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七十八章 故事爷说瞎话儿

一天傍晚，暮色像懂得芦根儿心情似的，迟迟没把灰色的纱幔降落在黄河滩上。因为芦根儿正蹲在茅草庵旁，兴趣盎然地听一位很会讲故事的街坊大爷说瞎话儿（作者注：这个地域的方言，也就是讲故事）。

这位矮胖矮胖显得有点儿笨拙的大爷姓杨，这位杨老汉是个养牛好手，颇懂牛性。家里经营着好几亩田地，在农忙季节，每当他的儿子把耕牛使唤完毕，卸套后就把耕牛交给他，他就赶着饥饿的耕牛来到黄河滩啃草，等耕牛吃饱肚子他就把牛赶回家去。

牛在河滩上啃草，这位杨老汉就空闲起来，常给寂寞中的芦根儿讲他独创的故事。也许杨老汉是心里可怜芦根儿的孤独，想让芦根儿听听故事放松一会儿。也许是想让芦根儿长点儿胆量，以勇敢面对想象中的虚幻鬼怪。这位杨大爷知道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儿日夜在黄河野滩，特别是夜里在没人烟的黄河滩里，别说一个小孩儿即便是大人也会感到恐惧。

这位杨老汉虽然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但讲起故事语言丰富头头是道儿，人们都说他是故事大王，小孩们儿都很崇拜很尊敬地喊他“故事爷”。古寨里不少小孩儿的胆量，都是从他的鬼怪故事里锻炼出来的。他讲故事有点儿邪门儿，哪个孩子越是害怕鬼魂儿，他就越给那个孩子讲鬼魂儿的故事。越是自然环境凶险容易联想起鬼魂儿，他越是讲些奇异吓人儿的鬼魂儿事情。不过他讲的故事是从任何书上都查找不到的，都是他自己编的或是他听比他更老的一辈儿人说的。有的故事鬼来鬼去的，虽然吓人但像真的一样。有时这位大爷在讲故事中还会夹带些小孩们理解不了、听不懂的话，但一旦小孩儿们长大了就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夕阳疲倦的赤色脸膛苦笑着望着黄河滩，黄河滩逐渐有深绿变得橙黄。牛蝇不知疲倦地骚扰着耕牛，红色的蜻蜓零零散散地贴着草丛飞来飞去，蝴蝶懒洋洋地趴在草叶上像睡着了一样，河岸边的水鸟鸣叫着向远处飞去，不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几声嘶哑的鹤鸣……黄河滩安静了下来，安静中增添了一些朦胧的神秘。

“故事爷”眯缝着老眼扫视了一通黄河滩，在芦根儿的面前蹲下沉重的身体说了声：“可该歇一会儿啦。”

芦根儿敬重地问道：“您放牛也感到累吗？”

“头脑不累，两条腿累哇。”

“那您蹲着腿不是还累着吗？”

“蹲惯了，不嫌累。”

芦根儿呆呆地笑了笑，放下捞竿儿也学着“故事爷”的样子蹲了下来，两眼凝视着“故事爷”，不用问肯定是想听“故事爷”讲故事。

“孩子……”“故事爷”温和地向芦根说道，“守望你的父亲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芦根儿向“故事爷”有礼貌地点了点头，黑瘦的脸上呈现出郑重的神情。

“这人世间的人儿呐……”“故事爷”茫然地望了望滚滚流淌的黄河说道，“要是没个好的想头儿，肯定一辈子活得窝囊、活得没意思。”

“好的想头儿？”芦根儿不解道，“好的想头儿大爷您指的是啥？”

“你和你娘想把你爹守望回来，这就是好的想头儿哇！”

芦根儿微笑着会意地点点头儿，“别人是不是都有好的想头儿？”

“难说呀……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或好或坏都有想头儿。”

芦根儿懵懂地请教道：“您大爷的想头儿是啥？”

“大爷俺的想头儿就是养好牛种好地多打粮食，家里的人儿不愁吃不愁穿。”

“大爷您知道咱村儿汪大财主的想头儿是啥吗？”

“汪财主的想头儿就是多积攒银子呗！”

“他积攒那么多银子花不完可咋办？”

“大爷难得弄清他咋办……不过，他积攒得越多就越嫌少哇！”

“积攒得越多越嫌少？”芦根儿有点儿纳闷儿，“这是啥道理？”

“故事爷”呵呵笑了起来，“这种道理难得说清，但总是有点儿道理的。”

芦根儿不置可否地“喔喔”了几声又请教道：“那些有大学问的人儿是不是都有好的想头儿？”

“不一定啊！”“故事爷”说着扭头望了望正在啃草的牛，看到牛儿安安稳稳地在低头啃草，他接着说道：“不管人有再大的学问，要是没好的想头儿等于他没学问。”

芦根儿不解道：“哪他的学问到哪儿去了？”

“他的学问被狗吃了！”“故事爷”狠狠地说道，说罢又滑稽地咧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被狗吃了……”芦根儿听了又纳闷儿起来，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想请教“故事爷”，还没等他开口“故事爷”又茫然地望了望混沌的黄河说道：“俺想哇……你老爹一准儿是还活着！无论咋说你老爹都没有淹死的理由哇……你老爹肯定不想叫淹死，不想淹死就不会淹死，不想死的人儿是很难死的。”

“故事爷”说罢眯缝起眼睛嘿嘿笑了笑又说道：“要是你爹真的淹死了，他的魂儿一定会托梦给你和你娘的……你爹一定会在梦里说他已经淹死了。”

芦根儿立即认真地说道：“俺爹没有托这样的梦给俺和俺娘！”

“那你爹肯定是没淹死！没淹死就没法儿用魂儿托梦哇。”

芦根儿一个劲儿地点头，嘴里赞同地发出“喔喔”的声音。

“故事爷”呵呵笑道：“也许是黄河和你爹开了个玩笑。”

芦根儿诧异道：“黄河又不是个人儿，它咋会和俺爹开玩笑？”

“虽说黄河不是个人儿，但也是有生命有喜怒哀乐的。”

“黄河有生命？”芦根儿更加诧异，“有生命应该会说话呀！”

“黄河当然会说话！它哗哗的流水声就是它说的话，只是咱这些凡人儿听不懂。”

芦根儿诚恳请教道：“那咱们用啥办法才能听得懂？”

“没有啥好办法哇……”“故事爷”老脸上堆起无奈的皱纹，随即皱纹又舒展开来，“不过……听到黄河浪涛的声音大爷可以猜出黄河的意思。”

“那您听听现在黄河浪涛的声音，猜猜黄河的意思好吗？”

“故事爷”两只手掌撑在两只耳朵的后边向着黄河，装作仔细倾听黄河的流水声。

听了一会儿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喜色，“大爷听清楚了，也猜出来了……黄河是说它日夜流淌很疲倦也很无聊，很想找人儿开个玩笑解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