋冲进去,抱着妻子,人已经昏迷过去,失去了知觉。
班经赋急忙抱着她冲出牢房,
“郎中!哪里有郎中!”
牢房对面就有一个药铺,班经赋急忙抱着妻子冲了进去,用力拍开了大门。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郎中接的诊,他上前仔细搭脉,最后悲悯地摇摇头,站起身拍拍班经赋的后背,
“节哀!”
班经赋抱着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没想到迎来了黎明,却失去了妻子。
自己是真的赢了吗?
蒋?从南城回来,直接去了大哥的府上。
路上只有他的脚步的沙沙声,
远远看到了雪白的灵棚,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蒋琳不由地苦笑一声。
如果大哥只是病死、意外死,现在各种孝子贤孙肯定能将路都塞满了吧?
一群势利小人,看咱要倒台了,现在都消失不见了。
锦衣卫衙门都没人过来!
咱还是指挥使呢!
这些狗杂碎,平日在咱面前像孙子一般,现在都露出了真面目!
蒋琳走了进去。
灵棚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棺材并排着摆放在那里。
火盆里的灰烬都冷了,纸钱放在一旁,无人问津。
大哥家的男丁被砍完了,没人守灵也就罢了,可是仆人竟然都不在了,全都懈怠了。
蒋琳连声冷哼,
“好啊!真好啊!”
蒋?上前恭敬地上了,给大哥磕了两个头。
然后起身出了灵棚,一脚踹开大门,
大门是虚掩的,蒋琳用力过猛,当即一个趔趄,
“人呢!都死光了吗?”
宅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吼声回荡。
蒋琳后背升起了一阵凉意,怎么看都像一个鬼宅。
他正要去后院看看,莫非嫂子她们也出了意外?
一个老仆迎面来了。
蒋琳认得,这是当年跟随父亲的仆人。
“老奴拜见二老爷!”
“人都死哪里去了?”蒋?怒喝道。
“二老爷,仆人被抓了一些,很多白天就......就......就跑了,就剩下几个老仆没走。”
蒋?的脸阴的几乎能滴出水,“大夫人她们都还好吧?”
“二老爷,大夫人她们都在后院歇息了。”
蒋?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去咱的府上,让大管家带人来主持这里的丧事。还有,让大公子、二公子过来守灵。”
老仆急忙劝道:
“二老爷,天这么晚了,两位公子也该歇息了。
蒋?冷哼一声,
“让你去,你就去。告诉他们,今晚敢不来,咱打断他们的狗腿!”
乾清宫,老朱用了晚膳,人已经微醺。
周云奇搀扶他起来。
宫人上前去残席。
周云奇感觉到,今晚的陛下异常烦躁,饭菜没吃多少,酒却喝了快有一斤了。
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陛下在前殿溜达一阵子,继续批阅奏疏。
老朱习惯地走到御案前,看着桌子上新送来的各种奏疏,不由地冷哼一声,
“蒋琳这厮遇到事了,锦衣卫的奏疏都薄了一半啊!”
周云奇陪在后面,安静地听着。
对于朝政,只要陛下不问,他从不多嘴;即便问了,他也装糊涂。
老朱没有像往常一般,继续散步,而是吩咐道:
“云奇,拾掇一下,咱去董丽妃那坐一坐。咱这心窝子憋闷得慌,得找个人拉拉呱。”
周云奇听到他满嘴的凤阳话,知道陛下的心很乱,急忙派人去通知董丽妃,又命人准备肩舆。
看到抬来的肩舆,老朱摆摆手,
“跟着吧,咱溜达着过去。”
带着周云奇,一帮宫人还有护卫,一群人直奔栖凤阁。
“?儿出宫了?“
周云奇低声回道,
“陛下,通殿下回了长安宫,据说已经睡下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
“这么早?他倒是睡的着,咱快被他气死了!”
周云奇弓着腰,不敢回话。
栖凤阁。
董丽妃率领宫人在门口恭迎,将醉醺醺的陛下迎进了殿内,
过去陛下都是很晚才来,或者叫她去乾清宫。这么早过来,还是头一次。
“陛下,喝酒了?”董丽妃柔声问道,转头吩咐嬷嬷去准备醒酒汤。
老朱微微颔首,
“心里憋的慌,要炸了,来找你说说话。”
董丽妃扶着他在安乐椅上躺下,
之后屈膝跪下,亲自脱去他的鞋袜,用温水洗了脚,换上新的袜子。
醒酒汤端上来了,董丽妃搀扶起他,老朱接过碗一饮而尽,又重重地靠了下去。
董丽妃拿来一个薄毯子,盖住了老朱的半个身子。
老朱叹了口气,
“头疼,给咱揉一揉。”
董丽妃走到他的身后,伸出青葱玉指轻揉他的太阳穴。
“陛下这是为了国事操劳,有些累了,休息一夜就好了。”
老朱冷哼一声,
“什么国事,逆孙快气死了!”
黄丽妃不敢接话,下午的事情后宫早就传疯了,
当她听到这件事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朱允通殿下一口气杀了那么多,还是在大臣的府门前杀了臣子的大哥一家。
?殿下够狠辣!
老朱却没有放过她,
“丽妃,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擅作主张?”
“直接在蒋琳的门口,杀了大哥一家,一个后人都给留,涉案的男丁全给砍了!”
“他幸好是咱的孙子,不然得和他不死不休!”
董丽妃轻笑道,
“?殿下呀,肯定也是想帮陛下做点事。”
她说的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老朱哼了一声,
“他那点小心思,咱还能不明白?就是想护着蓝玉!护着淮西那帮子武勋!”
“这个孽障!”
“就是不能明白咱的苦心啊!”
董丽妃的小脸都白了,这是奴婢该听的吗?
她乖乖地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手有些抖,已经无力抬起来去按摩了。
老朱像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大臣要求立储,奏疏天天上,就没断过。
“咱不知道立储吗?”
“
“可是不好挑选啊!东宫的这两个孩子都很好。”
“?儿纯孝,?儿聪慧能干,怎么挑?”
“标儿在的时候,更倾向于?儿。”
“可是,?儿太能干了,锐意进取作为臣子是好事,但是作为君王......”
老朱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咱不觉得是好事。守成之君,最重要的是‘“守”,而不是“进”。”
“咱有一种预感,?儿这个逆孙要是继位了,咱定的规矩他能给改的七零八落的。”
“他太有主见了!”
“咱不想下一个皇帝锐意进取,咱宁肯他墨守成规。”
“咱命一群大才帮着编撰的《祖训录》,就是后人的行事规范,照着来就行了。咱想好了,以后改个名字,就叫《皇明祖训》。”
“还有咱的批阅奏折留下的批语,各种圣旨、谕令,都是可以借鉴的。
“咱打了一辈子的仗,吃的亏,积累的经验,都在这里面了。”
“后世子孙即便是平庸之辈,只要照着做,也会大差不差的。”
“咱总感觉?儿与咱不同,他越出彩,这种感觉越强烈。?儿怕咱,他不怕!他看咱的目光都是平视的!”“
“咱有一种预感,这江山要是交给他,不出五年就面目全非了。”
“海禁肯定会取消的,别看他现在什么也不说。他收了许家的小娘子,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许家的老九失踪了。去哪里了?咱听沿海的卫所禀报,海上多了一个大海商,生意通达四海,号称“九叔‘,就是他吧?”
“咱定的那几个不征之国,咱都能感觉他对那些土地的贪婪,垂涎三尺!他要是继位了,那些小国别想安宁。”
“倭国的白银’,‘安南的铁矿”,‘高丽在卧榻之侧......,你听听,这都是他的原话,没他不想要的。”
“那些地方远离朝廷,食之无味,咱只能舍弃了!要是能占了,还等他去打?咱早给他打下来了。”
“再说了,小国又是那么好打的吗?安南山高林密,倭国远隔重洋,元朝当年百舸渡海,结果呢?惨败!”
“少年郎顾头不顾腚,只看到了利益,还是缺乏历练啊!”
“可惜了!要是太子在,手把手地教,好好锤炼他十年,未尝不是一代明君。可惜咱老喽,教不了他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朱口渴了,
“水!”
黄丽妃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急忙起身,
“陛下,臣妾这去倒水。”
老朱看着她有些慌张的身影,不禁摇摇头,还是太年轻啊,倒杯水都这么不沉稳。
如果是郭宁妃,肯定不会如此。
哎!
郭宁妃也去了,老人一个一个都去了,只有自己还强撑着。
过去心情不好,就会找妹子说话,妹子会安心倾听自己的唠叨,
后来妹子先去了,
幸好还有宁妃,自己还有一个倾诉的地方。
去年宁妃也去了。
自己连个说心里话的都没有了,
今天竟然只能和一个二十岁的妃子说说心里憋着的话。
老朱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帝王孤独!
连倾诉心声的人都没有了!
水来了,董丽妃温柔地将老朱搀扶坐起来,
老朱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又重新躺下。
~
黄丽妃脸色早已经变得苍白,柔声问道,
“陛下,臣妾给您捶捶腿?”
老朱微微颔首,
“好!”
黄丽妃跪在安乐椅前,将老朱的双腿放在小几上,轻轻捶打。
老朱看着房顶的图案发呆,
良久,他才幽幽地说道,
“一口气砍了三十多颗脑袋,丝毫不怕言官的弹劾。”
“就这份果决,这孩子像咱,想杀就杀了。蒋琥、屠大鹏他们也太不是东西,落咱手里也是杀。”
“这点他比?儿强,?儿想杀也会磨磨蹭蹭,前瞻后顾的。”
“?儿大才,也懂咱的心思。”
“这孩子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他不会体谅咱打江山的辛苦。”
“这点不如?儿,这孩子胆小,孝顺,咱的江山落他手里,绝不会被大改大变。”
朱元璋惋惜地长叹一声,
“明明萧规曹随就是了嘛,可是他肯定要折腾。”
“咱不放心?!这可是咱一辈子的心血,怕他给折腾散板了,咱不舍得啊!”
董丽妃跪在他的脚头,轻柔地给他捶腿,脸色苍白如雪,只是机械地抬起手,又轻轻落下。
这些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她已经成了习惯。
虽然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她的动作丝毫没有走型。
-
朱元璋顿了顿,又继续道:
“?儿以为扳倒蒋琳,咱就能放过蓝玉他们?”
“孩子还是缺乏历练,不懂人心的复杂。”
“咱就最后给他和?儿上一课!”
“让他们兄弟好好学学,扫除权臣有很多种法子,随便一种都能让权臣万劫不复!”
“这次让他去浙东平倭,不过是想让回避一下,咱帮他们扫清了权臣罢了。”
“结果,这孩子竟然如此维护他的舅姥爷!权臣一旦作乱,会认他这个外孙子?还是太幼稚啊!”
“如果他能当个贤王,辅佐他的二哥也挺好,?儿延续咱的规矩,他则帮衬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惜他不会这么干,估计?儿也不会信任他。”
“现在就算是为了避免兄弟相残,咱也只能将他送去浙东,让一群武将看着他。等朝局稳了,再给挑选一个膏腴之地,让他去就藩。”
又沉默了片刻,朱元璋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嘟囔一句,
“可惜了!要是标儿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啊!”
“选?儿,还是选择?儿,那是他头疼的事。”
“老天捉弄咱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音,接着就是鼾声大起。
董丽妃停了手,安静了片刻,才双手扶地,缓缓起身。
她去拿了一条厚一点的羊毛毯子,给老朱盖上,初春的夜晚很凉。
她注意到,陛下的眼角还有两滴浑浊的泪。
她顺手想拿起一个棉布的手巾,将泪水蘸去,犹豫了一下,她又缩回了手。
~
掖了掖毛毯,她脱去鞋子,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随手带上房门,挡住了夜风,也隔绝了陛下如雷一般的鼾声。
一路走到廊下,踩着木地板,席地而坐,
夜凉如水。
迷蒙的夜色将她包裹,漫天繁星闪烁。
夜风拂过,撩起她的青丝,按住她的丝绸长裙,勾勒出迷人的曲线。
她目光痴迷地看着星星,
小的时候,母亲会抱着她描绘各种星座,她从小就知道了大熊座、织女座.......
现在她只能双臂合拢,抱着自己。
刚才陛下的一番话,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绝望。
立储的艰难选择、
对?殿下的评点、
除去淮西勋贵、
送通殿下去浙东软禁、
这些是自己该知道的吗?
听闻过去陛下常和马皇后聊朝局,后来偶尔也和郭宁妃聊一聊,
但是她们都是自陛下起兵就在一起了,有夫妻的情分,更有患难的情谊。
自己算什么?
不过是充实后宫的佳丽罢了,自己这样的佳丽宫里还有很多。
一颗流星在天际上留下一道亮光。
母亲说,看到流星许愿,会梦想成真。
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和母亲在一起。
董丽妃嘴角露出笑容,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
等她睁开眼,流星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只有数不清的星光。
她无力地靠在廊下的柱子上,
即便不许愿,这个愿望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了吧?
她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