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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晨风带着凉意。
朱允?刚练武归来,满头大汗,衣服早被汗浸透了,
今天大本堂休。
他打算用了早就出宫,去冶铁作坊看看。
自从建立作坊,他还从未去过。
刚要进去沐浴,咸阳宫就有太监来传令,太子召见。
看看外面漆黑的夜色,朱允通吓了一跳,太子还从这么早召见过。
“太子何事?”
“禀殿下,就是问话,没有急事。”传令的小太监解释道。
朱允?这才放心,急忙去沐浴更衣。
一边洗澡,一边仔细琢磨,
要么就是昨天汤和请罪的事儿,要么就是小王柱杀人的案子,
大本堂不会有什么事,只要自己和朱允?不打架,司业蒋庆就谢天谢地了,绝对不可能告状。
-
朱允?沐浴更衣后,立刻去了咸阳宫。
挑帘子的是一个高瘦的小太监。
朱允?想起了小王柱,不由地喟叹一声。
小王柱也是个讲义气的,回复吩咐夏嬷嬷祭奠一下他和杏花。
他径直去了后殿,太子正在用早膳。
朱允?竟然也在,也在吃饭。
不用问,朱小二肯定是来请安,顺便蹭了早膳。
朱允通上前给太子、薛妃请安。
“用膳了吗?没有一起。”太子问道。
朱允?摇摇头,
“还没呢。”
他在太子的右手坐下,
薛妃命人给他上了一份早膳,又特地叮嘱上一份肉。
简单吃过饭,朱允?突然说道,
“三弟,昨晚我仔细想了,你说的‘开国农夫’很有道理,我深受启发。”
朱允?急忙摆摆手,
“我就那么点感悟,还请二哥多指正。”
朱标看两个儿子如此和睦,开心地连连点头,
“好!你们兄弟就要互相学习,一起进步。”
兄弟俩齐齐躬身称是。
朱允?告退了。
朱允?随着太子去了书房,两人分别坐下,
“?儿,最近读书,书法都很好,要坚持。”
“是,父王。”
宫女送上香茗,朱标捧着茶杯,翘着二郎腿,
“?儿,咱们简单聊几句昨天汤和的事。”
朱允?心里感觉不妙,领导的“几句”往往就是个标题,下面就是看不到头的内容。
“?儿,汤和毕竟是我朝的老臣子,下次给点面子。”
“那个汤四万是该死,但是不要杀的这么直接,扔给应天府衙,汤和自己会出手处死他的。”
“作为上位者,不要随便去沾血,这种事尽可能交给臣子、奴仆去干。”
朱允?作心悦诚服状,
“是,父王!”
太子说的很对,但是不如自己杀了出气。
朱标又谈了一会儿君子应宽厚的大道理,和驭下之术。
“......做人要宽厚,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要给老臣、亲信面子。你也学了《礼记》,记得‘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已吧?……………”
“………………孔子曰,‘为政以得’;孟子曰,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你要学会以德服人,………………
“范文正公曰,‘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不要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
虽然都很道理,但是其中夹杂了大段大段的圣人教义,让朱允有些头大。
他的头点的像鸡啄米,不断点头称是。
终于,他脖子都有些酸了,朱标放过了他,
“行了,今天就说这些,忙你的去吧。”
朱允?急忙起身,拱手告退。
朱标最后又叮嘱了一句,
“你这个年龄,满腔热血,以后受点挫折就知道了,德、厚才是君子之道。”
出了书房,给薛妃告了退,朱允匆忙离开了,唯恐再被朱标叫回去。
刚跳上马,他就看到不远处太子妃带人来了。
听江都说,前天太子妃被太子训斥了。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朱允?轻磕马腹,催马向东华门而去。
朱标站起身。
今天朝廷休,该去詹事府了。
“张节,去叫蒋琳来见我!”
?儿竟然担心被他报复,这是要道反天罡吗?!
锦衣卫,家奴也!
怎么能在皇族面前如此强势。
今天必须敲打一下!
薛妃送来了朱标的礼服,伺候他穿上。
前殿传来说话声,是太子妃来了。
薛妃看向前殿,自从太子妃被太子训斥,现在低调多了,和宫人说话都温柔了很多。
说话间,吕氏进来了。
满脸带着微笑,上前盈盈下拜,
“臣妾给太子请安。”
朱标点点头,
“安!”
吕氏站起身,满眼的柔情蜜意,全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薛妃也上前施礼,
“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吕氏急忙还礼,
“妹妹客气了。”
太子不禁看了一眼她们,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妃给其他妃子还礼。
批评了一次,太子妃长进了。
朱标很欣慰,儿子和睦了,太子妃也在变好。
自从咱北巡归来,东宫在一天天进步啊!
~
车准备好了,太子出发了。
太子妃、薛妃在后面送行。
出了咸阳宫,太子妃习惯地上前搀扶太子上车,往常都是如此。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子竟然轻轻推开了她,扶着张节的胳膊,登上车辇,
太子坐稳后,才看了太子妃一眼。
张节关上车门。
吕氏愣愣地站着,看着车远去,心里一阵发凉。
太子的眼神里,竟然......竟然是厌恶!
太子讨厌自己了!
这真是个可怕的信号。
“太子妃娘娘,娘娘,娘娘……………”薛妃在一旁叫道,
吕氏回过神来,
“呃,哦,什么事?”
看着吕氏呆滞的眼神、惨白的脸色,薛妃关切道,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吕氏急忙摆摆手,
“呃,本宫很好的,很好的,那,那本宫回去了。”
“恭送太子妃娘娘。”薛妃微微躬身。
吕氏有些慌张地走了。
回到景阳宫,吕氏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宫里的全部宫人。
扫视众人,她冷冷地说道:
“你们最近都老老实实的,出去不许惹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睡在脸上也不许擦。”
梁嬷嬷带着众人齐齐施礼,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吕氏挥退了众人陷入了沉思。
她终于面对现实,其实不仅是因为杏花、钱嬷嬷、小王柱,
自从郑嬷嬷死之后,太子就对她没有之前的热情了。
过去太子会主动挽她的手,现在都是她主动凑过去。
尤其是钱嬷嬷被杀之后,太子甚至都有点拒绝她了。
吕氏惊出了一身大汗。
自己竟然一步一步走向失宠。
她正在惊惧,梁嬷嬷过来了,捧着一个匣子,
“娘娘,钱嬷嬷的遗物清理干净了,这是她的一些珠宝首饰,还有钱物,请娘娘过目。”
“打开。”吕氏吩咐道,
她也很好奇,钱嬷嬷终于有多少私人财物。
梁嬷嬷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梁氏,这六件首饰是本宫赏赐的,收回来,其余的放回去。”
“这些铜钱、碎银子也放回去吧。”
吕氏一边看,一边吩咐。
当她看到梁嬷嬷拿出厚厚一叠宝钞,不由地杏目圆睁,
这么多?!
钱嬷嬷哪来这么多钱?
“给本宫看看。”
她接过宝钞,一张一张翻看。
怪不得这么面熟,原来大部分都是自己投给沙冠英的,上面还有自己的暗记。
足足三千多两!
钱嬷嬷转交的过程中,私下竟然扣了这么多。
差不多是自己投资的一半!
吕氏的心中翻滚着一个词,
“贱婢!”
深吸一口气,吕氏将做了暗记的宝钞抽出来,其余的放了回去。
吕氏看看匣子,她有些舍不得,里面合计差不多五十多两银子。
最终,她还是推开匣子,
“梁氏,将这些给她的父母吧。”
钱嬷嬷在宫外还有父母,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吕氏又将抽出来的宝钞推给梁嬷嬷,
“这些钱财来源不明,你收起来吧,以后景阳宫赏赐宫人用。”
梁嬷嬷将这些钱放入袖子。
她当然清楚,一个从五品的嬷嬷根本攒不下这些钱,肯定是钱嬷嬷不知道从哪里挪用的,
她的心里惊叹不已,没想到景阳宫竟然这么肥,
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可以?
梁嬷嬷的心怦怦乱跳。
吕氏很想破口大骂,甚至没收钱嬷嬷的所有钱财。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敢这么做。
方孝孺给儿子出了点子,就是四个字:
“母慈子孝。”
朱允?要着力于“孝”,他已经身体力行了,每天坚持去给皇爷爷、父王请安。
吕氏的任务就是“慈”,不仅对自己的儿子“慈”,还要对下人“慈”。
但是这些是日积月累的功夫。
眼下,就从钱嬷嬷做起吧。
虽然她一个铜板都不想退,但是为了名声,为了儿子,她只好忍痛舍弃了。
~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要找出郑嬷嬷的妹妹。
“温郁金”这三个字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时时感到窒息。
最近噩梦频频,太子妃常氏居高临下的目光,郑嬷嬷的哀泣、太子的责骂、陛下冰冷的目光......
这些人走马灯一般出现在梦中,每次都将她吓得心狂跳不已。
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白天又没精神,
再这样下去,自己要疯了。
锦衣卫的内线在四处寻找,可是郑氏女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难道是被人灭口了吗?
“梁氏,派人去找沙冠英了吗?”
“禀娘娘,上午派人去了,沙指挥不在衙门。他又搬家了,一时不知道住哪里。”
“梁氏,再派人去!去衙门问,去街坊打听,找到他住哪里,让他将人手酒出去。郑嬷嬷跟着本宫近二十年了,不能让死后,唯一的妹妹还出了问题。
吕氏说的情真意切。
“是,娘娘!”梁嬷嬷不明所以,心里有些感动,娘娘是念旧的。
“现在就派人去,派个机灵一点的。”吕氏再次催促。
梁嬷嬷捧着匣子退下了。
京城的近郊,一处低矮破败的农房。
沙冠英夫妇早早地起了床,早饭就是杂粮窝头,一碗水,连酱菜都没有了。
过去他们不会看一眼的窝头,现在无比香甜。
沙冠英每月的俸禄,刚拿到手就要被拿去还债,家里这点粗粮还是亲友接济的。
十五岁的大儿子住在了学堂,不敢让他回家,唯恐被讨债的给盯上了。
十三岁的女儿躲在屋里,帮忙缝缝补补。
看着女儿的背影,夫妇俩都有些心疼。
背债之前,女儿也是娇生惯养的,短短几个月,已经成了缝补做饭的熟手了。
院子外已经站了不少债主。
忌惮沙冠英的官身,还有太子妃的名头,他们也不敢放肆,只能每天来骚扰一番。
有的讨债人甚至早来晚归,上班点卯一般。
院子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是沙指挥的家吗?”
听声音是个年轻小娘子。
两口子愣了一下,还有女人来要债的?
他们走出低矮的草屋,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宫女。
宫女嫌弃地向前走了两步就不敢走了,满地的鸡屎,几乎无法插脚。
沙冠英上前问道:
“何事?”
宫女傲慢地回道,
“太子妃娘娘传沙夫人进宫。”
沙冠英喜出望外,当即拱手答应。
他喜笑颜开,
“娘娘终于要伸出援手了!咱就说嘛,娘娘不会忘记咱们的!肯定是因为宫里太忙了。”
沙夫人却在一旁问道,
“娘娘是要帮我们还债吗?”
“是啊,是啊。”沙冠英大声附和,“是这样吧?”
他们夫妇一直认为,太子妃随便拔一根汗毛就能将他们的债务给还了。
宫女嗤笑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夫妇两个,
“还债?你们的债和娘娘何干?“
“何况娘娘新开了一个脂粉铺子,砸了不少钱,那还有闲钱?”
沙冠英夫妇犹如失足跌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失重了,心里刀割一般难受。
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
宫女冷冷地说道,
“娘娘之前和你们说过,郑嬷嬷的妹妹丢失了,请沙指挥派人找。娘娘说了,请沙指挥尽心尽力!”
沙冠英习惯地拱拱手,
“咱知道了!”
沙夫人却冷冷地说道,
“请告诉娘娘,臣妾还要凑钱还债,实在脱不开身,请娘娘恕罪。”
宫女不屑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话已经传到,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一只公鸡竟然在她不远处炸开羽毛,一阵猛抖。
宫女加快了脚步,她对沙夫人冰冷的态度很不满,嘟囔道,
“让娘娘还债?真是不知高低!”
外面的讨债人都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沙冠英被娘娘抛弃了。
有人舔舔嘴唇,没了太子妃的庇护,那讨债的方式该换一换了。
之前沙冠英吹嘘的,太子妃娘娘是他的表妹,对他如何照顾,原来都是假的。
如果真是表哥,哪个宫女敢如此放肆?
要债的汉子们眼睛冒着绿光,之前不敢做的事情,今天要做一做了。
院内,两口子悲哀地对视一眼,有钱开铺子,没钱帮忙还债?
沙冠英猛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他的梦终于醒了。
一直幻想太子妃能拉一把的,因为自己就是替她做事才倒霉的。
沙夫人则是呆滞地坐着。
外面的债主慢慢地走了进来,之前被太子妃的名头吓住了,多少还守点规矩。
现在知道了,沙冠英就是纸老虎,那就不客气了。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沙家的一切人财物,看看哪些能抵债。
有的人甚至还仔细打量沙夫人,
一身布衣,头发灰白,只有一根木簪子,看样子是树枝削的,
满脸皱纹,眼睛布满血丝,
讨债人嫌弃地摇摇头,这种只能做老妈子,做点缝缝补补的活,开不出价钱了。
很快,
一个瘦弱矮小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装模作样地捻着鼠须,
“我说,那个,老沙,银子得还了。
老沙?
沙冠英看了他一眼。
杜三川这个狗奴才!
清晨还叫咱“沙指挥”的。
杜三川抖着腿,冷冷地说道,
“这样吧,咱也不为难你。你欠了咱家五百零七十六两银子,咱今天做主了,抹去领头,你还五百两就行了。”
沙冠英低着头蹲在一旁,没有理会。
只借了两百两,现在利滚利竟然五百多了。
这样下去,债务永远也还不完的。
杜三川看了一眼堂屋,黑乎乎的屋里,似乎有个小娘子在偷偷向外看,
他心里有底了,
“老沙啊,你可知道曾秉正先生?”
说着,他还冲天上拱拱手,很尊重这个人似的。
沙冠英犹如被戳了屁股,当即跳了起来,大吼道,
“你想干什么?”
京城官场都知道曾秉正,
这人担任过通政使,正三品的大官,被免官后因为没钱返乡,就卖掉了四岁的女儿。
陛下闻讯后震怒,将他给阉了。
沙夫人也是官员夫人,自然知道这个故事,
她万万没想到,这群讨债人竟然盯上了她的女儿。
她气的手脚不凉,指着杜三川怒骂,
“大胆狗才!”
沙冠英转身冲进屋,又拿着一把腰刀冲了出来,
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军刀,之前的宝刀早就抵债了。
当啷一声拔出军刀,红着眼珠子道: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杜三川长长地伸出脖子,王八吃食一般,
“来,砍!快砍!”
“让咱看看老沙的刀子利不利!”
他甚至用手拍打脖子,啪啪作响。
沙冠英举着刀,半天也不敢劈下去。
讨债人里有打手,真动手他赚不到半点便宜。
真杀了人,自己进了大牢,妻儿就更难了。
不少邻居远远地围观,没人敢上前劝。
沙冠英缓缓放下军刀,像泄了气的皮球,双眼含泪。
他绝望了,
今天这么一闹,沙家彻底没了体面。
杜三川吊儿郎当地站着,不屑地说道,
“不舍得女儿,儿子也行,去当个小官。’
这年头,“小官”不是官,是风月场所的男性失足人员。
沙冠英气的脸色发紫,将刀把握的咯吱吱响,可是他不敢真的砍过去。
杜三川就是个烂人,真杀了也问题不大,
可是他背后的大金主是某个伯爷的管家。
没了太子妃的庇护,沙冠英根本不敢动手。
其他讨债人彻底看透了,沙家就是吹嘘起来的,压根没人撑腰,太子妃虽然用过他,但是那就是当条狗用的。
他们都鼓噪起来。
甚至已经有人吩咐手下,
“去找两个老妈子,叫一顶轿子来。”
那架势,今天就要带走沙家的女儿。
沙夫人无奈,只好跪下了,哀求道:
“孩子还小,求你们放过她。”
昔日体面的官夫人,现在只能给一群烂患跪下求放过。
讨债人都是铁石心肠,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舍不得孩子,那就还钱啊!”
沙夫人麻木地说道,
“我还能缝补洗衣,愿意以身抵债。”
沙冠英眼睛红了,
“夫人!”
小女孩从屋里冲了出来,抱着母亲,哭道:
“母亲,不行就让女儿去吧。”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讨债人都无动于衷,钱才最重要,他们早就看惯了这种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