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二七九章 饥荒之年（九）人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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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把卷好的烟卷儿点着，喷着烟雾慢悠悠地说道：“前几天俺到活菩萨老郎中的药铺，让大叔看看俺的脸咋就稀里糊涂地肿了起来？俺担心是毒虫蜇的，想让老郎中开点儿药治一治……老郎中紧皱着眉头瞄了俺一眼苦笑着说道：你这脸肿只有一种药能治！其他药都不管用，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说着他到后院掂来一小袋子东西，俺看了说道：治脸肿咋得吃这么多药？他说道：这是十几斤麦面粉，你回家蒸馍或做面条，吃几顿饱饭脸自然就消肿啦，这比药管用。俺坚决推辞不要，正要扭头回家……”

这时荷花儿插话笑道：“你黑蛋老弟真是饿糊涂了……脸是饿得浮肿了，老郎中这是让你补充营养哇。”

黑蛋继续说道：“俺正要回家，这时咱村外号儿叫老榆木疙瘩的领着他的一个儿子，他爷儿俩都是满脸的猩红疙瘩，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他爷儿俩到活菩萨的药铺是让老郎中看病抓药。活菩萨诧异地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活菩萨说没见过这种奇怪病症，没法儿给老榆木疙瘩爷俩开药……活菩萨询问了老榆木疙瘩好半天，老榆木疙瘩才说出实情……活菩萨听了吓得瞪着老眼儿说不出话来，老脸儿都变了颜色。”

“老榆木疙瘩说出了啥实情？老榆木疙瘩吃人啦？老榆木疙瘩又本分又老实，他会去吃谁呀？”荷花儿真不相信人会吃人儿。

荷花儿知道“老榆木疙瘩”是谁，他是村里少有的老实人儿，与金老寨相比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以前是十六两秤），平时只知道干活，不爱说话，善良本分，人才四十来岁，就有不低不高四个儿子，蝗灾来了后老婆扛不住饥饿，就带着其中两个小儿子到外地嫁人去了。

“本分归本分、老实归老实……本分的老实人饿急了不敢吃别人儿，但会吃自己的亲人儿……活的不敢吃，死了的亲人儿敢吃……”黑蛋说着还故意龇着黄牙，在自己的胳膊上咬了一口，“老榆木疙瘩的二儿子吃观音土憋死了，他舍不得埋掉，就用菜刀把这个死儿子身上的肉割下来，煮了一大铁锅和大儿子分着吃了……”

荷花儿听到这里，头皮发起紧来，脸色变得苍白，捂着心口弯下腰去，“……你……你黑蛋想把俺吓死？！”

“嫂子你……你不是不相信人吃人吗？！”

“谁让你说这么详细？！说得这么残忍？！”荷花儿责怪起黑蛋来。

文山哀叹一声，捂着脸沉默起来……他捂着脸的手指在不断抖动。

“闷儿雷”和“书呆子”一起说道：“那活菩萨老郎中咋给老榆木疙瘩爷俩治的？”

“老郎中给了他们父子一些巴豆，交代他们回家喝了巴豆熬的水，就把肠胃里的人肉拉干净了，脸上的猩红疙瘩和眼里的红血色自然就消失了。”黑蛋继续说道，“老郎中把那袋面粉给了老榆木疙瘩，老郎中当着老榆木疙瘩的面儿笑话俺说：人家黑蛋身上有功夫，一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不但饿不死脸上身上还会胖起来……老榆木疙瘩立即向俺请教道：你这饿不死的功夫教教俺吧！这比吃人肉强。我瞪了一眼老榆木疙瘩说道：你还是回去赶快熬巴豆水喝吧！”

荷花儿感叹道：“老榆木疙瘩真是个老实人儿！吃他死儿子的肉也是饿得没办法了。”

“玉米缨”、“臭蒿”不解地问道：“巴豆是啥宝贝东西？”

“马后炮”立即说道：“俺早就知道！”

黑蛋咧嘴笑着嘲讽道：“咦嗨！不晓得你老弟还学过中医哇？！你早就知道说说看。”

“俺没学过中医……但俺知道巴豆的作用……以前俺得过肠梗阻肚里憋得要死，活菩萨就是给俺了一些巴豆，喝了巴豆煮的水拉稀拉得一塌糊涂，把俺的肠梗阻治好啦。”“马后炮”很有经验地说道，“巴豆是泻药！”

黑蛋哈哈笑道：“这次马后炮放的不是空炮，总算放对了一次。”

像拉风箱一样哮喘着的文山老婆，在里屋听到院子里荷花儿他们说话的声音，从床上吭吭哧哧地坐了起来，伸着脖子用劲儿向院子里说道：“荷花儿弟妹哇……俺也没力气……没力气到院子里与你说话……”

“不用您到院子里……俺就要进屋与嫂子说话了。”荷花儿平缓了一下心绪，进到屋里握着文山老婆像一把骨头一样的手。

“……听说……听说根儿……前些时被打伤啦……”文山的老婆胸腔里好像塞满了棉絮，鼓胀着憋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眼儿里使劲挤出一些话来，“俺也挪……挪不动身子……去看看孩子……俺这病太连累人啦！又遇到这……这可恨的灾荒年……还不如早点……早点死了……”说罢喘息着抽泣起来。

“嫂子尽说傻话！你一闭眼倒清净了，撇下这三个孩子咋办？能向前走一步就向前走一步，能向前走一天就向前走一天。”荷花儿安慰道，“别人能活咱们也能活！”

“妈妈我饿……我饿呀……”文山只有几岁还不太懂事儿的小女儿，趴在妈妈的床边哭叫着。

“别哭别哭……婶儿这就给你打荷包蛋吃。”荷花儿说着就在炉灶上操作起来，边操作边问道：“大闺女和二闺女哩？”

“她们一大早，就去寨外沙岗上刨草根儿了。”文山答道。

“俺打的鸡蛋多，给她们也留些，小孩子都耐不得饿。”

正在这时，一个十多岁满脸菜色的小姑娘，一只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放着几把乳白色的“狗秧儿”野草根儿，篮子里还放着两把刨草根儿的小铁耙，一只胳膊吃力地挽着一个瘦骨嶙峋腿脚不听使唤的小女孩儿。

“爹……妈……”小姑娘摇摇晃晃蹒跚着迈进院子里，哭了起来“……爹……妈……二妹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