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四四七章 白菊的遭遇（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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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坟岗”不缺的是热闹但缺水。这儿没有水井，更没有现代人享受的管道输送的“自来水”，这儿离河或者水塘很远很远，栖身这里的穷苦人家要维持生命就得有生活用水，于是有商业眼光的郊区农民就向这里做起了水的生意。农民在牛车上装上一个自制的木头大柜子，在村里的水井灌满井水，就赶着牛车来到“老坟岗”卖水。这样的拉水牛车有时能一起来好几辆，一辆车子的水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这儿的人们用的。

在“老坟岗”栖身的男女老少游民百姓据说大约有两千多人，当听到拉水的赶车人“当当当”敲着一个破铁锅吆喝着“卖水啰……卖水啰……”，人们就争相提着水桶、端着盆子，脏兮兮的手里紧紧掿着一些薄铜子儿，吵吵嚷嚷把水车围拢起来。

水是论瓢卖的，一个薄铜子儿买三葫芦瓢井水，在当时当地五个薄铜子能买一只老母鸡，买水的人都吵叫水太贵，但贵也得买，不买没法生活。所以在“老坟岗”生活的人节水如油。这里的人很少洗脸洗手，更别提洗脚洗澡了。无论男女老少看上去满脸灰垢，手背上结了一层乌黑的鳞甲，就像乌鸦的爪子一样。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人类并非鸟兽。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挣扎着努力地活下去。不知他们心中有没有什么美好的希望，但他们心中怨恨肯定是有的，究竟怨恨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个“老坟岗”其实就是郑州火车站的副产品，乞讨的杂耍的、卖淫卖唱的、赌徒小偷混迹于此，三教九流云集，尔虞我诈每天都在上演，是个脏乱不堪的地方。虽然脏乱不堪但颇有特色，也许，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这个颇有特色的“老坟岗”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压成另一个样子。也许，清末及民国时期的“老坟岗”会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但“老坟岗”在老郑州居民心中，仍然会留有很难磨灭的印记，这种印记大多是“五花八门儿的热闹”。其实“老坟岗”也许可以说是清末和民国初期中国的一个历史缩影，这个“缩影”颇能透视出清朝后期的**不堪、民不聊生，颇能透视出民国初期的战乱、灾祸带给人民难以想象的苦难。

白菊看到郑州仍然还是那个乱糟糟的郑州，火车的吼叫声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那样像在荒原上遇到狮群的有病野牛，发出有气无力的低沉哀鸣。逃荒要饭的拖儿带女满街都是；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衣不蔽体，大人低三下四无奈的乞讨声和孩子凄惨的哭叫声此起彼伏，这里就好像是没有秩序、没有政府救济露天的难民营一样。可仔细观看，街面上有些地方是变了一些面孔；临街的墙上张贴了不少新鲜的标语口号。“劳工万岁！”“工人大团结万岁！”“打倒北洋政府！”“打倒北洋军阀！”“打倒汉奸卖国贼！”“打倒洋奴走狗！”“三民主义万岁！”“民国不是军阀的民国！”“要民主要自由要人权！”“要革命要活命要饭吃！”“要太平不要战争！”“有钱捐钱有物捐物无钱无物捐壮丁！”“一切服从军队长官！一切服从战争需要！”“枪口一致对外！”“中国猛醒！”

白菊看到很多群众围着一个像是餐馆里的旧方桌，桌子上站着一个穿着一件半旧长袍学生模样的青年，在挥舞着双手表情激昂大声演讲着：“同胞们……中华民族苦难的同胞们！我们该醒一醒啦！我们该团结起来啦！我们要声讨军阀制止内战！我们要声讨军阀刽子手惨杀工人群众！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沿……日本帝国对我们的国土虎视眈眈，早就觊觎着我们的东北三省，觊觎着我们大中国的肥沃土地，日本帝国早就企图把我们的国家变作他们的殖民地，战争一触即发……我们中华儿女再不能一盘散沙了！我们再不能互相残杀了！工人同胞流淌的鲜血……革命者流淌的鲜血……无辜的劳动者流淌的鲜血……这些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要大声疾呼！我们要反抗！我们要斗争……我们要与邪恶的政府斗争！要与不顾劳苦大众死活的政府斗争！要与不顾国家民族危亡的政府斗争……”……大街上成群结队秉持不同主义的学生，手里举着纸糊的三角小旗儿，斗志昂扬地振臂呼喊着令人感到新鲜和激动的口号，高唱着使人热血沸腾的歌曲……还有一队学生竟然意气风发地拉起了手风琴，悲壮地唱起了老百姓很少听到的洋歌儿。

白菊在嘈杂的人群中，模模糊糊只听清楚了断断续续这几句歌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

有一队游行的学生高声呼喊着：“马克思主义万岁！”

另有一队学生队伍呼喊着：“三民主义万岁！”

两队学生遇到了一起，竟然辩论着撕扯扭打起来……不明身份的过路人，大多是一脸漠然匆匆而去，逃荒要饭的更是躲得远远的。唯有戴着缠着白布条大盖帽的人，像有人杀了他的爹娘、奸了他的老婆、报仇似的挥动着像锤布的棒槌一样的警棍，不问青红皂白没头没脑地向学生模样的青年乱打一通……这些挥舞警棒打人的人儿，人们也弄不清甚至他自己也难得弄清他究竟赞成哪种主义。

白菊心里有事儿，无兴趣再听再看这些似懂非懂的热闹，她想扭头走开，离开这纷乱的是非场所。这时突然警笛长鸣，快速开过来一辆警车，吓得人们四散奔逃躲避。“咚咚咚”从车上跳下来一帮警察，把桌子上那个激昂演讲的青年撂下桌子捆绑起来，把桌子旁边听那个青年讲演的一些人儿也抓了起来，随即又去追赶捆绑起不同派别呼喊口号的学生，把他们捆绑起来都撂到了警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