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二年,正月十五。
国子监显得格外空旷沉寂,因为今天这时候大家都出去过节,监里几乎已经没人了。
陆北顾最后自学了一天,起身到脸盆那里,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随后...
三日后,贡院张榜,礼部省试结果揭晓。汴京城东南角,礼部衙门前的照壁上,贴出一纸红榜,墨迹未干,围观者如堵。早起的行人、学子、商贾皆聚于此,踮脚伸颈,欲先睹为快。
章衡与陆北顾二人皆未亲往,他们心中虽有忐忑,却也知成败非一时可定。陆北顾在家中静坐书房,翻阅《春秋》,心却难定。章衡则在母亲房中,侍奉茶汤,神色平静,然眉宇间隐有几分紧张。
忽有仆人匆匆来报:“少爷,省试榜文已出,陆公子高中头名,章少爷位列第三!”
章衡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笑意。他并未言语,只是轻轻点头。
母亲轻抚他的手,柔声道:“你已做得很好,不必强求第一。”
章衡低声道:“陆兄才高,实至名归。”
母亲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你心胸开阔,这才是真正的才子风范。”
陆北顾得知自己高中榜首,亦未欣喜若狂,只是淡淡一笑,心中却对章衡更为敬重。他知道,若非章衡在文章中引《孟子》之语,以情动人,自己未必能稳坐第一。
榜文既出,消息传遍汴京。朝中士大夫、文坛名流皆议论纷纷,皆称陆北顾之才为当世少有,而章衡亦以第三名之姿,跻身前列,令人刮目相看。
数日后,礼部贡院举行复试,以备殿试之选。此次复试,仍由礼部主考,题目由翰林学士拟定,内容涉及经义、策问、诗赋三道,尤为严苛。
陆北顾与章衡皆被选中,再度进入贡院。这一回,二人虽未再同场竞技,但彼此心中皆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复试首日,题为“策问”,问以治国安邦之策。陆北顾提笔即书,以“忠厚”为纲,引《尚书》《春秋》之义,结合当今时政,提出“宽刑慎赏,以德化民”之策。其文辞恳切,条理分明,主考官阅后,连连点头,赞曰:“此子有宰辅之才。”
章衡则以“法理兼施,德刑并重”为策,主张以忠厚之心行刑赏之法,辅以律令之严,以保社稷安稳。其文虽不及陆北顾之恢弘,却亦理路清晰,言之有物。
复试第二日,题为“诗赋”,要求以“春日登高”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陆北顾略一沉吟,提笔而就:
>春风拂柳青,登高望帝城。
>云开山色近,水阔雁声轻。
>万里归心切,千秋志未成。
>临风思社稷,愿共此升平。
主考官读罢,拍案称奇:“此诗气度恢宏,非但写景,更寓志于其中,实为难得。”
章衡亦不遑多让,作诗曰:
>登高望远山,春风入我怀。
>花落香犹在,云归影未回。
>一念忠良志,千秋社稷哀。
>愿承尧舜道,不负此身来。
主考官亦赞曰:“章衡之诗,情真意切,志在社稷,亦非凡品。”
复试第三日,为“经义”,题为“《礼记?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义,试论其理。”此题极重理义,需考生引经据典,层层剖析。
陆北顾以“忠厚”为核心,论述修身之本在于诚意正心,齐家之道在于仁爱忠信,治国之要在于宽刑慎赏,平天下之基在于以德服人。其文洋洋洒洒,理路清晰,主考官读罢,叹曰:“此子之文,可为后世楷模。”
章衡则以“法理”为纲,论述修身在于明义,齐家在于守礼,治国在于立法,平天下在于以忠厚之心行天下之法。其文虽稍显拘谨,却亦理正辞严,令人称道。
三日复试完毕,主考官将陆北顾与章衡二人列为“殿试首选”,并呈报皇帝御览。
殿试之日,天子亲临文德殿,亲自主持策问。陆北顾与章衡皆位列殿前,身着儒衫,神情肃然。
天子问曰:“朕欲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诸生有何良策?”
陆北顾上前一步,拱手奏曰:“陛下欲使天下太平,当以忠厚为本,宽刑慎赏,以德化民。臣以为,治国之道,不在严刑峻法,而在教化人心。若能以仁政安百姓,以忠厚得民心,则天下自平。”
天子颔首,又问章衡:“章卿何言?”
章衡上前奏曰:“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忠厚之道,非软弱也,而是以理服人,以法安民。若无律令之严,则忠厚无以立;若无忠厚之本,则律令无以行。臣愿陛下以忠厚之心,行法理之政,使百姓知法而守法,知礼而守礼,则天下可治。”
天子听罢,沉吟良久,最终下旨:“陆北顾才识卓越,章衡理义精深,皆为国士之才。朕意已决,陆北顾为状元,章衡为榜眼。”
圣旨既下,满朝文武皆贺。陆北顾与章衡并肩谢恩,彼此对视,皆露出会心一笑。
殿试既毕,二人皆授官职,陆北顾为秘书省正字,章衡为大理评事,皆入仕途。
数日后,陆北顾与章衡再度相约于汴河畔,夜色如水,微风拂面。
“陆兄高中状元,实为可喜可贺。”章衡举杯,笑意盈盈。
陆北顾亦举杯,道:“章兄榜眼之名,亦非虚得。你我虽入仕途,然志向未改,愿他日能共辅朝政,以忠厚之道,行治世之法。”
章衡点头:“陆兄所言极是。我愿与兄共勉,不负此生。”
二人对饮,谈笑风生,忆往昔寒窗苦读,叹今朝金榜题名,皆感人生际遇之奇妙。
夜深,月明星稀,汴河之水静静流淌,映照着两位少年的身影。他们并肩而行,步伐坚定,心中皆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
而他们的志向与才学,终将在大宋的朝堂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北顾高中状元,章衡位列榜眼,二人皆授官职,入仕为官。然官场与科场大不相同,科场之上,胜负不过一纸文章;官场之中,却牵涉朝堂、权势、党争、利益,稍有不慎,便可能身败名裂。
陆北顾被授秘书省正字,负责校对典籍,虽为闲职,却是入仕之始,亦为日后升迁之阶。他每日入署,勤勉尽责,虽事务琐碎,却从不敷衍。他深知,初入仕途,须得稳扎稳打,方能立足朝堂。
章衡则被授大理评事,掌理刑狱,职责重大。他自幼熟读律令,又曾在省试中以“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文惊艳众人,故而虽初入官场,却已显出不凡之才。他为人公正严谨,办案不偏不倚,很快便在大理寺中赢得“清廉公正”之名。
然官场并非仅凭才学便可立足之地。陆北顾与章衡虽皆才高八斗,却也逐渐察觉,朝堂之上,党争暗流汹涌,权臣盘踞,非独靠才学便可立身。
一日,陆北顾奉命校对一卷旧籍,乃前朝某位大臣所撰,内容涉及朝廷旧事,其中有一段记载,提及先帝曾因误信谗言,错杀忠良。陆北顾见此段文字,心生疑虑,遂将此事告知同僚,欲请示主官是否应删改。
此事传至尚书省,竟引起轩然大波。有御史弹劾陆北顾“妄议前朝旧事,意图动摇国本”,更有言官上书,称陆北顾“年少轻狂,不识大体”,应予贬斥。
陆北顾闻讯,心中震惊,他原意只是求证史实,未曾想竟招来如此非议。他虽为新进官员,却也知此事若处理不当,恐将影响仕途,甚至牵连家人。
他连夜修书一封,托人送至章衡府中。
章衡阅信后,眉头紧锁。他知陆北顾为人谨慎,断不会无端妄议,此事必有蹊跷。他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入尚书省,为陆北顾辩白。
次日,章衡入尚书省,向尚书大人陈情,言陆北顾校书之责,本为考据史实,非有意妄议。又言陆北顾素来谨慎,此次之事,实属误解,若因此贬斥,恐寒天下士子之心。
尚书大人沉吟片刻,终未深究此事,仅命陆北顾“谨言慎行”,便作罢。
此事虽未酿成大祸,却让陆北顾深感官场之险恶。他开始明白,才学虽能助他立足,却未必能保他无虞。他必须学会在权谋之间周旋,方能真正立足朝堂。
章衡亦从中察觉,官场之中,是非并非仅凭道理可断,背后往往牵涉利益与立场。他虽仍秉持公正,却也开始谨慎行事,以免遭人构陷。
数月后,朝廷议定修撰《国史》,命翰林学士与秘书省官员共同参与。陆北顾因校书之功,被选入史馆,参与修史。此乃荣耀之事,亦是仕途晋升之阶。
章衡虽未参与修史,却亦因大理评事之职,屡次参与朝中要案审理,名声渐起。他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甚至曾于一桩牵涉皇亲国戚的案件中,据理力争,终使冤案得雪,百姓称颂。
然此举亦招致权贵不满,有人暗中构陷,欲将章衡调离大理寺,贬往边地。
章衡察觉此事,心中警觉。他虽不愿卷入党争,但如今已被推至风口浪尖,若不设法自保,恐将前功尽弃。
他思虑再三,决定拜访陆北顾,共商对策。
夜色如墨,陆北顾书房之中,烛火微明。章衡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陆兄,我恐有祸临头。”章衡开门见山,语气低沉。
陆北顾闻言,放下手中书卷,道:“章兄所言何事?”
章衡坐下,缓缓道:“近日,我审理一桩大案,牵涉皇亲,虽秉公而断,然已得罪权贵。今有风声,欲将我调离大理寺,贬往边地。”
陆北顾听罢,沉吟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章兄被贬,恐仕途受阻。”
章衡点头:“我亦知此事关乎前程,故特来请教陆兄,有何良策?”
陆北顾沉思良久,道:“如今朝堂之上,党争激烈,若无靠山,恐难立足。你我虽不愿卷入党争,但若欲自保,亦需有所依附。”
章衡皱眉:“依附权臣,恐失初心。”
陆北顾叹息:“初心固然重要,然若无立足之地,何谈施展抱负?”
章衡沉思良久,终叹道:“陆兄所言极是。然我该依附何人?”
陆北顾缓缓道:“当今朝中,有两位重臣,一位是宰相王安石,另一位是翰林学士司马光。王安石力主变法,锐意改革;司马光则主张守成,谨守祖制。你我皆推崇忠厚之道,若论志向,或与司马光更为相近。”
章衡点头:“司马光为人刚正,素有清望,若能得其庇护,或可自保。”
陆北顾道:“然此事需谨慎行事,不可操之过急。我可代为引荐,然你须亲自前往拜见,以示诚意。”
章衡沉吟片刻,终下定决心:“好,我愿一试。”
当夜,二人密谈至深夜,终定下对策。
数日后,章衡亲自前往司马光府邸,递上名帖,请求拜见。司马光虽为重臣,却素来礼贤下士,听闻章衡之名,欣然接见。
章衡入府,恭敬行礼,陈述己志,言及为政之道,以忠厚为本,以法理为纲。司马光听罢,频频颔首,颇为欣赏。
自此,章衡得以在司马光门下行走,虽未正式拜入其门,却已得其赏识,亦得朝中清流之支持。
而陆北顾亦因修史之功,渐得翰林学士赏识,仕途渐稳。
二人虽入仕途,然初心未改,皆知才学之外,尚有志向与操守。他们虽不得不在权谋之间周旋,却仍坚守本心,力求以忠厚之道,行治世之政。
这一夜,汴河畔,风清月明,陆北顾与章衡再度并肩而行。
“章兄,你如今已得司马公赏识,仕途可期。”陆北顾微笑道。
章衡点头:“皆赖陆兄指点。”
陆北顾摇头:“非我指点,而是你自身才学与志向所致。”
章衡望向远方,轻声道:“我知前路艰险,但我愿以忠厚之心,行法理之政,不负此生。”
陆北顾亦望向夜空,道:“我亦愿与章兄共勉,他日若能同朝为官,辅佐明君,以忠厚之道,行治世之法,则此生无憾。”
两人相视一笑,步履坚定,心中皆知,这一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