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父子兄弟

蔚州，灵丘，阴山都督府，沙陀朱邪部落酋帐所在。

此时，年已五十八的沙陀老帅朱邪赤心，也就是李国昌，正心神不宁地看着院里的部落武士在角抵。

往日能让他看得手舞足蹈的豪杰角抵，似乎也不能激发起...

夜雨如注，楼烦关外山道泥泞不堪。一支三百人的辎重队正艰难跋涉于密林之间，马蹄深陷泥沼，车轮屡屡断裂。领队的校尉披着油布斗篷，不断催促民夫加快脚步。他们运的是光州军器坊新铸的钢甲与箭簇，共一千副，是赵怀安为党项突骑营换装的首批装备。若不能在七日内送达，便赶不上秋训大演。

忽然，前方林中一声梆响，数十支劲弩自树影间射出，首排民夫当场倒下七八人。校尉拔刀怒喝：“敌袭！结阵！”话音未落，两侧山坡滚木?石轰然砸下，车队瞬间被截成三段。火把四起，一队黑衣骑兵从雾中杀出，人人蒙面，手持短斧，专砍马腿、斩绳索。不过片刻，粮车尽焚，铁甲散落泥中，被雨水冲刷出暗红锈迹。

“卢龙旗号！”一名伤兵指着一面残破旗帜嘶喊，“是朱温的人！”

校尉怒极，挥刀扑向一名敌将模样的汉子，却被对方一刀劈中肩胛，踉跄跌倒。那人俯身冷笑：“赵怀安的东西，我们收了。”随即下令：“烧干净，不留痕迹。”

百里之外，楼烦关主帐内烛火摇曳。赵怀安正在批阅战报，忽闻帐外喧哗，汪振浑身湿透闯入，脸色铁青。

“出事了？”赵怀安抬眼。

“辎重队遭伏击，全军覆没。”汪振咬牙切齿，“押运官战死，一千副钢甲、三千支破甲锥尽数被劫。细作探明，动手的是幽州来的‘卢龙援军’，但……”他顿了顿，“领军者乃朱温亲信李谠，此人素不离汴州半步，怎会出现在代北？”

赵怀安缓缓搁笔，眸光冷如寒星：“朱温想插手河东？好大的胆子。”他站起身，在帐中踱步良久，忽而低笑，“可他忘了，我赵怀安不是他手下那些软弱藩镇，任他吞并瓜分。”

张龟年匆匆赶来，听罢详情，沉声道：“主公，此事非同小可。朱温此举，分明是要试探您的底线。若不反击，各地豪强必以为您怯懦可欺，日后劫掠将层出不穷。”

“反击？”赵怀安冷笑，“当然要反击。但不是现在。”他指向地图上的麟州，“汪振，你明日就动身，务必抢在李谠之前抵达折宗本帐下。告诉他，只要府州愿与我保义军结盟，共抗外侮，我愿以两千具强弓、五百副钢甲相赠，并许其子嗣将来入主晋阳军府。”

汪振领命而去。

赵怀安又召来王庭李帅：“传令下去，暂停党项新兵演武，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另外，命匠作监连夜赶制一批‘震天雷’??不必追求威力，只需能炸响即可。我要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防不胜防。”

三日后，楼烦关西岭突发巨响，一团火球冲天而起，伴随滚滚浓烟与刺耳爆鸣。百姓惊恐奔走，传言赵节帅已得仙人秘法，能呼风唤雨、驱雷役电。数名潜伏的细作连夜逃往代州，向陈彦博禀报：“赵怀安造出了鬼神之器，声如霹雳，山石皆裂！”

消息传至太原，李琢勃然变色：“妖术惑众！此等邪物岂能容于世间？”当即上表朝廷，称赵怀安“私炼禁器，图谋不轨”，请求派神策军前来“清剿妖氛”。

然而长安方面却迟迟未有回应。宰相郑畋虽不满赵怀安所为，但也深知此时若贸然削权，恐激起边将集体叛乱。加之南诏扰边、黄巢流寇横行河南，中枢已无力再启边衅。最终只下了一道含糊诏书：“保义军宜恪守臣节，勿蹈前辙。”

赵怀安接到诏书，冷笑掷地：“这就是朝廷？危时用我，安时弃我。也罢，既然不愿给我名分，那我就自己挣一个。”

当夜，他召集心腹将领密议。

“诸位，”赵怀安立于灯影之下，声音低沉却如金石交击，“我们已无退路。李琢欲借回鹘残部制我，朱温派兵劫我辎重，朝廷视我如隐患。若再一味忍让，不出半年，保义军必土崩瓦解。”

众人屏息。

“所以，我决定??提前动手。”他猛然展开地图，手指直指晋阳，“今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我要拿下太原西城！”

张龟年皱眉：“可李琢主力尚在蔚州，代州又有陈彦博重兵屯驻，强攻恐难奏效。”

“谁说要强攻？”赵怀安嘴角微扬，“我要让他自己开门迎我进城。”

计策很快定下：由孙泰携重金潜入代州，贿赂陈彦博帐下幕僚，散布“赵怀安即将南下攻取河中”的假情报；同时放出风声，称保义军内部粮荒严重，党项武士因欠饷已有哗变之兆。更要紧的是，派出三名死士，伪装成沙陀细作，在代州城内外散布“李国昌将趁虚袭击李琢后方”的谣言。

一切布置妥当，只待时机。

与此同时，第二批党项武士抵达楼烦关。两千三百名精壮战士列阵校场，铠甲虽旧，但眼神如狼。赵怀安亲自点阅，见其中竟有近百名曾服役?坊军的老卒，不禁大喜。

“你们打过多少仗？”他问一名满脸疤痕的老兵。

“回节帅，大小三十七战，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赵怀安拍其肩：“好！我要的就是这种不怕死的人。”当即任命其为突骑营左旅校尉，并赐新式复合弓一把、钢刀一柄。

当晚，赵怀安设宴犒劳新兵。酒过三巡，他起身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还在犹豫??赵节帅到底靠不靠谱？会不会哪天就被朝廷剿了？今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从今往后，保义军只认两种人??一种是跟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另一种……是尸体。”

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吼声：“誓死追随节帅！”

就在这一夜，远在夏州的平夏八部终于达成共识。王庭渊以铜符为证，宣布东山五部正式归附保义军，其余三部虽未公开表态，但也默许族中青壮南下投军。短短十日，又有千余名党项武士踏上南迁之路。

形势一片大好，但赵怀安并未松懈。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十一月初，朔风凛冽，第一场雪悄然覆盖代北群山。赵怀安接到密报：李琢果然中计，急令陈彦博抽调五千兵马南下河中防备“赵军突袭”，代州防御顿时空虚。更妙的是，李国昌确实在云州集结兵力，作出南下姿态，令李琢更加疑惧。

“天助我也。”赵怀安抚掌而笑，“传令??汪振即刻联络折嗣伦，发动府州兵响应；张龟年率背嵬军佯攻代州东门；我亲率突骑营绕道阴山北麓，直扑晋阳西城！”

大军开拔前夜，思恭再次求见。

“节帅，”她神色凝重，“我刚收到草原线报??李琢确实引来了回鹘残部，首领正是乌介可汗之弟遏捻可汗，率众三千，已潜入丰州境内。他们打着‘助唐讨逆’的旗号，实则意图借机重建牙帐，甚至……染指河套水草。”

赵怀安眯起眼睛：“三千老弱妇孺，也敢称兵？”

“但他们熟悉地形，擅长游击，且对汉人仇恨极深。一旦让他们在河东立足，必将引发民变。更何况……”思恭压低声音，“他们已与沙陀暗通款曲，约定共分晋阳。”

赵怀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就让他们来。正好让我一次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他提笔写下三道密令：其一，命光州军器坊立即启动“火油车”试制计划，限一月内交付二十辆；其二，令孙泰联络灵州节度使，许以盐利三成，换取其封锁回鹘南下通道；其三，派死士潜入丰州，散布“遏捻可汗欲夺党项牧场”的谣言，挑动两族相争。

“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赵怀安冷冷道。

七日后，战役打响。

张龟年率军猛攻代州东门，鼓声震天，火矢漫空。陈彦博仓促应战，却不知赵怀安早已命王茂章率三千骑兵穿越雁门险道，悄然逼近晋阳西城。该城守将乃李琢远亲李弘?，素来骄矜轻敌，见城外仅有数千骑兵，竟下令开城迎战。

“区区蛮骑，何足挂齿！”李弘?披甲上马，亲率两千步卒出城列阵。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数十辆装有火油罐的木车自侧翼冲出，被点燃后直撞敌阵。火焰腾空而起，浓烟蔽日，晋阳西门外顿时化作炼狱。党项突骑趁势冲锋，弯刀翻飞，箭如雨下。李弘?措手不及，被一箭贯喉，当场毙命。守军溃败，城门失陷。

次日清晨，赵怀安策马入城，身后跟着整肃列队的突骑营。百姓跪伏街旁，不敢仰视。他在府衙升堂，第一道命令便是开仓放粮，救济贫民；第二道则是张贴告示，宣布“保义军只为靖乱安民，绝无僭越之意”，并重申对朝廷的忠诚。

与此同时，张龟年在代州制造更大声势，宣称“赵节帅将率十万大军直取太原”。陈彦博惊慌失措，急报李琢求援。李琢正在蔚州与沙陀对峙，闻讯大怒，却又不敢擅离前线，只得咬牙调遣最后reserves北上增援。

局势至此，完全落入赵怀安掌控。

十二月中旬，楼烦关匠作监传来捷报：新型复合弓已完成测试，射程达三百步，穿透力较旧式提升四成；轻甲量产线亦已建成，每月可出五百副。更令人振奋的是，脱硫煤炼钢法全面投产，高碳钢刀月产量突破三千柄，足够装备两个满编营。

赵怀安亲赴工坊视察，见炉火通明，铁锤声不绝于耳，工匠们轮班作业，脸上写满自豪。一名老匠人颤巍巍递上一柄新刀：“节帅，这是第一万把钢刀，请您赐名。”

赵怀安接过，抽出鞘来，寒光逼人。他凝视良久，缓缓道：“此刀饮过沙陀血，护过党项家，就叫??‘破虏’。”

全场欢呼。

而在北方，回鹘与党项果然爆发冲突。因误信谣言，两支部落为争夺一处废弃盐池大打出手，死伤数百。遏捻可汗暴怒，率众南下报复，却被早已埋伏的汪振联合折嗣伦部前后夹击，损兵近千，被迫退回丰州。草原各部见状，纷纷远离回鹘残众，使其陷入孤立。

赵怀安得知，抚须而笑：“人心可用，敌自败矣。”

新年将至，楼烦关内外一片繁忙。党项新兵已完成整编，突骑营扩编为三旅，共计六千精骑；背嵬军亦补充汉家子弟，总数达五千。赵怀安更设立“讲武堂”，亲自授课，传授兵法韬略，并引入沙盘推演、夜间行军等新式训练法。

一日深夜，他独坐书房，翻阅《李卫公问对》，忽觉倦意袭来，伏案小憩。梦中，他见自己率铁骑横扫阴山，沙陀单于跪地请降，回鹘可汗焚帐自尽，李琢披发跣足逃入深山……百姓夹道欢呼，高呼“赵王千岁”！

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涔涔。

他望着窗外残月，久久不语。

片刻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天不容我，我便逆天而行。”

放下笔，他披衣而出，登上城楼。寒风吹动旌旗，远处群山如墨，静默如初。

“创业在晚唐……”他低声呢喃，“最难的不是起兵，而是守住初心。我不求千古留名，只愿这天下苍生，有一日能免于战火，安居乐业。”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楼烦关古老的砖石之上，仿佛为这座边关镀上了一层金辉。

赵怀安转身下令：“传令各部，开春之后，全面进逼云州。我要让李国昌知道??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