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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春风带着燥热卷进了乾清宫。
朱元璋面前放着三份奏疏,朱允通离京十天了,这些全都是关于朱允?沿途表现的。
他先打开了其中唯一的密匣。
这是锦衣卫的探子屈二堂上奏的,也是屈二堂的第三份密奏。
屈二堂上奏,殿下沿途一直很安静,甚少下船,偶尔在甲板走动,似乎迫切要去平倭,沿途很少要求停船,殿下甚至严令打扰地方的官府。
这就说的通,为何船速这么快,客船到常州府一般需要十天,朱允通却只用了七天。
合奏疏,朱元璋突然又打开了,仔细核对了后面的钤印、画押,都是屈二堂的。
朱元璋不禁微微颔首,
“字写的工整多了。”
过去屈二堂的字虽然干净整齐,但是歪七扭八犹如蚯蚓爬,
现在的字依然还很丑,但是相比之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放下密奏,朱元璋拿起了第二份奏疏。
这是通过驿站送来的,比屈二堂的奏疏晚了半天,是副千户云峰上奏的。
虽然朝廷的传旨官员在镇江府没有等到船队,但是在第二天下午收到云峰的奏疏。
董云峰的奏疏开头向了安,之后是禀报了行程。
重点是朱允?的状态,根据奏疏,殿下很安静,白天基本上就是看书、练字,习武。殿下很谦和,也极少下船。
董云峰完全按照日期、时辰来写的,像一部流水账,没有夸赞,也没有贬斥。
朱元璋捻着胡须,频频点头。
通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沉稳懂事了。也许?儿是看到没有继位的希望,换了一个发展的方向。
合上云峰的奏疏,朱元璋又拿起第三份奏疏。
这是朱允?的,
这份昨天就到了,不过他一直压着没看,直到今天收到了另两份才一起对照阅读。
这是朱允本人从常州府发来的。
奏疏十分恭谨,除了问安,主要描述了沿途的风物人情,还有路上的读书心得。
朱元璋快速翻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儿难得如此安静地思考学问。
他将三份奏疏放在一起,
“云奇,收起来吧。”
朱元璋摘下老花镜,看看外面的春光,
三份奏疏都是从常州府送来的,按照船速,现在早过了苏州府,
按照朱允的船速,预计明后天抵达松江府,五日后抵达金乡卫。
那从苏州府驿站发来的奏疏,必定在送来的路上了。
?儿这一路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安心学习,不惊动地方的官府,
朱元璋不由地一声喟叹,
“云奇,孩子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
十天前,?儿还是个孩子,可是看着一路的表现,比一个老吏还沉得住气。
挫折有时候能让人尽快长大。
等明年?儿回来,咱给他说一门好亲事,以后也是一个强有力的藩王,拱卫帝国的东北疆土。
周云奇陪着笑
“都是陛下教导有方,殿下肯定也领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朱元璋捻着胡子,感慨连连,
“领悟好啊!”
~
朱元璋喝了口茶,又拿起了户部尚书赵勉的奏疏,这是关于春耕的,
受朱允?的影响,现在大臣上奏疏多少都要带一些数据来辅助表达。
赵勉的这份就是其中的代表,他用表格的形式清楚地表达了江南的春耕田亩,以及播种的农作物的种类、面积。
朱元璋看了一遍,合上奏疏,
“炫儿,你拿去看看。”
一旁的朱允?急忙上前,恭敬地接过奏疏,
“是,孙儿仔细参详。”
现在每天下午朱允?都会来乾清宫,阅读奏疏,学习处理政务。
捧着奏疏,朱允?去一边坐下,仔细阅读,心中默记其中的各种要点,以备皇爷爷考校。
侍卫进来禀报:
“陛下,凤阳中卫指挥使宋忠求见。”
宋忠来了。
“宜!”老朱摘下了老花镜。
锦衣卫指挥使空了这么多天,该有一个主官了。
一个健壮的官员大步进殿,红脸膛,头发有些灰白了,
上前几步就拱手施礼,
“末将凤阳中卫指挥使宋忠,拜见陛下!”
朱元璋微微颔首,
“平身!”
等宋忠收了礼,朱元璋才缓缓说道,
“锦衣卫的蒋?知情不报,导致凉国公不幸身亡。朕已经免了他的职,投入诏狱。”
宋忠急忙道:
“蒋琳辜负了圣意,实殊罪该万死!”
他对蒋并不同情,他是锦衣卫上一任的指挥使,正是蒋琳当年告的密,他才被降级去了凤阳守陵。
现在蒋倒台,他的心中只有快意,一路上都是笑着来的。
朱元璋问道:
“宋卿,你对锦衣卫的现状如何看?“
宋忠心里大定,基本上明白了陛下召他来京的用意,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陛下,臣以为,锦衣卫现在首要是整顿队伍,严明纲纪,清理庸碌无为之徒。”
陛下召自己来,十之**是接手锦衣卫的。
自己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异己。
朱元璋点点头,
“锦衣卫是该整顿一番了。”
他对蒋负责的锦衣卫已经十分不满了。
这大半年,锦衣卫大案子破不了,道衍之死、龙尾河大火,至今未破;
小案子办的有瑕疵,有人被冤枉。
弹劾锦衣卫以权谋私、滥用职权的奏疏,每个月都是厚厚的一摞。
锦衣卫是皇帝的狗,但不能是疯狗。
宋忠继续道:
“陛下,臣建议,给锦衣卫的精锐配备短枪,提高战力。”
锦衣卫不仅要收集情报,还要负责陛下的安危,陛下出行也要拱卫左右,如銮?堂就是锦衣卫的一个部门。
朱元璋略一沉吟,便同意了,
“善!”
宋忠没想到陛下同意的这么爽快,心中不禁有些惶恐。
朱元璋又说道:
“现在锦衣卫群龙无首,你还是去担任指挥使吧。”
宋忠激动的眼含热泪,
“陛下,臣愚钝,恐辜负了陛下的嘱托。”
朱元璋拿起了老花镜,
“朕信你,好好去干。”
锦衣卫指挥使,是一个类似家臣的位置,不需要三三请的客套。
宋忠当即拱手领旨,声音哽咽,
“臣遵旨!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忠退下了。
朱元璋当即吩咐一旁的翰林院学士,
“拟旨,着工部造长枪五百杆、短枪三百杆。”
朱允?的心动了。
工部要造枪,首先需要造钢管,炼钢作坊必然要重启钢管生产。
炼钢作坊又有一大笔朝廷采购的钱进账了。
这正是自己插手炼钢作坊的机会。
朱允?急忙拱手请求道:
“皇爷爷,火枪是朝廷重器,孙儿想去工部督察火枪的营造。”
朱元璋点点头,
“好啊!炼钢作坊是你三弟的产业,他现在不在京城,你有空就去帮着照看一下,别因为人不在京城,作坊就荒废了。”
朱允?激动的心在乱跳,没想到会有这个旨意。
自己现在去炼钢作坊,连借口都不需要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去了,
还是奉旨去的!
不,是奉旨接管!
“孙儿遵旨!”朱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憋住了笑容。
日进斗金的作坊!
独一无二的作坊!
以后,就是咱来替朱老三管理了!
他恨不得插翅飞出皇宫,去和黄子澄分享一下喜悦。
和黄先生筹划了好几个抢夺炼钢作坊的计谋,还在等机会实施呢。
现在计谋不用了,直接去明抢,咱用“阴谋”!
太阳过了正午。
关大匠的马车在护卫的拱卫下,刚驶进一个庄子。队伍最后的牛车拉着一车精钢打造的避雷针。
这是朱允?的一个农庄,在京城的南郊。
庄子的外面新建了一个硕大的院落,这里是黄元济新的工作室,他收藏的龟甲全部放在了这里。
马车在院子门口停下,黄元济已经在等候。
看到关大
年,黄元济笑着迎了上去,
“关大匠,你可是朝廷的宝贝啊!自从看到你的回信,说是可以亲自来,我这一个上午都心惊肉跳的。’
“你要出了问题,咱老黄就是自裁一万次也难赎其罪啊!”
关大匠看看左右戴着短枪的护卫,笑道:
“黄先生,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咱安全着呢。”
黄元济撇撇嘴,
“那有人上个月还上错了马车。”
上个月,关大匠出门的时候,没有注意马车被人调换了,差点上了坏人的马车。
幸好是护卫发现了问题,才错过一场绑架案。
关大匠哈哈大笑,
“那个案子已经破了,就是一群江匪异想天开。现在陛下准许咱的护卫佩戴短枪了,没有宵小敢再打咱的主意。”
他注意到,院门口竖着挂了一个牌匾,上书“甲骨博物馆”。
仔细看落款,竟然是朱元璋亲自手书的。
关大匠一条大拇指,
“黄先生,还是你的护身符厉害!神鬼辟易!”
黄元济哈哈大笑,爽快地承认了,
“这是殿下求来的。你说的很对,是能帮咱挡去很多的麻烦。”
现在甲骨成了宝物,这里丰富的甲骨自然被人盯上了。
有些人自持有权力,或者有背景,企图来“借阅”,但是在这个牌子面前,都铩羽而归。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院子。
关大匠今天来,是给黄元济安装避雷针的。这里每一片龟甲都是独一无二,一旦被焚毁,就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黄元济已经挑好了安装的地方,有管事的领着关大匠的手下去安装避雷针。
黄元济问道,
“老关,你是第一次来,咱陪你转一圈吧,欣赏一下咱的库房。”
关大匠笑道,
“早就听闻先生的库房与众不同,今天能一睹真容,是咱的荣幸啊!”
黄元济得意地哈哈大笑,虚引道:
“老关,这边请。”
他在一旁带路,走到第二排房子,指着房子介绍道:
“围墙是石头砌成的,屋顶是粘土、糯米浆、碎石混合后铺设的,整座房子没有一块木头。”
“扔火把进来点不起火!”
“用锤子砸,砸不烂!”
他推开了一个房门,里面全是精钢打造的架子,上面放满了甲骨。
三间的房屋,密密麻麻的架子,放满了甲骨。
这样的房子,第一排就有三座,后面还有两排呢。
关大匠不由惊叹,
“这些都是宝贝啊!”
黄元济红光满面,“第一排已经存满了。”
“黄先生,一共多少块了?”
“昨天刚好凑了个整,”黄元济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一共六万块了。”
嘶!
关大匠吃了一惊,
“大明的甲骨都落先生手中了。”
黄元济摇摇头,
“这才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不少人都惜售了。第二排、第三排还空着呢,咱正在全力搜集。”
关大匠连声感慨道:
“都是宝贝啊!单是这些甲骨,都是无法用黄金衡量的!这是国宝!”
“先生将它们保存下来,发掘它们记载的历史,功在千秋啊!”
黄元济也点头认可,
“这是咱们中原的文明,是历史。咱不过是代为保存。”
“殿下说了,以后成立一个甲骨博物馆,献给太学,或者献给朝廷。”
关大匠挑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
“先生已经在青史上留下大名。”
黄元济写了一本小册子《刀耕火种》,阐述了他在甲骨上发现的商朝的历史,在大明朝野引起轰动。
就连朱元璋都赞叹不已,下旨褒奖。
现在研究甲骨,已经成了大明的一门显学。
黄元济捻着胡子,连连谦虚,
“不敢当,不敢当!还是殿下高瞻远瞩,引领咱进了这一行,没想到越琢磨越有趣。”
看着黄元济痴迷的样子,关大匠心中感慨不已。
搁在一年前,谁能相信财迷“黄貔貅”,竟然成了钻故纸堆的老学究?
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殿下造人!
是殿下发现了甲骨中的历史,
也是殿下慧眼识珠,发觉了黄元济的才华。
黄元济指着后面道:
“老关,咱去看看第二排。第二排房子是后建的,比第一排的功能更齐全、更坚固,咱的书房也在那里。”
两人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走,一边聊的火热,
一个是研究甲骨的学问家,一个是冶炼钢铁的工匠,两人处于不同行业,却聊的十分投机,走在一起也毫无违和感。
参观了一圈,已经太阳西斜了,避雷针也安装好了。
关大匠也参观了一圈,两人更加熟?了。
黄元济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心中清楚关大匠的处境,心中不由地有些担忧,
“老关啊,不是咱多嘴,你要多加小心啊!”
炼钢作坊是大明独家生意,日进斗金,聚宝盆一般。
权贵们早就垂涎三尺,
可是他们忌惮朱允通的狠辣,不敢动手,只能流口水。
现在朱允?去了浙东,权贵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黄元济看看左右,低声道,
“有人盯着作坊,也盯着你呢。”
关大匠心里感激,安装避雷针这种小事,来个学徒带队就可以了,可是黄元济却写信请他来监工。
看到信,关大匠就知道有事情。
果然!
黄元济这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特地示警的。
关大匠也低声回道:
“盯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不会得逞的!”
“至于作坊……………”
关大匠冷笑几声,
“那更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去的!”
黄元济见他心中有数,立即明白殿下肯定有安排,便彻底放心了,
既然潜心学问,他就不打算卷入外面的纷争了。
今天不过是因为作坊是殿下的,他才破例给了关大匠警讯。
他当即换了一个话题,
“有了避雷针,咱这博物馆就更牢固了。”
关大匠明白他的心意,再次道谢后,拱手告辞。
黄元济挽留道:
“老关,别急着走,咱准备了酒菜,简单用了午饭。”
“酒是殿下的别院酿的,去年秋天用菊花泡的酒,春天干燥,正好去去火气。”
关大匠酒虫上涌,加上和黄元济聊的投机,他当即点头答应了,
“那可是许府秘方酿造!咱也就去年秋天喝过两次!是好酒啊!”
黄元济得意地笑道:
“殿下送给咱,咱就没舍得喝,一直埋在桂花树下。今天咱们就解决它,你可要不醉不归啊!”
两人哈哈大笑,正准备去喝酒,门卫却来禀报,炼钢作坊来了一个传令兵。
关大匠的心立刻吊了起来,
这个时候赶来,难道是作坊出事了?
黄元济急忙吩咐:
“带进来!”
传令兵被带进院子,竟然是盛川宁的亲兵。
关大匠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传令兵上前拱手施礼,
“大管事,东宫二殿下去了作坊,盛大管事派了小的来告知您。
关大匠心中十分不快,
“二殿下?何事?”
这是殿下的产业,殿下前脚刚走,二殿下这就去了,这用意耐人寻味啊!
二殿下可是有前科的,这次只怕也是来者不善。
传令兵解释道,
“二殿下说是奉了上谕,来管理炼钢作坊。”
关大匠和黄元济对视一眼,两人都忧心忡忡,这是要抢劫殿下的聚宝盆?
还是奉旨抢劫?
关大匠顿时没有心情喝酒了,当即拱手告辞,
“黄先生,咱得回去看看。”
殿下不在京城了,但是不代表他的产业可以任人揉搓。
事情重大,黄元济不敢挽留,亲自将他送出院子,
“老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刚才的聊天,他看的出来,关大匠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心中害怕关大匠和朱允?殿下怼上了,那样吃亏的只能是关大匠。
关大匠用力点点头,
“先生放心,咱心里有数的。”
看他的样子,黄元济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心中不由地有些伤感。
殿下这才十天,最赚钱的产业就被人惦记上了。
关大匠上了马车,透过车窗再次和黄元济告别。
两人依依惜别,马车辚辚而去。
黄元济看看夕阳,还有两个时辰就宵禁了。
朱允?殿下竟然不能等明天上午去,这份急切的心情.......
黄元济呵呵笑了,有些人的吃相太难看了。
黄元济才长叹一声,转身想回院子,不知道关大匠能顺利度过今天这一关吗。
看着门口陛下亲手题写的牌匾,黄元济有些庆幸,忍不住对门卫炫耀,
“幸好殿下求来这个......”
他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怔怔地看着牌匾,脸色十分难看。
如果朱允?殿下喜欢上了甲骨,自己还能守得住吗?
那个时候,这个牌匾还有人在乎吗?还能保护自己,保护这个院子吗?
炼钢作坊。
朱允?没有提前打招呼,突然就来了。
自从得了皇爷爷代管炼钢作坊的口谕,朱允?就坐不住了。
听皇爷爷分析了户部的奏疏,他就告退了。
他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就要去炼钢作坊兜一圈子。
朱允?出了乾清宫,就去找黄子报喜讯,
没想到扑了个空,黄子澄出去参加文会了。
这次他知道了黄子澄的去处,但是他没有派人去请,而是决定先来作坊转一圈。
作坊门口竖着牌匾,上书两个硕大的字:
“炼钢”。
朱允?摇摇头,据说朱老三名下的产业,牌匾都喜欢用这种竖着的。
真是怪癖!
横着挂门楣上不好吗?
以后咱当了皇太孙,全给他改过来!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透过车窗,朱允?看到了大明朝独一无二的炼钢高炉,不由地心潮澎湃。
他想到了这个作坊的收益。
在工部观政的时候,他听到一个传闻,
炼钢作坊一天的收益,抵得上江南一个上等县一个月的收入。
太馋人了!
朱允?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个作坊,
金山银山算什么,这就是聚宝盆!
不用多久,这就是本王的聚宝盆了!
马车在作坊的公房门前停下。
外面一群管事已经在恭敬地等候。
朱允?心中感慨万千,这是自己第二次来炼钢作坊了。
第一次来,也是这样的欢迎场景,只是结果很不好。
上次来,因为方义收买了三个工匠,屈东辰、田强、鲁大安,都是作坊有水平的匠作,还是陛下赏赐给老三的。
可惜被朱允通连削带打,将三个工匠全部赶走了。
屈东辰、田强还被打了板子。
之后,屈东辰很快被晋王招揽,离开京城远赴西北炼铁去了。
只有鲁大安、田强一直留在京城,在梁嬷嬷家的产业熬时间,等待时机。
现在他们等到了。
朱允?今天也将他们两个带来了。
关大匠不在,盛川宁大管事带着作坊的大小管事迎接朱允?殿下。
见礼后,朱允?咳嗽一声,威严地说道,
“陛下口谕!”
盛川宁等人急忙跪下接旨。
“着朱允?管理炼钢作坊!钦此!”
盛川宁心中比吃了一个苍蝇还难受,但是他依然带领众人接了旨意。
抗旨就是死罪,
可是他还有殿下交代的事情没有做呢。
朱允?见宣旨很顺利,当即又吩咐道:
“留下几个主要的管事,其他人都各自去忙吧,不要因为本王来了,就耽搁了生产。”
一众管事拱手领命,盛川宁留下几个人,其余的都回了各自的岗位。
盛川宁拱手请示,
“二殿下,请问下面是去公房,还是......”
朱允?淡然道,
“本王随便看看。”
说着,他转头向北走去。
盛川宁想陪在一旁,却被鲁大安、田强给挤到了一旁。
朱允?这次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四处闲逛。
他首先去了炼钢的炉子,这次终于可以看个痛快。鲁大安、田强重回故地,像两条哈巴狗陪在朱允?的左右,争着解说工艺。
~
终于,在朱允?去了新建的工地的时候,关大匠赶回来了。
关大匠快步走向朱允?。
朱允?却故意视而不见,将鲁大安、田强招在身边,问东问西。
盛川宁先迎了上来,低声呵斥道:
“老关,怎么来的这么晚?二殿下莅临作坊,宣了陛下的口谕,要恢复钢管生产呢!”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来迟了!”
他虽然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一点情面也不留。
朱允?有些意外,原来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矛盾的啊!
这是以后可以利用的!
关大匠愣了一下,接着心中狂喜,这是盛川宁暗示他呢。
殿下出发前曾经交代,一旦朝廷要求恢复钢管生产,就是他们撤离的日子。
关大匠如释重负,终于可以走了!
没有殿下的京城让人倍感压抑,他每天都度日如年。
殿下透露,在海外已经造了一个炼钢的炉子,试产已经成功了,但是生产的钢的产量、质量十分不稳,就盼着他去主持生产。
现在,关大匠的心已经飞走了。
他看朱允?的样子,也感觉顺眼了不少。
什么二殿下?
这是来给咱和老盛送行的贵人!
关大匠立刻调整了策略,
二殿下来了,那咱欢迎!热烈欢迎!
关大匠换上一幅笑脸,上前拱手施礼,
“下官关志平拜见二殿下!”
他有朱元璋赐予的六品顶戴,见朱允?不需要下跪。
朱允?微微颔首,
“免礼!”
关大匠刚收回胳膊,朱允?却指着面前的大坑,冷冷地质问,
“本王记得,鲁大安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工地进展缓慢,被革职的?”
可是大半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是一个大坑,新建的高炉毫无踪迹。
关大匠躬身道:
“二殿下说的是!”
朱允?当即变了脸,怒斥道,
“那为什么这里还是大坑?新建的炉子呢?”
一旁,鲁大安也在愤愤不平。
坑还是那个坑,和自己在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可是当时自己为此蒙羞,被当众斥责“昏聩”,赶出了作坊。
关大匠拱手道,
“禀二殿下,这是三殿下请示陛下,陛下准许停建的。”
朱允?: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个曲折,本想拿这个大坑狠狠地敲打一下关大匠的,没想到放了个哑炮。
朱允?大权在握,决定不装了,
“现在老三,呃,三殿下去了浙东,这个作坊已经懈怠了!本王刚才都看见了,工匠懒懒散散,人浮于事!”
“你们怎么对得起三殿下对你们的栽培?”
“你们怎么对得起三殿下对你们的期望?”
关大匠拱手道:
“下官有罪!请二殿下责罚!”
朱允?冷哼一声,
“关志平,别以为你掌握了一点奇技淫巧,就可以胡作非为。今天这顿责罚先记着,再有懈怠,定责不饶!”
关大匠再次拱手谢恩,
“下官谢二殿下宽宥!”
朱允?将鲁大安、田强叫了出来,
“鉴于作坊的混乱,管理无序,本王决定,在关志平之下设置两个副管事,协助管理作坊。
“鲁大安、田强,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担任这个作坊的大匠作,兼任大管事。”
鲁、田二人快步上前,拱手领命,声音异常地响亮。
朱允?又故意道,
“去,拜见你们的上官。”
朱允?毒蛇一般盯着关大匠,今天就是要恶心一下他,如果他敢反抗,就给他一些颜色。
鲁大安、田强转身给关大匠拱手施礼,脸上充满了得意之情,
“属下鲁大安(田强)拜见大管事!”
关大匠不悲不喜,淡然地拱手还礼,
“咱们又是同僚了,以后请两位多协助,多分担一些工作吧。”
一个“又”字,意味深长。
鲁、田两人正在兴头上,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转眼就放下了。
朱允?见关大匠没有反抗,心中有些遗憾,
反抗一下多好,本王趁机要你好看。
朱允?扫视众人,
“陛下要求恢复生产钢管,至少要满足两千杆火枪的用量。”
“何日可以恢复生产?”
鲁大安、田强太久不在作坊了,他们不清楚现在的情况,都看向关大匠。
关大匠拱手道,
“嘉二殿下,明日下午即可生产钢管。”
朱允?不懂其中的奥秘,但是他还是挑了刺,
“为何不是明日上午?为何是下午?一日之计在于晨啊,上午的时间很重要的!”
关大匠解释道,
“禀殿下,一是钢管作坊已经停产,重新召集工匠需要时间;二是,明日下午高炉出钢,正好借机生产钢管。”
朱允?没有相信他说的话,而是看向了鲁、田二人。
看到二人频频点头,才知道关大匠没有说谎。
鲁大安甚至解释道,
“禀殿下,高炉出钢,刚凝固成钢坯,就趁着热度直接送去钢管作坊生产,这样可以节省不少费用。”
朱允?满意地点点头,
“明日下午,本王来观看钢管的营造。”
钢管是火枪最难造的部件,他决定明天来了,就任命鲁大安兼管钢管作坊。
如此敏感的位置,必须在自己人的手里才行。
关大匠拱手领了谕令,
“下官届时恭候二殿下的大驾!”
朱允?很想将他现在拿下,将鲁、田扶正,但是关大匠今天很识趣,很配合,他也不敢一次就将事情做绝,毕竟这个作坊皇爷爷一直盯着呢,是皇爷爷的心头肉。
扫视众人,朱允?又训了几句话,
“以后各位要切实配合关大匠、鲁大匠、田大匠的安排,勤于王事,不得懈怠!”
关大匠带领众人拱手领训。
鲁、田的声音最为响亮。
朱允?方才满意地离开。
夕阳西下。
在众人的恭送下,朱允?板着小脸上了马车,
车门刚关上,他的笑容就憋不住了,笑的嘴角上挑,一个人嘿嘿地乐。
今天的关大匠很乖巧,除了一口一个“二殿下”让他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个不舒服是暂时的。
等鲁大安、田强熟悉了职务,就可以找借口将关志平降职留用,慢慢地边缘化,甚至可以扔进监牢。
还有那个盛川宁,也要换掉,作坊的安危不能放在朱老三的人手里。
当年朱允扣给鲁大安他们的罪名,可以原封不动地奉还了。朱老三的亲信要全部清理干净。
朱允?认为,只要有高炉在,就是派方义来,也能照常生产。
以后这个作坊依然挂在老三的名下,但是归属嘛,自然是景阳宫的了。
等自己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太孙,就可以让老三将作坊“捐献”给朝廷。
鲁大安、田强骤然升了高位,成了作坊仅次于关大匠、盛川宁的管事,当即抖擞起来。
之前和他们一起来的工匠也自觉地围找了过去。
鲁大安、田强十分得意,当了大半年的孙子,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他们?喝着晚上一起喝酒庆贺。
他们甚至还大声招呼关大匠、盛川宁:
“老关,老盛,一起吃酒啊!”
关大匠呵呵笑了,转身就走,压根没有理会。
两条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和咱老关喝酒?
呸!
盛川宁看看他们,背着手笑道:
“你们被殿下开革,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时间过的真快啊!”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冷场了,众人都有些尴尬。
他看着鲁大安、田强愤怒的眼神,继续道:
“哦,田大管事当时还被打了屁股,还是咱带人打的。”
田强的老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
盛川宁摇摇头,也走了,完全不在乎鲁、田两人的感受,更不担心他们的报复,
自己的职务是陛下首肯的,朱允?即使想换人,也得找一个周全的理由,
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鲁大安两人的老脸被气成了猪肝,可是他们不敢发怒,盛川宁负责整个作坊的安保,真动手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他们昔日的伙伴急忙上前打,
“走,咱们吃酒去!”
“恭贺两位高升,以后咱们也有靠山了!”
“两位大管事,以后可要拉小弟一把啊!”
“两位大管事,你们慢走,咱去食堂安排酒菜!”
在乱糟糟的马屁声中,鲁、田的脸色才渐渐变好了,被一群马屁精簇拥着,径直去了食堂。
暮色苍茫。
食堂里一片喧闹,里面逐渐聚集了一二十口人,都在围拢着鲁大安、田强吹捧。
他们已经敏锐地察觉,炼钢作坊变天了,以后是二殿下说了算了。
鲁、田作为二殿下的亲信,
两位新上任的大管事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在得意地吹嘘这大半年的隐忍,吹嘘自己对冶炼的高超认知。
周围的人捧哏一般跟着应和。
食堂外,盛川宁巡逻了一圈回来了,远远地看了一眼,里面的喧嚣即使隔了很远也听的很清晰。
盛川宁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鲁大安他们还不知道,今晚的作坊值勤的士兵多了不少,路口、高炉、食堂、公房都多了不少士兵。
盛川宁孤身一人去了炼钢的高炉。
高炉四周的路口是他的亲兵把守。
高炉浓烟滚滚,周围却十分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往常固定的值班岗、流动哨都消失了。
就连看守炉火的工匠也都脱岗了。
盛川宁走到高炉的东侧,离高炉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这里有围栏隔离,是出钢时的指挥位,只有大匠作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其他工匠是没有资格进围栏的。
这里曾是关大匠一个人的固定位置,每次出钢都是他站在这里指挥。
现在鲁大安、田强也有资格了。
盛川宁鄙夷地笑了,鲁、田这种废物也配站在这里?
他蹲下身,双手贴着一块青石板的外缘,稍微发力就将石板掀了起来。
就这样,他一路掀了过去,一直到了高炉旁。
月光下可以隐约看到,掀开的路边下面有一条浅浅的沟槽,里面安置了一些机关。
之后他走到了高炉的北面,那里已经放了一个木箱子。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盖,好像里面有一个婴儿在沉睡,唯恐手重了,惊醒里面的孩子。
拿掉箱盖,里面是两排陶罐子,一共十个,罐口被陶瓷的塞子堵死了。
每一个罐子都被厚厚的棉花包裹。
盛川宁小心拿起一个,凑过去嗅了嗅。
虽然没有打开盖子,但是他知道里面是淡黄色的油状液体。
这是殿下营造的,说是一种甘油。
盛川宁亲眼见过这种东西的威力,同样大小的陶瓷罐子,将一个山洞炸塌方了。
他捧着陶罐子,走到掀开青石板的路边,将陶罐子小心放下。
每放一个罐子他都是十分小心,唯恐掉落在地,殿下说这种甘油遇到大力碰撞就会爆炸。
自己被炸成齑粉也就罢了,耽搁了殿下的筹谋,那罪过就大了。
他将陶罐一一放下,靠近高炉放了五个,沿路放了五个。
检查无误后,他将青石板小心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盛川宁又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检查,直到完全没有瑕疵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盛川宁咳嗽一声,慢慢朝远处的公房走去。
周围传来脚步声,消失的工匠回来了,值班的士兵回到了哨位,流动哨在不远处逡巡。
夜深了,万籁俱寂。
盛川宁隐约听到了食堂传来的喧嚣。
他的心里一阵心酸,转身看向高炉。
月华如水,
高炉沐浴着清冷的月光,静静矗立,白烟滚滚。
这是殿下的心血!
这是帝国的骄傲!
是帝国冶炼皇冠上的名著!
明天下午,它会出一炉钢。
最后一炉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