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二七八章 饥荒之年（八）饿不死的小扁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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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滑稽地瞅了一眼小扁豆儿讽刺道：“你小子比兔子还精！兔子该饿肚子啦。”

大伙儿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起来，小扁豆儿回应道：“兔子饿不了肚子，兔子饿了还会刨草根儿吃哩。”说罢，小扁豆儿一脸难受，手伸到衣服里挠起痒来，当着大家对面儿解开裤带低头捉起了裤腰里的虱子。

“书呆子”笑着向小扁豆儿说道：“扁豆儿啊……你这样逮虱子不畅快！干脆你脱光屁股把裤子翻起来逮，只要你不放响屁就没人笑话你。”

小扁豆儿噘嘴说道：“喝稀麸皮汤半个响屁也放不出来，啥屁都放不出来了，肚里没屁放啦！”

小扁豆儿真的向院墙根儿走了几步，把破烂裤子脱掉光着屁股用心逮起虱子来。一边用两个拇指的指甲挤着虱子和虱卵，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这些小鳖孙儿喝了爷爷多少血哇！叫你这小鳖孙儿喝血……叫你这小鳖孙儿咬俺……挤死鳖孙儿！挤死鳖孙儿！”

荷花儿哭笑不得地向小扁豆儿提醒道：“别叫冻着你……着凉会生病的！快把裤子穿起来吧！你这条破裤子也该扔掉了，明天你到大嫂那儿，家里还放条根儿的新裤子，给你把破裤子换了。”

“俺不怕冷！老大嫂别担心俺！”小扁豆儿头也没抬，“俺热天冷天都没生过病，俺不爱穿新裤子，俺穿惯了破裤子，新裤子穿着别扭不随便。”

荷花儿轻轻叹了一声：“真是个没爹没娘没人心疼的可怜孩儿……”

文山这时怜悯地望了一眼小扁豆儿说道：“扁豆哇……大哥有条以前冬天穿的旧裤子，一点儿也没破，裤子短了大哥穿不上了，让你荷花儿大嫂把裤腿裁掉一截儿，你凑合着穿吧，总比你那破裤子强。”

小扁豆儿听了光着屁股哈哈笑了起来，“您老大哥儿这么高大的人儿，俺要是穿您的裤子，裤裆里能装下一头小羊羔儿……不穿不穿！您老大哥儿是读书读多啦，想搞笑话！”

文山长叹一口气儿摇了摇头说道：“小扁豆儿好像不知道这是灾荒年，不知道要饿死人啦，还嘻嘻哈哈一点儿也不发愁。”

“发愁有啥用？”黑蛋又卷了一根烟点着火儿吸了一口说道，“还没饿死，不能先叫愁死！”

文山又叹了一口气儿难受地说道：“大家从牙缝里省下的吃食都给俺送来，哥这一家子咋好意思享用哇？！我也是替你们担心发愁哇！”

荷花儿说道：“山哥别再说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小老弟们都知道你这儿的情况，俺真怕……真怕山哥这一大家子打熬不过去……除了大家担心发愁山哥这一家子，老弟们和俺没啥要山哥担心发愁的。”

“唉……”文山无奈地摇了摇头，“俺担心发愁也没啥用哇！”

这时黑蛋苦笑着说道：“嫂子你说说……这都啥年景儿了！咱文山哥还在家里晕着头读啥老圣人的书哩……再大的圣人能教你咋个不饿肚子？”

文山尴尬地解释道：“孔夫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也饿过肚子，甚至差点儿被饿死，但内心仍然平静如水不慌不乱……哥想在圣人的书里找一找……人在饥饿的环境里咋样保持内心不慌不乱。”

“不用在老圣人的书里去找，在俺黑蛋的嘴里就能找到！”

“文山哥是读书人，不像你满嘴胡话！”荷花儿调侃起黑蛋来，“你黑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你嘴里能找到几个大黄牙！”

“你别小看俺不识字儿，俺从大黄牙里蹦出来的字儿，比大圣人还有学问！”

“那你蹦出几个字儿，俺们听听。”荷花儿将军道。

黑蛋把烟头儿扔掉踩灭张口说道：“要想心里不慌不乱，就得吃饱饭！不吃饱饭，大圣人心里也得慌乱！”

“哟……老弟还真从嘴里冒出点儿实在理儿……”荷花儿少有地夸奖起黑蛋。

文山嘲讽黑蛋道：“你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圣人咋会像咱俗人儿一样？要是像咱俗人儿一样还咋称为圣人儿？！”

黑蛋不服气道：“你文山哥是亲眼看到大圣人饿着肚子心里不慌不乱的？”

“你老弟尽说些抬杠儿的话！几千年前的事情谁能看得到？”文山红着脸辩道，“古书里就是这样写的。”

黑蛋呛嘴道：“古书里写的难道都是真事儿？”

“你老弟不识字儿不读书，跟你难得说清楚。”文山苦笑着连连摇头，蹲坐着沉默下来，眼里泛出一层忧郁迷茫的光。

“都人吃人啦！”黑蛋张着大嘴龇着大黄牙做着吓人的样子，“真的人吃人啦！谁的心里能不慌不乱？！”

“俺也听街上的老婆婆在嚷嚷，说是人吃人啦……不知道是不是谣传……难道真会人吃人？”荷花儿半信半疑。

“要是真的人吃人儿……”文山皱着眉头低着脑袋小声儿嘟囔道，“圣人假若在世，定会心慌意乱感慨曰：今之世道乃礼崩乐坏……人乏礼教与兽何异？！”

“书呆子”在文山的旁边儿听得清楚，也用小声儿向文山说道：“山哥呀……人吃人史书早有记载，与礼教无关……灾荒年礼教当不了粮食哇！老百姓有了温饱才知礼仪，人们都快饿死啦，谁还会去顾忌那么多礼义廉耻？顾命要紧！人没了性命要礼教何益？！除了您文山大哥，没人饿着肚子还奢谈礼教。”

文山抬头喃喃地说道：“灾荒是一季的事儿，礼教是一世的事儿。”

“书呆子”说道：“就怕这一季的灾荒把人儿饿死，什么礼教也礼不成教不成啦！”

文山咧嘴苦笑道：“你书呆子老弟比老哥儿有学问……就……就暂且把礼教放下不说啦！”他转脸向黑蛋疑惑道：“你老弟亲眼看到人吃人儿啦？”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人吃人儿，但我亲耳听说人吃人儿啦！一点儿也不是谣传，一点儿也不假！”

荷花儿催促道：“那你快说说是什么人儿吃了什么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