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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
乌云遮天蔽日。
奉天殿。
朱元璋心中担忧太子的病情,草草结束了大朝会,
只留下几位重臣。
朱元璋淡然道:
“诸卿,有事就说,没事也散了吧。”
户部尚书赵勉第一个请示,
“陛下,臣请允许户部记账使用西域数字,目前已经有书吏开始使用了,都反应这类数字更方便,更明了。”
这事朱元璋知道,根据锦衣卫的奏报,
自从朱允?使用了西域传来的数字,现在京城的账房已经开始流行起来了,外面的商户都陆续在用。
钦天监也有年轻官员开始使用。
这好像成了一种趋势。
“准!”朱元璋没有犹豫。
如果能提高官员的办事效率,他乐见其成。
他又提醒道。
“要先小范围试行,不能一下子就铺开了。积累了经验,再全国推行。”
“臣遵旨!”赵勉领旨后继续说道,
“陛下,臣请允许户部使用朱允殿下发明的复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法全面,准确,由此衍生的各种会计表格也方便查阅财务状况。”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
“奏疏呈上来,朕先看一看吧。”
这类专业性太强,他暂时也不能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赵勉呈上了奏疏。
朱元璋草草翻了一遍,赵勉竟然称赞朱允通是“贤王”。
他不由地心生感慨,这是老朱家第一个被人称颂的孩子。
真不容易啊!
他将奏疏放在了一旁,
“用这种记账法的多吗?”
赵勉解释道:
“?陛下,市面上的商人用的较多。朱允通殿下写了一本书,专门介绍这种记账法的,所以普及的较快。”
“赵卿,这事改日再议。
朱元璋决定,抽空再仔细考虑一番。
换记账方法可不是小事,这涉及到全国都要换。
兵部尚书茹?(ru-cháng)禀报了迁徙百姓的事,
“陛下,迁徙去云南的百姓共计三十余万人。”
“共分为三批去往云南,每一批十万人。第一批已经启程,由沐春将军亲自带领。第二批将于后日启程。”
这是填充云南的人口,从应天府调集了三十万百姓。
第一批百姓是沐英的大儿子沐春带队。
朱元璋点点头,
“严令沿途各州县,必须尽可能提供便利,饮食、医药,都要有求必应。”
茹?拱手领旨。
工部尚书秦逵奏报,
“陛下,根据军器局的禀报,目前已经生产了三杆火枪,试枪后全部合格。”
朱元璋心中却有些不满意。
?儿一个人就能造三百杆,你们一个朝廷的衙门竟然第一批只三十杆?
“秦卿,还能提高产量吗?”
秦逵急忙回道:
“陛下,工匠现在已经熟悉了工艺,产量会逐步提高。”
“朕知道了。”
朱元璋没有深究,他现在完全没心思在政务上,
既然已经开始生产了,那就等等看吧,不行的话就直接下达任务。
刑部尚书杨靖奉上一份奏疏,
“陛下,徐永盛案,已经彻底结案了。这是最后定案的文书。”
周云奇上前接过。
朱元璋都没有去看一眼,只是叮嘱周云奇,
“存档吧。”
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杨卿,去年审理这个案子的,是刑部的左侍郎?”
“是的,陛下,此人已经退仕了。”杨靖躬身道。
朱元璋冷哼一声,
“这么简单的案子都能办错!实在昏聩!当下旨严斥,褫夺退时朕给的封赏。
杨靖躬身领旨。
大殿一时间安静下来。
朱元璋扫视重臣,
“没事的话就散了吧。”
看他的神情重臣心中明了,陛下心烦着呢,
有几个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摸摸袖子里的奏疏,还是等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再说吧。
看到没有大臣再站出来,朱元璋站起身,
“诸卿且散了吧。”
他转身就要朝后殿走去。
刚要登上御垫,周云奇过来请示,
“陛下,开国公、舳舻侯、定远侯、鹤庆侯、靖宁侯等五人前来,请求去探望太子。”
老朱微微颔首,
“让他们去吧。”
“朕用过午膳也去东宫看看太子。”
咸阳宫。
朱标趴在床边,将喝下的药汤吐了个干净。
薛妃拿着丝帕擦了擦他的嘴,然后轻柔地扶着他靠在软枕上。
这是今天上午太子第三次呕吐了。
清晨太子吃了几口粥,很快就吐了。
之后喝的药汤也吐了。
院判修改了药方之后,重新煎了药,但是太子依然吐了。
李院判给太子重新把脉,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半晌不动。
最后李院判沉声道,
“太子,老臣先不开药了,给你针灸一次吧?”
“善!”太子低声应了,眼睛依然闭着。
薛妃指挥宫女将地上打扫干净。
李院判开始施针,
朱允通、朱允?都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朱允通察觉,李院判下第一针的时候,手竟然哆嗦了一下。
太子半闭着眼,呼吸微弱。
等李院判在太子的心口下了六根银针,拿出沙漏放在一旁。
艾草的清香在寝殿缭绕。
众人都安静地站在一旁,各怀心事。
一刻钟后,李院判下了针。
薛妃上前帮太子掩好衣服,又拉上锦被。
初夏了,太子依然盖着厚厚的被子。
朱允通上前帮着按了按被角,无意中碰触了太子的手,触之如冰,昔日白胖的手已经皮包着骨头,青筋历历在目。
看李院判开始收拾药囊,朱允?忍不住低声询问,
“院判,不要再开个方子吗?”
李院判愣了一下,才低声回道,
“给太子准备一点清粥小菜吧,或者问问太子喜欢吃什么。”
朱允?上前低声叫道,
“父王,………………”
薛妃急忙道:
“二殿下,不用问了。咱知道太子喜欢吃什么,现在就去准备。”
院判躬身告退了,
“娘娘,两位殿下,老臣就在前殿候着。”
朱允通跟着将他送出寝殿,之后又回来站在床边。
薛妃给太子理了理衣服、被子,就快步出去了。
太子微微睁开眼,目光有些迷离,最后聚焦在朱允通身上,
“?儿。”
“父王。”朱允通上前一步。
“书房还有一些奏疏,你去还给詹事府。”
“好的,孩儿现在就去。”朱允?出去了。
朱允?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有些嫉妒,
为何父王总是让朱允去做事,明明自己才是大哥。
“女儿。
“父王!”朱允?急忙凑过去,原来自己也有事做的。
“时候不早了,你去用吧。”
“呃,这......好的,父王,孩儿告退。”
朱允?十分失落,磨磨蹭蹭地处了寝殿,一个月郁郁寡欢地回了景阳宫。
朱允?去了书房。
书房光线很暗,十分冷清。
书桌上昔日堆积成山的奏疏只剩下薄薄的一摞,已经用细绳捆好了。
书房空荡荡的,很多东西都搬走了,只有书架上的书还在。
朱允通拿着奏疏出去了。
虽然已经到了正午,但是厚厚的云层彻底遮挡了太阳,
几只燕子飞舞,几乎擦了他的头顶。
光线暗淡,视线很差,
整个东宫都是灰暗的,
朱允?走的很慢,拎着奏疏心事重重。
昨天太子和他长谈,将东宫的几个兄弟都托付给了他。
显然太子也在担心,如果老朱从其他皇子中选择一个继承人,那东宫将是灭顶之灾。
朱允通想到太子的希冀的目光,心中就不禁叹息。
他猜测老朱不会从皇子中选择,秦王、晋王都太不堪了,
如果跳过这两个儿子,最终选择了朱棣,秦王、晋王又该如何处置?
东宫的孩子又如何处置?
可是如果从东宫选择继承人,朱允?丝毫没有把握老朱一定选择自己。
老朱首先考虑的是他的基业、对帝国设定的框架能否传承下去,老朱家的皇位能否万万年,
其他的一切才是次要的。
自己是否符合这个标准,只有老朱心里清楚。
老朱喜怒不形于色,对继承人更是闭口不谈。
朱允通猜不透他的心思,
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猜。
太子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可惜自己不通医术,也就勉强知道一些后世的护理方法。
他的心里犹如压着一块巨石,让他烦躁,压抑。
东华门外,蓝九和他们迎了上来。
“殿下,怎么没有骑马?”
朱允?扬了扬奏疏,
“去詹事府,马上还要回去。”
蓝九和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殿下,国公爷给您的信。”
朱允通展开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就是日常问候,还有火枪在四川大杀四方。
“九和,家里最近有事吗?”
“殿下,没有什么大事。昨天,炼钢作坊抓到了两个细作,但是没有撬开嘴。”
“哦?后来呢?”
“殿下,人已经处理了?”
“九和,找几个刑讯的老手放在炼钢作坊,以后这种审问的话就交给他们做。”
“属下遵令!”蓝九和又追问道,“殿下,待遇如何给?“
朱允通沉吟了一下,“比照你们给吧。家里还有什么事?“
“呃,殿下,阎秉德公子来了,送了一些礼物,说是他升迁了。”
“本王知道。你传话给他,让他好好干,铅字印刷随便用,不用有什么顾虑。”
聊了几句,他就去了詹事府。
今天詹事府的官员多了一些,少事带着几个手下值班。
朱允通给了奏疏就出来了。
和蓝九和他们打了招呼正要准备入宫,却又站住了。
他打量蓝九和他们,
“给你们配备的短枪呢?”
蓝九和笑道:
“殿下,短枪都在前面的屋里,有兄弟们看着。这东西金贵,也就当值的时候属下发给他们,下值就收回来,统一看管。”
“行吧。”朱允通看看周围,这是皇宫的门前,天天一群壮汉拿着短枪对着东华门,也是不太合适。
蓝九和低声道。
“殿下,有人上前打听火枪的情况,甚至有人要高价收买一把。”
“高价?多高?”朱允?笑道。
“殿下,他们说随便开价,绝不还价。”
“都是什么人?”
“殿下,有勋贵府上,有藩王府上的。
“有燕王府的吗?”
“有的,殿下。燕王府的开价最高,不仅价格随便开,还送北境一个大马场。”
朱允?心里有了计较,朱棣将道衍招揽在身旁,就说明了他的野心。
这种人肯定积攒了不少家业,不如趁机割他一刀。
“九和,他们是要图纸吗?”
“殿下,有的要短枪,有的想借短枪去欣赏一天,有的要图纸。
“这事不要一口回绝,拖着再说。”
“殿下,您不会是......”
蓝九和大惊失色,火枪的威力如此凶猛,怎么能泄露出去?
殿下不是爱财的人啊,今天怎么了?
朱允通反问道:
“等京营的两个火枪营都配了火枪,你觉得秘密还守得住吗?”
蓝九和虽然不想让火枪流传出去,但是他也只能沮丧地回道,
“殿下,那肯定守不住的。”
京营充满了王公大臣的亲信,关系错综复杂,几百人拿着火枪,那肯定就不是秘密了。
朱允通想在火枪下发之前,赚一笔。
这笔钱不赚白不赚,火枪的秘密朝廷守不住的。
“九和,你先盯着,这事也不急。”
府军卫的火枪营远在四川,蓝玉亲自盯着,应该暂时不会泄密。
另一个火枪营,配齐三百杆枪需要一段时间。
何况现在找上门的都是一些管事、管家之类的,都是不能做主的奴仆。
尤其是燕王府的,极有可能是留守京城的下人自作主张,即使朱允通现在就同意了,他们请示燕王,来回通信也很占时间。
朱允?叮嘱道:
“你找个时间去叮嘱老关,炼钢作坊那里,钢管一定要严防死守,半根都不许流出去。”
蓝九和一拍胸脯,
“殿下请放心,生产钢管的全都是信得过的兄弟,都是一起打过仗的老兵,一个外来的工匠都没有。”
朱允?点点头,
“这就很好。”
“还有啊,钢管按需要生产,朝廷来单子就造;没有单子就不造,一根也不许多造。”
没有钢管,朱老四就只能让工匠手工去敲,要么就是去黑市高价买钢,一点点钻孔,
这些手工的钢管无论是耐用性,还是平滑度,都不如一体成型的。
供应琉球火枪和钢管的事情,蓝九和并不知道,都是老钱在操办,
朱允?暂时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琉球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朱允通穿过东华门,朝咸阳宫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火枪之后的武器研制,除了甘油之类的,应该再找一些强力的武器才行。
火枪泄密不可怕,关键是要守住钢管的秘密。
前面隐约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开国公常升,跟他一起的是几位在京城的勋贵,在咸阳宫一个太监的带领下,他们正在向宫外走,
朱允通站住了,他们是来探视太子的。
估计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在前殿施个礼就退下了。
走到近前,众人给朱允通施礼,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常升皱眉道。
“殿下,最近还是少出宫。”
“二舅,是太子让我去了一趟詹事府。”朱允通急忙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二舅,最近我不方便出宫了,等找机会再出宫给老太君请安。”
“你安心照顾好太子,老太君身体硬朗着呢。”常升急忙点头称是,
“好的,二舅。”
“殿下,照顾好自己。”常升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一声:
“陛下刚去了东宫,殿下快回去吧。
常升告辞了。
他本想劝诫朱允通这个时候要低调,留在咸阳宫不要乱跑。
但是话到嘴边,他最终没有说。
这个外甥很有主见,做事也一向很稳重,自己没必要再多余说一句。
常升带着几个勋贵出宫了。
朱允?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风中隐约夹杂着几声惨叫,他当即警觉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咸阳宫的方向。
似乎有人在受罚。
他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绕过一处房子,他看到前面的路口正在行刑,监刑的竟然是老朱身边的周云奇。
拨打的是咸阳宫的一个管事太监,
挨打的太监只叫了几声就垂下了头,不知死活。
下手这么重,这是要朝死里打了。
“三殿下!”周云奇躬身施礼。
“大伴,他干什么了?”
“禀殿下,这个狗奴才私自向宫外传递消息。”
朱允?点点头,转身进宫了。
不用问了,传递的肯定是太子的健康状况。
老朱一向忌讳言人交接外臣,何况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这个太监死有余辜!
朱允通心中唯一的担心的,会不会是传递给哪个勋贵?
最好别和凉国公有关系。
张节亲自挑开门前的帘子,
朱允?看左右无人,朝行刑的地方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他给谁传递消息呢?”
张节哭丧着脸,
“殿下,老奴听说,是刑部左侍郎。”
是他管的太监,捅出了这么大篓子,竟然还是被司礼监抓到的。
刚才他被陛下一顿训斥。
“陛下怎么处理的?”
“票殿下,刚才陛下已经下旨,斩了左侍郎,其家人?斥去了西凉的凉州卫。”
朱允?挑挑眉毛,老朱这次竟然没有大开杀戒。
真稀罕!
估计是为了太子祈福才留了活口。
不过从高高在上的侍郎亲属,变成了卫所的军户,以后只能任由军官盘剥、驱使,
从天堂坠入尘埃,也是生不如死吧。
朱允?去了后殿,看到郭宁妃来了,还有老朱的几个贵妃。
薛妃在一旁陪着说话。
朱允?竟然也在,这小子怎么舍得从寝殿出来的?
郭宁妃招手,
“?儿,来,这儿坐。陛下在寝殿呢。”
朱允通上前和几个贵妃施礼。
郭宁妃和她们感叹道,
“?儿这孩子踪的真快,过年之后又长高了不少啊。”
朱允通坐下陪着说了几句话,目光偶尔瞥向寝殿。
父子单独谈话,肯定和继承人有关吧?
他又问薛妃,
“娘娘,父王吃东西了吗?”
“吃了,小半碗的粥,还吃了几口清炒的野菜,这次没有吐。”薛妃回道。
朱允通有些意外,竟然胃口好转了。
李院判的医术实在是高明。
朱允?看着他们说话,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郭宁妃和老三说话,明显比和自己说话更亲切。
寝殿。
朱标的精神比上午要强了不少,正在向老朱说道,
“父皇,?儿类吾。”
自己要不行了,但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继位。
现在是托孤,
也是传位。
但是最终不是他能决定的,
当了大半生的太子,一生谨慎,勇气早被禁锢在一个小圈子里。
他已经习惯了不能越位,
即使是现在,已经到了生命的终点,他也只能隐晦地告诉父皇,他选择的继承人是谁。
老朱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标儿,咱记住了。”
朱允通能用,还是不能用?
是否还有其他人选?
老朱都没有说。
朱标心中明白,父皇还在考虑,还没有做最后的选择。
他知道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父皇不愿意深入讨论,
东宫的未来,孩子们的命运,都只能看天意了!
朱标喘匀了气息,又说道,
“父皇,儿子本想等明年让薛妃继任太子妃的,结果……………
他不由地苦笑了一声,心中充满了对薛妃的歉意。
这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
吕氏在的时候,薛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每天默默地来请安,又默默地走,从来不争什么。
直到吕氏去了,薛妃接手东宫。
薛妃对人宽厚,性格温柔,对其他妃子、对孩子们,对宫人都很好,
咸阳宫的气氛明显变得松弛,宫人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人也很聪慧,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薛妃就能明白他的意图。
和吕氏在的时候的机灵相比,朱标更喜欢薛妃这种恬淡的性子。
他认为,薛妃执掌东宫是他最舒心的时光,
朱元璋拍拍他的手,安慰道:
“标儿,先安心养病。等你身体好了,一切都可以慢慢安排。”
“嗯,父皇说的是。”朱标低声回道。
朱元璋说道。
“你四弟来了请安的奏疏,也问了你的身体情况。随奏疏来的,还有一批上等的老山参过来。”
听到是朱棣,朱标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和这个弟弟关系很好,
“四弟守在北境,吃了不少苦。”
相比其他几个兄弟,燕王在清扫北元残敌上有功劳,爆出的丑闻也最少。
朱元璋点点头,
“老四可以!”
朱标沉吟了一下,壮壮胆子说道,
“父王,儿子认为皇亲犯罪不能再姑息了。要严惩一些,以儆效尤了。一味地姑息,只会坏了朝廷的纲纪。”
老朱叹了口气,
“放心吧,咱会考虑的。
在这件事上,他有自己的考量,
但是太子身体如此,他不忍心和太子辩论这件事,只能压下不提。
朱标也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父皇,刚才睡觉,竟然梦见了母亲。”
老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好,好。”
朱标满脸笑容,
“母亲还呵斥我,吃的太少,动的太少,还要儿子向?儿学习,习武强身。”
老朱心口不一地回道,
“等再好一点,你该动一动了。”
父子俩又聊了一些家常,朱标甚至回忆了过去的一些琐事。
不到半个时辰,朱标就累了不行了,眼皮就开始打架,说话变得有气无力,甚至跟不上老朱的节奏。
朱元璋习惯地给儿子说起了朝堂的事情,
“标儿,你还不知道吧,今天的朝堂上户部建议用西域的数字,又提倡用?儿的复式记账法。”
“工部也造出了火枪。”
“沐英要的人,已经......”
他突然打住了,看到太子呼吸变重了,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轻轻叫了一声,
“JL......“
太子没了回应,原来已经睡着了。
朱元璋坐在一旁,仔细看着瘦的几乎脱形的皇太子,心中有些迷茫。
直到眼睛酸疼了,朱元璋才出了寝殿,招呼郭宁妃她们,
“太子睡了,咱们回去吧,这里要安静。”
薛妃、朱允?他们跟着恭送。
老朱又叮嘱东宫的人,
“你们也按时用膳吧。不然等太子醒了,你们又是一阵忙。”
到了前殿,朱元璋叫来了张节,
“看好这里的奴才,再有乱传话的直接打死!”
张节惶恐地回道,
“老奴遵旨!”
寝殿。
四名宫女在一旁候着。
朱标睁开了眼睛,看着屋顶。
殿内十分安静,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从刚才的对话,他敏锐地察觉到父皇有了自己的人选,至少朱允?不是唯一的选择。
父皇会选择谁呢?
他推演了无数遍,觉得选择其他皇子的可能性相对低一些。
最大可能是从坟儿、?儿中选择一个。
如果陛下选择了女儿,会不会兄弟阋墙?
怎么看,朱允通都不像是甘于人下的。
父皇!
您不要自找麻烦啊!
想了片刻他就觉得脑子疼,半睡半醒之间有了幻觉。
似乎母亲马皇后就坐在床边,慈爱地看着自己,
“标儿,快点好起来吧。你这孩子,身子骨不一向挺好吗?”
外面有人低声说话,好像是太子妃常氏,
还有儿童嬉笑的声音,是雄来了吗?
转眼间,吕氏坐在床前哭诉,祈求他的原谅。
熟悉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晃过,有亲人,有师长,还有故去的手下。
半生的经历在脑海中回放。
朱标眼前发黑,终于陷入昏睡。
-
长安宫。
朱允?一边用午膳,一边看着外面送来的信件。
许小棠的信件最厚,零零碎碎,大事小事,都写在了纸上。
她最后在信中说,杜仲树已经开始育苗,既有扦插的,也有用种子培育的。
朱允通略一思索,提笔回了信。
将信封口,顺手将许小棠、蓝玉来的信都焚烧了。
他依然坚持在小院子时的习惯,来往信件从不留档,以免害人害己。
午膳吃完了,信件、文书也看的差不多了。
他最后竟然看到了老吴送来的情报。
拿出《论语》《诗经》,将情报破译出来。
主要是关于琉球的。
张庆松来信了,人手已经混入造船工匠的队伍,前去琉球。
加上以经商为借口去的,一共有近两百人在。
这些都是精壮,大半是有经验的老兵。
信的最后还说,火器营的那个千户高云涛,被斥为总旗,发配崖州守御千户所,在出发前暴病而亡。
朱允?沉吟良久,才回了信,
要求老钱运输一批震天雷、短枪、长枪过去。
琉球孤悬海外,来大陆首先要有大船,有成熟的水手,朱允?不担心会走漏什么风声。
即便有人来报信,至少要先到闽越一带登陆,张庆松会第一时间处理的。
烧掉了所有来信,将回信交给文来福,朱允通去了咸阳宫。
其实在咸阳宫也没有多少事。
都是在守着。
伺候朱标有宫人,太监,他们插不上手。
现在东宫的妃子,郡主都在,李院判也留宿东宫,
朱允通不能长时间离开,免得事后被御史弹劾。
夜深了。
?烛火爆了一声,朱标睁开眼,慢慢清醒了一些,
朱允通兄弟都在床前。
“什么时辰了?”朱标声音微弱地问了一声。
“父王,亥时了。”朱允?急忙回道。
“哦,睡了这么久?下午的药还没吃呢。”
“父王,您吃了下午的药。”朱允?笑着回道。
“哦?吃了?”朱标有些惊讶,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的吃了。”朱允通认真地点点头,
当时自己和薛妃在,太子迷迷糊糊的,神志不太清醒,不断认错人,
一会将薛妃当成了常氏,一会儿叫自己“雄瑛”。
将薛妃吓得不轻,
幸好李院判把脉后说是一时糊涂,睡一觉就好了。
朱标不禁笑了,
“咱一点印象都没了。看来是睡糊涂了。”
朱允通心中难过,上前紧紧握住了太子冰冷的手。
太子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喘息了几口气,太子突然问道,
“?儿,听说你在凉国公家里做过一首诗,只做了一半?“
朱允通愣了一下,转眼就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抄”过戚继光的一句诗,
“父王,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标笑了,
“可不是嘛,很不错,意境很高,特别契合凉国公这样的老将。”
“詹事府的那些文官评价也是很高的。可惜只有一半。”
“呃,父王,前面一句是‘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朱允?回道。
“?儿,你回家一趟抄写一份送给咱,咱挂在书房。”
“父王,您的书房不是有纸笔吗?”
“书房都空了,也没有合适的纸了,快去吧。”
朱允通站起身,“行,孩儿去去就来。”
他躬身告退了。
看样子,太子有话要和朱允?谈。
最后的时刻,他决定顺着太子的心意,回一趟长安宫。
等朱允出去了,朱标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朱允?。
朱允?心跳加速。
父王单独留下我,这是有事要嘱托?
“父王!”
朱允?凑过去,坐的更近了,甚至忍住心里的不适,主动握住了太子冰冷的手。
朱标有些怜爱地看着他,
这孩子很孝顺,学习努力,
只是年龄还小,带着少年的急躁、惜懂和无知。
“炫儿,为父身体就这样了。”
“父王。”朱允?的眼红了。
“女儿,你以后要尊重你三弟,有麻烦要找他帮忙。”
“呃,父王,孩儿会照顾好三弟的。”朱允?急忙回道。
父王的话有些别扭,咱有什么需要老三帮忙?
咱是东宫长子,要说照顾,也是咱照顾老三,而不是反过来。
“女儿,为父的意思是,你要支持你三弟,大事上要听他的。”
111
朱允?心中警钟响起,头有些晕,
“父王,为何?”
父王这是要立朱允通为继承人了吗?
朱标话说的多了,停下来喘息。
朱允?气的两颊潮红,甩开了朱标的手,跳了起来,低声叫道:
“父王,孩儿才是皇长孙,您的嫡长子!”
朱标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儿还是第一次大声和他说话,反驳他的话。
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了。
朱标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干脆直接挑明了:
“女儿,你三弟也是嫡子。”
“何况,你三弟看问题比你透彻,做事果决,思虑长远。
“你比不上你三弟的。”
朱允?怔怔地看着太子,没想到在父亲的心里,自己竟然这么不堪?
竟然比老三差这么多?
“父王,孩儿才是陛下的嫡长孙!陛下一定也这么认为!”
朱允?气呼呼地说道。
方孝孺、黄子澄都说过,大位继承这件事,皇爷爷才是最终决断的人。
朱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竟然当面顶撞咱?
那个孝顺的孩子呢?
朱标苦笑不已,
“炫儿,那个位子不好坐的。没有冷静、清晰的头脑,你坐上去也坐不稳的。”
父皇年事已高,还能陪孩子几年?
至多再有个六、七年吧。
如果父皇选择了女儿,大明朝廷将面临很糟糕的一个情况:
少帝老臣。
帝王年轻无知,缺乏历练,臣子却都人老成精。
自己的弟弟也没一个好相与的。
即便弟弟们老实任命了,?儿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标也有些急了,着急想再劝几句,
“女儿,你听为父给你分析。为父是为你着想,你......“
朱标说的太急,咳嗽了起来。
朱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想听!”
“你偏心!”
朱标心里上火,
“女儿,听,听话,你……………”
这时一口痰涌上来,堵住了他的话。
朱标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
“父王!”
朱允?吓了一跳,急忙要出去叫李院判。
刚迈了一步,他又停住了,父亲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你三弟也是嫡子。”
“你比不上你三弟。”
朱允?站住了,愤怒地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憋的难受,眼睛有些突了出来,也在茫然地看着他,苍白的脸竟然有了一点红晕。
朱允?急忙别过脸去,父王的表情太恐怖了。
朱允?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浑身冰冷。
不知道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他哆嗦的十分厉害。
朱允通真的要上位了吗?
记得方孝孺分析过,
如果局限在东宫,两人还要争论谁才是真正的嫡子;
可是在皇爷爷那里,咱就是无可争议的嫡长孙,
寝殿一片死寂。
朱允?能听到自己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大声喘息,
朱标眼神发直,喉咙咯咯有声,每一声都敲击在朱允?的耳鼓上,犹如惊雷一般。
朱允?心中害怕极了,想出去叫御医,双脚却像钉在了地面上,
他不敢看向父王,甚至用袖子遮住了脸,
烛光照在他的身上,影子遮住了太子的脸。
突然,太子的声音没了。
朱允?用眼睛的余光怯怯地看去,
太子的一只手正从被子里滑落,无力地晃荡了几下,然后垂着不动了。
!!!
父王………………
朱允?两腿一软,瘫痪在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从话本里看到的各种诈尸的故事,突然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似乎父王随时会起身扑过来,要掐死他这个逆子。
他僵硬地朝殿门口爬去,用彻底扭曲的嗓音大声尖叫:
“来人呐!”
“御医!”
“院判!”
不似人声的绝望嚎叫在咸阳宫回荡,众人全都打了个激灵,
“太子!”李院判第一个拎着药囊冲了过去,
其他御医紧随其后。
薛妃也丢了手里的茶杯,匆忙跟着进了寝殿。
朱允?蜷缩在远离床榻的一个墙角,抱着头抽风一般哆嗦着,大声嚎哭,哭的撕心裂肺。
李院判看到太子的脸,当即就被抽干了力气,
他哆嗦着将太子的手拿起来,入手冰冷、湿滑,
将太子的手平放下,李院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去把脉。
不过几个呼吸,李院判的手无力垂落,缓缓地跪下,苍首抵在了床榻边,老泪滚滚落下,
“太子殿下!”
薛妃怔住了,低声叫了一声,
“太子!”
接着她软瘫在地,昏死过去。
乾清宫。
朱元璋心里烦躁不安,眼前的奏疏完全看不下去,随手丢了御笔,
“云奇,跟咱去东宫。”
周云奇急忙上前搀扶,帮他穿好长袍。
朱元璋快步出了乾清宫。
乌云满天,夜色浓郁,
主仆刚走下台阶,一阵狂风卷过,眯了他们的眼睛,
风中带着寒意,朱元璋不由地打了寒颤,抬头看了看东宫的方向,
灯火点点,在大风中跳动,
东宫隐入在黑夜之中,完全看不清楚。
标儿现在是睡了吗?
为何咱的心这么慌?
他想走的快一点,两腿却没了力气,心脏跳的急,有些喘不过气来。
“云奇,快,扶朕一把。”
长安宫。
朱允?拿着抄好的诗踏出宫门,
一阵狂风卷过,带走了他手中的纸卷,飞扬直上九天,
他突然心有所感,睁大眼睛看向咸阳宫。
空中一声惊天的霹雳,像是从九霄砸落下来,
磅礴的声浪排山倒海一般从皇宫碾压而过,
皇宫随之?抖,
一道刺眼的闪电蛮横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
大雨?盆而下!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夜,
皇太子标,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