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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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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肥锅锅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5-06-05 13:58:23 来源:源1

第二百六十七章埋祸(第1/2页)

却说凤姐儿这日再是不情不愿,一早儿也出了门儿,先行往理国公府寻去。

凤姐儿能说会道,与理国公府几位太太、奶奶说过半晌话,这才提起正事儿来。谁知甫一开口,便有奶奶讶然道:“昨儿个贵府大老爷才来了一遭,我们府中三千两银子赔得只剩一千出头儿,怎么又来讨银子?”

凤姐儿顿时为之一怔,赶忙追问了一番。另有位太太便将昨日情形说了一遭,气得凤姐儿好一阵堵心。眼见几位太太、奶奶推说府中一时不凑手,凤姐儿干脆撂了挑子,下晌时便匆匆回了荣国府。

一径寻到荣庆堂,气咻咻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遭,直把贾母也气了个仰倒!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各家勋贵开枝散叶,府中都是不少人口。这人吃马嚼的,自然岁用不足。尤其是工部的营生一断,各家能勉强维系了体面就是不易,让往外掏银子填补亏空,须得好生商议了才好。

事有轻重缓急,偏大老爷这个没起子先可着自个儿将各家勋贵坑了一遭,如今凤姐儿再登门讨银钱,人家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善财难舍啊!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当下打发婆子道:“去将大老爷叫来!”

婆子不敢怠慢,紧忙往东跨院去寻贾赦。这会子贾赦正躺在小妾肚皮上自鸣得意呢。

亏得他昨儿个先行一步,将各家的银钱结算了,不然来日登门哪里还有好脸色?这般盘算下来,算上孙绍祖送上的五千两银子,大老爷手头还剩下两千两银子。也就是贾珍是自家人,不然说不得贾赦这会子不但不亏还能小赚一笔呢。

至于账目……他大老爷张一回口,都是亲朋故旧,那几家好意思盘账?

正志得意满之际,忽有管事儿的在房外道:“老爷,老太太叫老爷去呢。”

贾赦含糊应了一声儿,任凭小妾给自个儿穿了衣裳,这才挪步出了房。那管事儿的忙道:“方才二奶奶一回来就去了荣庆堂,不一刻便来了婆子请老爷过去。”

贾赦眯眼道:“知道了。”

能为了什么?一准儿是为了银钱。只是大老爷贾赦底气十足啊,盖因他素来公私分明。

如今是二房掌家,公中也是二房在管,没看他大老爷都被挤兑着来东跨院了吗?这东跨院先前可是贾家的侧花园,算算位置,跟东府贾蓉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那荣禧堂虽闲置着,可贾政夫妇住的可是东跨院后头的正房!

且不说老太太偏心不偏心,既是二房掌家,那这亏空又跟他大老爷有何干系?什么?有干系?那先前自个儿那亏空二房为何不认?

若不是他大老爷机灵,只怕早就赔的底儿掉了!

冷哼一声,贾赦挺胸凸肚慢悠悠迈着四方步便往荣庆堂而来。

半晌进了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过了几进院儿,总算到得荣庆堂里。

因王夫人气病了,是以这会子只凤姐儿、贾母……怎么还有贾政?

贾赦上前见过礼,随即纳罕道:“二弟怎么回来了?今日不用坐衙?”

贾政面上愁闷,叹息着道:“代郎中停了我的差事,说何时将亏空凑上来,何时再去坐衙。”

“哦,左右你那差事也是应付事儿,若我说,树挪死人挪活,二弟不若琢磨着换个地方。”

贾政苦笑着没言语。他心下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停了差事不说,那傅试又寻了过来,拐弯抹角逼着贾政给他跑官儿。

贾政自个儿才从五品的员外郎,哪儿来的本事再给傅试跑官?再说傅试不过是举人出身,做不得正印堂官,说不得也要先升了员外郎……到时候恩主与门生官职一般无二,这上哪儿说理去?

贾政这会子隐隐回过味儿来,敢情昨儿个不是傅秋芳有意要闹,分明是自个儿那好门生傅试催动了傅姑姑来闹的!所求的,自然是升官发财!

贾政心下郁郁,刻下倒是想去傅秋芳处歇一歇。

不提贾政心思,那贾母端坐软榻上,一拄拐杖,蹙眉说道:“大老爷,昨儿个你可是往各家都走了一遭?”

贾赦理直气壮道:“那营生虽亏了,可各家还有银钱在儿子处,这账目总要算清楚。”

贾母气得直哆嗦,喝道:“岂不知是有轻重缓急?总要可着那公中的亏空先来吧?你如今抢在头里,这让凤哥儿怎么与各家分说?

今儿个凤哥儿刚一开口,便被理国公府噎了回来!

大老爷贾赦乜斜凤姐儿一眼,说道:“那工部营生当初各家既然分润了好处,这亏空自然要各家填补,此乃天经地义……这事儿又与儿子那营生有何干系?”

“你——”

不待贾母说全乎,贾赦就抢白道:“再说了,前儿个二弟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将那营生也算在公中亏空里,如此一来,一并往各家讨要,岂不便宜?谁知二弟含含糊糊不肯应承!

儿子那东跨院人吃马嚼,每月抛费也不少,为了那营生,外头可还欠着钱呢。总不能因着公中的事儿,便让东跨院上下喝西北风吧?”

贾母气得哆嗦不已,半晌才喘匀气儿来,瞧着贾赦冷声道:“好好好,我如今是管不得了,大老爷不如回那东跨院关起门来自己过吧!”

贾赦咕哝道:“可不就是自己过?如今要来府中,还要从角门进。”

贾母顿时不说话了……盖因再说下去便要揭开过去的阴私,说出来众人脸面上都不好看。冷冷瞥了贾赦一眼,贾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那贾政赶忙转圜道:“母亲,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旁的办法吧。不若……先行将府中产业典了,好歹过了这一关再说?”

这典跟当的区别,前文说了个分明,典,相当于将物件儿的使用权转给对方,约定年限再赎买回来。这期间各类田产、铺面盈余,可都是归对方的。

荣国府如今本就勉强维系开销,若典了产业出去,哪里还支应得住?

贾赦立时驳斥道:“不可!三万两可不是小数,家中要多久才能凑齐银钱?旁的不说,单那辽东庄子一年下来就一万多银子,岂能轻易典卖了?”

“这……”贾政没了主意,只得抬眼看贾母。

内中之意不言自明,自是指望着老太太掏体己出来。奈何贾母就是不接茬。

贾赦枯坐半晌,说道:“罢了,一时也是无法,不如各自散了去琢磨主意去吧。”

眼见贾母还不说话,贾赦干脆起身告辞而去。

那贾政又陪坐半晌,眼见贾母还是没话儿,便也起身告辞。谁知贾母却叹息一声,说道:“老爷,这事儿我也没了法子,不若你与太太好生计较去吧。”

贾政不敢忤逆,只得含混应下。待出了垂花门,踌躇一番,到底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入得内中便闻见汤药味扑鼻,那王夫人卧在床榻上,头上还戴了抹额。贾政支支吾吾,将事儿一说,全然不敢看王夫人的目光,寻了个由头便离了正房。

贾政是走了,王夫人本就气病了,这会子哪里还有好心绪?

眼看王夫人瘫在床上犯了头疼,新来的丹棘、檀心两个慌了神,紧忙来寻玉钏儿过问。

玉钏儿抿嘴思量道:“太太这是心病,再请王太医也是无用……去个人,将姨太太请来。”

檀心赶忙应下,打后角门出来便到了东北上小院儿里。待进得内中,抬眼便见薛姨妈正与宝钗说着话儿。

那檀心慌张道:“姨太太快去瞧瞧太太,方才老爷说了一会子话儿,太太气得又犯了头疼!”

薛姨妈与宝姐姐对视一眼,纳罕道:“你姨夫又说了什么?”

宝姐姐蹙眉摇摇头。母女两个虽与王夫人有些勾心斗角,可说到底,二人能留在荣国府,托庇荣国府羽翼之下,都是因着王夫人之故。因是二人赶忙起身,随着檀心便来前头看望王夫人。

一径进得内中,母女两个便见玉钏儿正为王夫人揉捏着太阳穴。薛姨妈与宝钗对视一眼,上前唤了声儿,薛姨妈唬着脸儿道:“好生生的怎地又犯了头疾?”

王夫人叹息一声摆摆手,因小一辈的宝钗在眼前,有些话她不好说出口。

又与玉钏儿道:“停了吧,我这会子好些了。”待玉钏儿下了床榻,王夫人先是招呼薛姨妈落座,又强笑着与宝姐姐道:“宝丫头,须得劳烦你一桩事。我新得了一些玫瑰露,想着探丫头爱吃,就特地给她留了一瓶,劳你帮我送去。”

宝钗笑着道:“姨妈这般说实在外道,不过跑跑腿的事儿,哪里就用得着劳烦二字?既如此,那我先去了。”

宝姐姐也是聪慧的,情知姊妹两个说体己话不愿被自个儿听了去,当下便接过玉钏儿递来的玫瑰露,领着莺儿往后头园子里去寻探春了。

也不用王夫人再吩咐,玉钏儿紧忙将几个丫鬟带了出去,内中只余王夫人与薛姨妈姊妹两个。

薛姨妈凑坐床头,不禁问道:“姐姐,方才姐夫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王夫人惨笑道:“你也知自打珠哥儿过世,我与他便没了夫妻情分,这几年他何曾夜里来过我房里?不都是去寻那狐媚子了?也就是贾家、王家都要体面,又顾忌宝玉,我这才忍到了如今……谁知他又养了个外室,一门心思的要怄死我啊。”

薛姨妈心有戚戚焉。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不喜新厌旧的?便说宝钗的爹爹,活着时不也招蜂引蝶的,将那好品貌的姑娘往自个儿房里揽?也是薛姨妈手腕高明,这才没让那些狐媚子得了逞。

不然此时若是多几个庶出的儿女,还有的心烦呢。

王夫人就叹道:“我有时巴不得没了他呢,如此我与宝玉也自在些。”

薛姨妈宽慰道:“姐姐想想也就是了,这话可不好说出口。”

王夫人冷哼一声没言语。顿了顿,又道:“那三万两的亏空,大房不管,老太太也不管,他没了法子,只得来寻我……可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法子倒是有的,就好比潇湘馆里的那些古籍,点算一番总能值个二三万银钱。只是这法子实在阴损,又要顾忌远哥儿,王夫人此时也不曾拿定主意。

薛姨妈不言语,王夫人抬眼瞧了一眼,思量着说道:“倒是你上回提起那个夏家姑娘……家中果然没旁的弟兄?”

薛姨妈笑道:“那还做得了假?我与夏家太太时常往来,她家什么情形我最是清楚不过……若我说,姐姐也不必立时就拿了主意,时常邀夏家姑娘来园子里游逛游逛,察其言观其行,若果然合意再思量提亲之事;若不合意,只当给姑娘们寻个手帕交。如此一来,岂不妥帖?”

王夫人面上僵硬之色缓和,噙了笑意道:“你这么说……倒也妥帖。”

既是孤女寡母,又是上不得台面的皇商,王夫人自认能拿捏得了夏家。这婚事也不急着定下来,总要先将那工部的亏空填补上再说。至于往后……就算娶了那夏金桂又如何?来日大姑娘晋贵妃,宝玉就算续弦,也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上赶着送上门来!

拿定心思,王夫人就道:“如此,回头儿我与老太太说说,妹妹得空去夏家走一趟。”

薛姨妈笑着应下。

恰此时玉钏儿在外间道:“太太,二奶奶来了。”

薛姨妈顺势起身,说道:“那姐姐先歇息着,等老太太点头了,我得空便去寻夏家太太提一嘴。”

王夫人叫了个丫鬟代自个儿送过薛姨妈,这才由玉钏儿引了凤姐儿入内。

那凤姐儿先是说了两桩府中庶务,眼见王夫人无心理会,这才说道:“太太,那亏空一事……”

王夫人就道:“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寻你。再如何说,各家一并欠下的亏空,没有咱们家自个儿填补的道理。明儿个你再往各处走动走动,多与各家掌家太太说说话儿,都是明事理的,若是咱们家填补不上,他们又岂能得好儿?”

凤姐儿就道:“我仔细算过了,便是各家凑上银钱,咱们家也须得拿一万上下呢。如今能挪腾的余钱就四千两,旁的都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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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咬牙道:“六千两不多不少的,我想想法子就是了。”

凤姐儿点头应下,思量着又道:“太太,如今家中人口滋生,已有入不敷出之势,须得开源节流啊。”

王夫人蹙眉道:“我如何不知?”朝着西边呶呶嘴,道:“老太太还在,素来说是要宽待下头人,我哪里敢违了老太太意?”

凤姐儿道:“既不能节流,总要开源。”

王夫人赶忙道:“可是扫听到哪处闹灾了?”

世家大户最喜灾荒,所谓丰年积粮、灾年杀穷鬼。那田土一年下来才多少出息?赶上灾荒时节,将家产寻了典当铺子质押,从各处采买米粮运往灾荒地。一面施粥博好名声,一面高价卖粮榨干富户手中的余财。随即用所得钱财大肆采买廉价田土,待灾荒一过,那就是翻着翻的赚!

更有甚者,钱粮都不用出,只凭一封书信就能先行挪用各地常平仓,待灾情过后再低价买粮填补了。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凭空便能赚数万银钱!

贾家方才开府时才多少家产?如今又是多少家产?除去老国公立下功勋得的赏赐,余下的钱财多是杀穷鬼得来的。

奈何贾家如今兵权已失,亲兵凋零,想要再杀穷鬼,就得大费周章了。

凤姐儿一愣,赶忙道:“这倒不是……不过此事若是操办得当,说不得比闹灾荒还要赚银子呢。”

王夫人纳罕道:“你是说——”

凤姐儿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将起来:“太太可知甄家……”

王夫人听着听着,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半晌,待凤姐儿说过,王夫人就道:“这事儿我可拿不得准儿,说不得要掉脑袋呢……还是问过老太太再说吧!”

……………………………………………………

倏忽又是两日,凤姐儿每日奔走,往来各处勋贵府邸。小丫鬟芸香每日一报,一会子是王夫人拖着病体去了荣庆堂,一会子又是大老爷、老爷、东府珍大爷齐聚荣庆堂议事,转头又有风声放出来,说是不日便有位姑娘要来大观园游逛。

陈斯远心下云里雾里,始终闹不分明。他自个儿寻了邢夫人两回,奈何这等大事儿全然不让邢夫人旁听,于是连邢夫人都不清楚。又寻了宝姐姐问过一回,谁知宝姐姐竟也不知。

此事遮遮掩掩,连那工部亏空一事都暂且压了下来,陈斯远认定必是大事。不由得心下痒痒,想要一探究竟。

适逢这日与薛姨妈约好了同去大格子巷,二人十来日不曾欢好,此一番自是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待缱绻过几回,二人这才相拥着说起话儿来。

陈斯远一手擒了萤柔把玩,一手拨弄着其鬓下垂落的发丝,轻声问道:“这两日府中可是有事?昨儿个好似老太太也将你请了过去?”

薛姨妈面上红晕不曾褪去,闻言立时睁开眼来了精神,侧身道:“说来正有一桩事我拿不定心思,刚好你帮我参赞参赞。”

陈斯远笑道:“好啊,你且说来。”

薛姨妈就道:“一则是那工部亏空,我见姐姐实在无法,便将桂花夏家的姑娘介绍给了姐姐知道。”

陈斯远心下暗乐,暗忖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往后可有乐子瞧了。

陈斯远便道:“这……我在国子监尝听闻,此女骄矜刁蛮,实非良配……太太怎么会应允了?”

薛姨妈就笑道:“骄矜刁蛮又如何?莫忘了夏家可就夏金桂这么一个姑娘,来日若是过了门,这嫁妆岂能少了?再说了,宝玉那等性子,就须得寻个厉害的管束着,不然来日还不知闯下多大的祸事呢。”

嗯?你别说,薛姨妈这么一说,陈斯远竟隐隐觉着有道理!

顿了顿,薛姨妈又压低声音道:“若果然不合适……宝玉回头儿再续弦就是了,左右他年岁还小,也不算耽搁了。”

陈斯远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算准了要吃夏家绝户啊!

他赶忙问道:“老太太点头了?”

薛姨妈笑吟吟道:“只说邀夏金桂来园子游玩,我与姐姐又没说旁的,老太太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陈斯远暗自思量,宝玉配夏金桂……这一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夏金桂不求宝玉上进,还管着宝玉不让其沾花惹草,这贾家门第比薛家高了一头,就算夏家母女有鬼心思也算计不着,如此一来岂不是良配?

于是乎陈斯远嘿然笑道:“不错,你说的果然有理。那另一桩事呢?”

薛姨妈敛去笑意,略略蹙眉道:“你近来可瞧过邸报?”

陈斯远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我近来闭门读书,得空也就往园子里走走,真真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薛姨妈便关切道:“可不好死读书,你得空……也往蘅芜苑走走。”

陈斯远先是讶然,继而戏谑道:“不吃味了?”

薛姨妈嗔道:“吃味如何?不吃味又如何?这几日宝钗每回都要提起你,眼看就拦不住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顿时搂着薛姨妈好一番温存。

待过得须臾,薛姨妈喘息匀称了,这才说道:“你不知,月初便有御史弹劾甄家亏空了二百余万银钱,催着甄家归还呢。”

“二百多万?哪里就欠下这般多了?”

薛姨妈道:“太上几次南巡,其中我家接驾一回,剩下四回都是在甄家。这人吃马嚼的,可不就要欠下这般多?”

陈斯远颔首释然。

薛姨妈说道:“今上仁孝,太上与老太妃又发了话,便暂且将弹劾按下,还升了甄应嘉为两浙盐运使,便是想着让甄家凑齐银钱,将那亏空填补了。”

陈斯远附和一声‘今上果然仁孝’,心下却不以为然。这大权在握,偏上头有个太上皇、老太妃指手画脚,换做陈斯远是今上,只怕心下也别扭不已。

薛姨妈就道:“只是甄家盘算过了,两浙盐政一年下来才几个银钱?加上织造衙门,一年下来能填补上十万两顶天了。太上与老太妃年事已高,说不得何时便要殡天。若到了那时今上翻脸……甄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斯远倒吸了口凉气,暗忖这甄家还不算傻啊。旋即赶忙问道:“那甄家的意思是——”

薛姨妈低声道:“这银钱自是要偿还的,每岁上缴个三五万也就是了。至于余下的……甄家想要与贾家互典。”

陈斯远毛骨悚然,他两世为人,在此一世活了十几年,如何不知‘一典千年’之说?

那典当铺有两种营生,当且不说,影视剧里操持的营生便是。好比好好的羊皮袄子,掌柜的说破袄子一件,当多少多少银钱。其后写了当票,约定日期,当东西的再掏几成的出息赎回原物;

典却不一样,一则周期极长,少的二十年,多的九十九年。二则,典押的物件归典当铺所有,其间产生的出息也归典当铺所有。待年限一到,原主须得掏典卖价钱的两倍才会赎回。

明顺交替之际,世家大族为避新朝均田之令,将手中田土、铺面、屋舍彼此互典。如此一来,官府查下来,这典出去的田土、营生自然不算其家中所有,典买回来的田土、营生,也不算其家中所有!

一时间逼得太宗李过无法,只得派出酷吏,专门寻了江南世家大族的罪过,杀了个人头滚滚,这才推行了均田令。

奈何太宗李过过世太早,还不等闲置典卖,李过便过世了。其后太上登基,朝野一片欣欣向荣,自然也就忘了取缔‘一典千年’之法。

甄家显是知晓今上来者不善,思量着就算倾家荡产也偿还不了亏空。且那亏空都是接驾产生的,凭什么让甄家自个儿担着?

既然迟早都要被今上清算,莫不如富贵险中求,来个彼此互典。如此一来,就算来日抄家,甄家历年积攒的家业也不会被今上搜刮了去。

陈斯远不禁纳罕道:“甄家如此,贾家又何必如此?”

按说元春为贤德妃,贾家声势正隆,没必要这般犯险啊。莫非这大老爷、老爷或是贾母也有未卜先知之能?

怀中薛姨妈哂笑一声,道:“你哪里知道世家大族的门道儿?这等事,素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前一回铁网山围猎,我那哥哥都险些牵扯进去,贾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安。

如今板子落下来,莫看只是三万两,可谁知后头还有没有旁的板子落下来?”

“原来如此,”陈斯远蹙眉点点头,又纳罕着看向薛姨妈,道:“不对……既然只是甄家与贾家之事,你又怎会牵扯其中?莫非是——”

薛姨妈蹙眉道:“我家正好有个典当铺子,这两家彼此互典,总要多经几手,让朝廷查不出来才好。”

陈斯远说道:“可还有旁的好处?”

薛姨妈苦笑道:“甄家发话说帮着薛家维系江南营生,这算不算好处?”

是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薛家如今托庇贾家羽翼,虽前头借了银钱,可该出力也须得出力,不然贾家翻了脸,薛家哭都没地方哭去。

陈斯远情知拦不住,便道:“既如此,你自个儿别出面,更别让宝妹妹出面儿。只当做寻常营生来操办就是了。”

薛姨妈愁闷道:“寄人篱下啊……”须臾,探手抚了陈斯远的脸颊,抬眼幽幽道:“你下一科若是高中就好了。”

若陈斯远过了春闱、进了翰林院,且不说自个儿前程远大,就凭与燕平王的私交便能护得住薛家,因是薛姨妈才有此叹。

陈斯远便笑道:“你家皇商出身,又不曾参与朝争,来日再如何,这板子也不会落在薛家头上。”顿了顿,又郑重嘱咐道:“只有一样,可得看好了文龙,总要生养了一儿半女的,才好让他出去胡混。”

薛姨妈闻言愈发苦闷,说道:“也是奇了,这些时日滋补之物不曾断了,郎中也瞧过几回,都说无恙,偏生三个妾室就是没动静!”

陈斯远顿时坏笑道:“文龙既不能……若不然咱们试试?”

薛姨妈顿时嗔恼着捶打了陈斯远几下。因还要往薛家老宅回转,是以薛姨妈略略小憩,便匆忙离去。

陈斯远靠坐床榻上胡乱思忖了一阵,只觉换做自个儿置身其间,只怕也无周全之法。来日甄家必败,贾家如何……也难说啊。

……………………………………………………

这日回转荣国府,甫一进得清堂茅舍,便听正房里满是欢声笑语。

有柳五儿来迎,见面便道:“大爷,宝姑娘来了。”

“何时来的?”

柳五儿道:“坐了有一会子了,若是大爷还不回来,宝姑娘便要走了呢。”

陈斯远略略颔首,信步进得内中,宝钗正与红玉说着话儿,见其入内,赶忙起身来迎。

红玉极为识趣,为二人倒了温茶,寻了个由头便避了出去。

内中只余下二人,还不待陈斯远说什么,宝姐姐便道:“你可知明儿个姨妈便要打发车马去接夏家母女两个过府?”

陈斯远明知故问道:“夏家?哪个夏家?”

“桂花夏家。”宝姐姐想起夏金桂来,冷笑着道:“明儿个你可得躲远些,免得被那骄矜闺秀给相中了。”

陈斯远躲都躲不及呢,哪里会上赶着凑上前去?颔首应承之余,陈斯远说道:“宝兄弟与那夏家闺秀……可是天作之合啊。”

宝姐姐顿时掩口而笑,附和道:“可不就是?且看吧,说不得来日就成了宝二奶奶呢。”

那笑容里隐隐透着狡黠、畅快。陈斯远心下暗忖,只怕此番薛家母女也存了小心思呢。

宝姐姐自是瞧不上夏金桂,偏薛姨妈又推介给了王夫人……大抵是因着此前传过一阵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此时宝姐姐虽不再去想宝玉了,可也不想来日的宝二奶奶盖过自个儿。

不然……来日岂不是有那没起子的说嘴,是因着宝姐姐不如人家,那金玉良缘才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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