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一九六章 过年哪能不吃顿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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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的大年快到了，天气越来越冷了，荷花儿这天到黄河滩给儿子送了一条厚被子回来，就用被单兜上弹好的棉花，裹上洗净晒干的粗布被里被面背在肩上，胳膊肘还挎着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儿干净笼布，脚上穿着裱缝着白胚布的孝鞋，后边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黑狗，急急忙忙到得黑蛋的家里，要为黑蛋的老娘套缝被子包饺子。她罕见地脸上洋溢着喜悦，因为她打算在黑蛋的家里干活儿的时候，把一个好消息慢慢告诉黑蛋和黑蛋的老娘，她为了这个好消息费了不少的心思和时间。

一进院门儿就听到黑蛋的老娘在屋里唠叨黑蛋，荷花儿不知啥事儿老人家对黑蛋生气，心想：快过年了，黑蛋老弟不应该让老人生气呀？！就憋着气儿站在屋门儿外静静听了起来，小黑狗仰头看着荷花儿的脸，懂事儿似的一声也不叫唤。

“后天就要过大年啦！家里除了你担了满满一缸井水，娘杀了一只大公鸡，啥过年的东西都没有……你要叫咱娘俩白水炖鸡过大年？你卖公山羊的钱干啥去啦？是买烟叶了？还是在外边聚堆儿喝酒花了？”

“公山羊就没卖。”黑蛋手指夹着一片儿旧书纸低着脑袋在衣服兜里摸索着碎烟末儿随口说道。

老娘瞪眼惊讶道：“羊儿没卖？那你把羊儿弄哪儿去了？”

“瘦成干柴的老山羊谁买哇！赊给老董家酒馆了。”黑蛋抬头嘻嬉笑了笑，“老娘您别发愁……愁个啥哩?就咱娘俩过年还不好办？！”黑蛋舌头舔着一小片儿旧书纸，卷着烟卷儿漫不经心地说道，“董老板虽然没给钱，但他答应把咱娘俩过年的酒肉好菜全包了，都安排好啦！您放心好啦……您老人家就等着享受吧。”

黑蛋讲的也算是实话，他把那天他的日本徒弟碎尸的老山羊，让人拾掇拾掇弄到老董家酒馆，半价赊给了董老板，董老板答应过年时给黑蛋做一些菜肴。但黑蛋没敢给老娘讲说与日本人动武的事情，怕吓着老娘，更怕挨老娘的臭骂。

老娘哭笑不得地说道：“娘听听……你说说啥都安排好了。”

“俺在街上老董家馆子已经下了单子，明天傍黑儿做好的大鱼大肉好酒好菜，不重样儿的十大碗儿哇，酒馆儿里的跑堂伙计就掂着菜盒儿送过来啦！”黑蛋抽着烟卷儿嬉笑着，得意洋洋地说道。

“娘就信你这一次！”老太太恼怒里藏着微笑，“听你说鱼呀，肉呀，菜呀都安排好了……傻儿子呀……这大过年的，咱再穷按老规矩，也该吃顿肉馅儿饺子吧？！”

“这……”黑蛋喷出一口烟气儿，嬉笑了一声说道：“饺子哪有大鱼大肉好吃？！”

“不吃饺子就不算过年！”老娘生气地噘起了嘴巴。

“俺是怕累着您哇……剁馅儿、和面、擀皮儿，还得一个一个地包……多麻烦！您儿子的手又不巧……”

“你不是不想吃饺子，是懒得嫌费事儿！”老娘的嘴巴噘得更高了。

“过年吃饺子就这么重要？不吃饺子也不会把咱娘俩隔在年这边！”黑蛋低着头只管抽烟，也不看老娘的脸色。

“呵……原来是为过年吃饺子的事儿。”荷花儿心里笑了。

“大婶儿啊……饺子有啦！”荷花儿亮着嗓子快步走进屋里，小黑狗乖乖地卧在了门外等着荷花儿。

“嫂子……你这是……”黑蛋扔下烟头儿，哧愣着小黑眼儿看着荷花儿。

“荷花儿啊……你不在家里忙活，咋着又跑到娘这里……”老娘看着荷花儿抱着挎着一大堆东西，猜到一准儿是为俺老娘俩过年而来。

荷花儿一脸高兴先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又把肩上的包袱搁在老人的床铺上，向黑蛋说道：“今天听嫂子的！快过年了不准你惹老娘生气！”

“好好好！俺听嫂子的！你一来老娘不吃饺子也高兴！”黑蛋说罢小声儿又嘟囔道：“过年就非得吃饺子？饺子有啥好吃的？哪有叨着大肉块儿吃着解馋！”

“看到荷花儿，俺喝口凉水也高兴啊！”老娘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荷花儿满脸含笑道：“俺来就是让您老人家高兴的！就要过大年啦，无论穷富只要高兴就是过得好年哦！”

“说的是！说的是！”老人嬉笑着不住地捋顺着满头的白发，看着桌上的篮子和床铺上的包袱犹豫地说道，“荷花儿啊……你带这么多东西……都是啥东西哇？”

荷花儿微微一笑，“没啥殊贵东西……给您尽点儿孝心。”

“过来！”荷花儿向黑蛋命令道，“帮助嫂子先给老娘套被子，被子套好再给老娘剁馅儿包饺子。”

“好嘞！”黑蛋也高兴起来，脱掉荷花儿给他的牛壮只穿过一次的大棉袄，挽起粗布衬衣袖子，像练武似的伸了伸两只胳膊，嬉笑了两声，“嫂子……要是把你累倒啦，牛哥回来打俺的屁股可咋办？要是把俺的屁股打成两半儿……”

“别和你荷花儿嫂逗笑了！”黑蛋的老娘怪罪起黑蛋，“娘看到荷花儿又高兴又可怜……根儿的姥爷去世，看把你累得熬得……虽然精神头儿还好，但也瘦了不少……又要每天来回几趟向黄河滩里跑……”说着说着老人掉起泪来，抹了抹眼泪又说道：“根儿的姥爷去世俺和黑蛋也没帮你啥忙，村里那些老规矩多，就是想帮忙也插不上手。”老人唉地叹了一口气，“要说根儿的姥爷阳寿也够高了，也该到那边清闲清闲啦，再活几年又咋着？虽然儿女们不愿老人走，可人到这种岁数不由人哇！走了就走了，这是喜丧啊！你也不要太伤心，人活百岁也得有这一回哇，谁都躲不过去呀！”

“大婶儿您说的不假，根儿的姥爷也算是走得平和。咱这庄户人家，白事儿办到这种份儿上也算得体不丢人。不知哪来那么多老规矩……办一场白事儿即便是富户也变穷了。要是穷人家就得七拼八凑东借西借，三年也还不清的债务。老人的一场事儿下来，俺那两个哥哥都得脱层皮。”荷花儿说着叹了一口气，“就是老人家临终没看到牛壮，老爹心里总是有些缺失。”

黑蛋的母亲听罢也叹了口气：“说个不该说的话……土里刨食的穷人家真是想死都不敢死，死不起哇！老祖宗留下的那些老规矩，就是再穷也得照着办……老的一死去图清净了啥也不管了，可给活着的亲人拖累不轻……老婶儿要是轮到那一天，那些老规矩都不要，就叫黑蛋用车子把俺偷偷拉到坟地埋了。”

荷花儿苦笑起来，“大婶儿说到哪里去了？！您离那一天还早着哩！到您百年以后咱家就不穷了，要给您排排场场好好办一办。”

“您娘俩都扯到云天边儿去啦！”黑蛋摇头苦笑着说道，“真是两个女人一台戏……可这戏光唱哭丧调不唱喜剧。”

“咋会不唱喜剧？”荷花儿不乐意地瞪了黑蛋一眼，“喜事儿快来啦！牛壮快回来啦！根儿他姥爷要是再等些时一定会见到牛壮的！可老人就是等不及，执意要到那边去，俺咋说他都不听……也怪俺那不醒事儿的大嫂，她故意在老人面前与俺抬杠儿、说些丧气话，把老人生生气死了……大婶儿啊您没想想，要是根儿他姥爷相信牛壮很快就回来了，他老人家咋会舍得走哇？！牛壮与根儿的姥爷就像亲父子，牛壮……”

黑蛋听到荷花儿说到牛壮话多了起来，心想荷花儿又犯了老病根儿，就打断她的话说道：“嫂子哇！你都累成这样啦，还是坐下来歇歇喝口温水再与老娘拉呱吧。”

“是呀！坐下来歇歇……”老人搬了一个凳子放在荷花儿的面前，“可别把你累倒了，累倒了你的活儿可没人能替你。”

“大婶儿您别担心俺，再累也累不倒俺！俺快熬出头啦……俺越忙越高兴哇！牛壮真的快回来啦！”荷花儿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脸上突然飞上一层青春的红韵，“说不定呀……过了大年他就回来啦！他回来俺就该歇歇啦！俺得好好歇歇打扮打扮，您看俺的长辫子……”荷花儿把她的两条长辫儿，双手托到老人的面前，“都乱成啥样儿啦？牛壮可喜欢俺的长辫儿啦！牛壮回来家里的活儿都叫他干，俺得下功夫梳梳俺的长辫儿……”

黑蛋听了哭笑不得，知道荷花儿又犯了病根儿，黑蛋洒笑着打断荷花儿兴致勃勃的话，“牛哥要是回来，你们俩亲热没时间梳辫子，俺替嫂子梳。”

“你这傻孩儿！整天嘴里就没个正经话。”老娘嘟噜起黑蛋，“牛壮早就应该回来啦！越快回来越好啊！大婶儿也天天盼他早些回来。”

“俺猜呀……牛壮也可能大年初一就会回来！您想想……这大过年的，俺和根儿孤苦伶仃，他咋会不着急？他一定是急着朝家里赶哩！黄河里的水再凉他都不会怕……您想想……他心里装着俺他咋会不暖和？！俺把酒菜都给他准备停当啦，不知道他的口味儿变了没有……他在黄河里不知都吃啥东西，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俺猜呀，牛壮能耐大着哩不会饿肚子……这黄河里新鲜东西多着哩……鱼呀，鳖呀，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