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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壡还是第一次见大伯如此神态,连忙安慰道:
「大伯,侄儿真心觉得是你想多了,父亲他不会……」
「我知道!」朱厚照平静的说,「我刚才都是演的。」
「啊?」
朱载壡愕然,「不是,大伯你图什麽啊?」
「我老了,你父亲也老了,我们的时间都不充裕了。」朱厚照叹息道,「趁着还能动弹,再聚聚,说些要说的话,也让你们父子再聚聚……」
朱载壡没由来一阵难过,说道:
「李先生不会一直不回来,大伯你身子骨还硬朗,父亲他还未花甲,你……多心了。」
朱厚照说道:「新帝登基,自然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可有太上皇在一旁瞧着,必然束手束脚,给他空出空间,才能瞧清这位新皇帝的水平。」
「从恶意揣测的角度出发,新帝刚刚承继大统,根基太弱了,这个节点根本不敢动你父亲,错过了这个节点,你父亲再想出来游玩,就没机会了。」
「从群臣的角度出发,太上皇离开京师,才方便他们忽悠新皇帝,所以他们不会阻止太上皇下江南。」
「做了四十载的皇帝,哪能不累啊?李青可以适当的休息,他自然也可以适当的休息。」
朱载壡怔然。
「好啦,用不着伤感什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对你父亲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侄儿明白……」朱载壡默默点头,问,「大伯让李先生回来也是有深意……?」
「没什麽深意,李青能回来当然最好,不回来……自有他不回来的理由,也没什麽影响。」
「可是您和父亲……都老了啊。」朱载壡神情落寞,「万一他真的一去十馀载不回……」
「那便十馀载不回呗。」朱厚照好笑道,「我虽然对李青总是一副『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的姿态,可李青不是这麽用的,其实,现在的皇帝对李青来说,也没多重要了。」
「没多重要?」
「嗯,从推广简化字开始。」朱厚照说。
朱载壡不明白,目光询问。
朱厚照没解释,只是道:
「李青站队皇帝,是为大明,李青不站队皇帝,也是为大明。所以啊,不要想着李青会想百年前那般,把皇帝个人和大明绑定在一起,知道吗?」
「侄儿不理解。」朱载壡问道,「大伯可是说……皇帝可以不再是皇帝?」
朱厚照摇头道:「皇帝当然是皇帝,只是在李青心中的权重,没那麽大了而已。」
朱载壡黯然伤神,怔怔道:「也就是说,李先生不会再管皇帝生死了?」
「你这孩子……咋就是不开窍呢。」朱厚照无奈道,「都说了,只是降低了权重而已。」
朱载壡:「大伯,您时间真不多了吗?」
「咋?舍不得大伯死啊?」
「舍不得。」朱载壡眼睛泛酸,全然不像个成年人。
「呵呵……人哪有不死的啊?李青都不能无尽的活下去,想那麽远做甚,大伯现在不活着的嘛。」
接着,朱厚照笑意收敛,轻轻道,「你大娘时间不多了,我时间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唉……我们堂兄弟关系不咋样,你们堂兄弟可不能学我们。」
「大伯,你咋跟交代遗言似的啊?」朱载壡心慌的不行。
朱厚照一滞,气郁道:「你这混帐可真会说话……好好气氛都被你毁了,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兄弟朱载坖……咋个样儿?」
「载坖一向稳重。」朱载壡说。
朱厚照静等下文,却没有下文。
「就这?」
朱载壡讪讪道:「相比父亲,相比大伯……载坖确多有不如,不过比我强。」
「……好吧,我本以为你是个例,却不想……」朱厚照苦笑摇头,「还真是老子英雄儿狗熊。」
说着,拄着拐杖站起身,道:「你父亲肯定会来,好好珍惜这次见面。」
朱载壡黯然点头。
他明白,这很可能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
大高玄殿。
朱载坖滔滔不绝,朱厚熜怔怔出神。
好半晌,
「载坖啊,你不用处处都徵求我的意见,你现在都是皇帝了,父皇可以指点你,可你也要自己的想法,有主心骨才行。」
朱厚熜无奈道,「什麽都要我拿主意,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儿臣不及父皇万一……」
「混帐!」朱厚熜勃然大怒,旋即,怒容缓缓敛去,叹息道:「你是怕哪做不好,被父皇责备是吧?」
「儿臣……」
「不要想着追求完美,没有人一开始就完美,尤其是做皇帝。」朱厚无奈道,「你就当父皇已经驾崩了,不要有束缚心理。」
「儿臣……遵旨。」
「……要不父皇给你腾个地方?」
朱载坖:「?」
「我准备出去逛逛,你可自由发挥。」
「啊?」朱载坖失惊,「父皇万金之躯,怎可……」
「闭上你的嘴!」朱厚熜大骂道,「瞧瞧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帝王之相?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真的是……白登基了啊?」
「儿臣……父皇三思啊。」
「三思过了。」朱厚熜冷着脸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靠山吃山丶靠水吃水,只要能靠老子,绝不为难自己。」
朱载坖有心辩解,却无从说起,末了,委屈道:
「儿臣只是担心父皇!」
朱厚熜淡淡道:「没什麽可担心的,父皇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你才做了个把月,你就是想大逆不道,你也没这个能力。」
随即觉得如此说太伤儿子,话锋一转,道:「父皇离开京师,就是在向群臣释放一个信号,一个放权的信号,如此,才能树立你皇帝的威严,如此,群臣才会真正把你当皇帝看待,如此,你才能看到皇帝能看到的东西,明白吗?」
「儿臣……对最后半句不是很明白。」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父皇,您要去哪儿啊?」
「江南!」
「去多久?」
朱厚熜:(¬_¬)
「父皇误会了,儿臣不是要约束父皇,儿臣只是不放心……」朱载坖诚恳道,「如若是永青侯相伴,父皇想去哪儿,想去多久,儿臣都不会过多问询,可父皇一个人……儿臣哪能放心?」
黄锦适时插了句嘴,道:「皇上,还有奴婢呢。」
朱载坖:(¬_¬)
黄锦挠挠头,悻悻闭了嘴。
「父皇为国事操劳四十载,放松一下完全应该,儿臣……好吧,儿臣不劝您了,可儿臣有个要求。」
「你还要求上了……」朱厚熜白眼道,「说来听听。」
「务必准备充分,务必做好安全保障。」朱载坖认真说。
朱厚熜心头一暖,哼道:「这还用你说?」
「父皇心中有数就好。」朱载坖吁了口气,试探着问道,「父皇可有要交代儿臣的?」
「可以启用张居正。」
「啊?」朱载坖大感意外,「父皇您不是说,张居正此人品行不端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朱厚熜说道,「徐阶有高拱虎视眈眈,高拱也要有人虎视眈眈才行,我知道你想重用高拱,我也不反对,可有一点你要牢记。」
「请父皇教诲!」
「重用一个人同时,也要做好废这个人准备。」朱厚熜说道,「你不能培养一个大而不能倒,倒而没人能接住的权臣。」
「有人虎视眈眈,这人才会没安全感,才会更加忠于皇帝,以此来保全现有地位,若这人还狂悖乱上,直接顶替掉就是了,如此,朝局才不会出大乱子,懂吗?」
朱载坖恭声称是,迟疑道:「可是父皇,张居正和徐阶……关系匪浅啊。」
「哈哈……你太天真了,权力场上哪有感情可言?」朱厚熜嗤笑道,「张居正若真对徐阶忠心耿耿,我又岂会说他品行不端?」
朱载坖一怔,旋即忆起往事,悻悻点头。
「父皇觉得……这个张居正,也有首辅之姿?」
朱厚熜颔首:「很久以前,我就策问过了,此人有能力,心也够黑,是个人物,还是那句话,重用一个人之前,要先找好替代品,未来重用张居正也要如此。」
「儿臣明白。」
朱载坖恭声称是,问道,「父皇还有交代吗?」
朱厚熜沉吟了下,说道:「父皇离京期间,你颁布一项国策,只要利国利民即可,你可随意发挥,希望父皇回来之时,你能让父皇会眼前一亮。」
「颁布一项国策,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儿臣遵旨。」
朱厚熜满意地点点头:「这会儿倒是有帝王之相了。」
朱载坖哭笑不得,同时也莫名惭愧,道:「父皇,您内心深处,对儿臣很失望吧?」
「干嘛这样说?」
「儿臣差您太多了。」朱载坖感伤的说,「远的不说,相比您,相比皇伯考,儿臣太差劲了。」
朱厚熜神情柔和下来,温声道:「你这麽想,证明你有进取心,慢慢来,不着急,你是不够聪明,可你肯学,肯上进,未来成就未必不如父皇。」
朱载坖默默点头。
朱厚熜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新的篇章已经开启,去泼墨属于你的画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