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吞鸿 755章 白骨黄泉，肝肠难冷（七）

秦军走后，原本锣鼓喧天、战火沸腾的阳乐城，陡然寂静，只剩下独属于东北的萧瑟和独属于战争的残破。

刘懿双手背负，昂然挺立在矮山之上。

此刻的他阳刚俊朗，眉毛飞扬，两个眸子灿灿有神，向东眺望之机，不禁轻叹，“秦军虽走，高句丽国仍在，有高句丽国做秦国的鹰犬走狗，此后二十年，东境百姓恐无宁日啦！”

汉军一方，平田军与帝江卫斗了个旗鼓相当，双方各自伤亡三千有余；城西，赵于海与驻将敖非斗了个平局，双方在激烈绞杀中，均伤亡过半；赵素笺打的可圈可点，他借助十几台隐在山上的巨型投石车，于关键时刻落子，将驻将拓跋寔杀了个大败而归，两军战损达到了一比二；张茛淯那边最为惨烈，他所率领的兵马本就稀少，前期突袭得利后，却被早有预谋的邓翼包围分割，几近全军覆没，不过，这并不能代表张茛淯是个庸才，相反，他能以决死的勇气，凭借少量骑兵，便牵制得邓翼数万人马不能动弹，足称得上一代名将。

因这一战，游离在赵家之外的张茛淯，也成为了刘懿南归后第一个需要招募的武将！

最令刘懿暗暗称奇的，就数莫惊春了。

刘懿在斩首行动失利后，本面临腹背受敌全军覆没的危险，可莫惊春以破釜沉舟的勇气，突出奇兵，生擒敌将，硬生生改变了刘懿背水一战擒敌主将的决策，让双方重新回到谈判桌上，可谓再造了乾坤。

少年感叹一番人世无常，便将目光投向山下。

山上的少年英姿勃发，山风轻轻撕扯着他的衣袍，衣袖翻飞如折翼的苍鹰，而他却像钉入山岩的青铜剑般纹丝不动，朝霞在他身后炸开千万道金红裂纹，将云海熔作滚沸的铁浆。

当真是，与日同辉义气在，英姿飒爽少年郎！

山下，诸将列队在前，千军万马肃立在后，亦纷纷向刘懿投来赞赏的目光，这些沙场宿将，特别是莫惊春、孙芸等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刘懿一个小小少年，会有如此胆识和谋略，能够以极少量的兵力，在短短一天一夜间，一举改变战争局面，甚至逼退秦军。

对于这些无声的赏识，刘懿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得意和骄傲，反而欣然接受。

为了今天一战，他挨过了多少苦难和委屈，走过了多少生死和艰险，只有他刘懿自己心里知道。也只有他刘懿知道，得到今天这样的结局，是有多么幸运和凑巧，如果刚刚谈判时自己的狐假虎威惹得苻文争心大起，誓死拼杀，自己这几万将士的血，必然会洒满阳乐大地，两辽之地的还复，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在刚刚，他在部署军队下一步工作时，却把五郡平田归结成了父辈襄助，把东境大捷说成了运气使然。

从他身上，中国人最最弥足珍贵的精神表漏无疑，我们常叫它，谦恭。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这种归功他人的美好品德，如果放在庙堂之上，则成为了明哲保身的利器。

要知道，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自古名臣良将，皆以十分取败者也。世上的事儿，十九**皆是如此，月不能盈，盈则必有人使之缺，水不能满，满则必有人使之亏。

上善若水，谦恭藏锋的人才会活到最后！

十八岁的刘懿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战场上硝烟未散，尸横遍野，断戟残戈散落一地。风卷起沙尘，夹杂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哀鸣。

正当山下诸将对刘懿报以羡慕，山下一人，儒衫快马奔来。

走得近前，刘懿仔细一看那身粗布长袍，轻笑道，“谢郡守，以城内数千兵马，抵抗秦军数月，您辛苦！”

谢安身着儒袍，踏过废墟，步履沉重，他的衣襟虽沾染了尘土与血迹，却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态，眉宇间透着沧桑，目光深邃如渊，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行步间庄重拱手，“对亏将军指挥有方，凌源伯，辛苦。”

还没等刘懿开口，谢安停下脚步，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长叹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之战，生灵涂炭，何其悲哉！”

刘懿心里咒骂了一声‘道貌岸然伪君子’，表面却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坚定，“战火无情，然吾辈君子，当以仁义为本。今日之惨状，正是我等未能以德化人、以礼止戈之过。”

谢安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凌源伯所言极是。然天下纷争，非一日之寒。诸侯争霸，百姓流离，我等虽有心，却无力回天。”

而后，谢安看向刘懿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闪而逝的怀疑，在他看来，能雷厉风行平定两辽之乱的人，绝非迂腐之辈，也绝对说不出来方才的那些迂腐之言。

只见刘懿抬头望向远方，目光如炬，“虽无力回天，却不可失其志。君子之道，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之战，虽惨烈，却亦是警醒。若能以此为鉴，推行仁政，教化万民，或可免他日重蹈覆辙。”

推行仁政？教化万民？

这种话在这个时候说，简直就像是在放屁，而刘懿却能在硝烟战火中把这套屁话说的炉火纯青大义凛然，当真让谢安觉得不可思议！

很显然，刘懿是在搪塞谢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让老子和你不熟呢？

谢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凌源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老夫自愧不如。然世事艰难，非一人之力可改。愿与贤弟共勉，以仁义之心，行君子之道，虽前路漫漫，亦无悔矣！”

说完这话，谢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懿微微一笑，拱手道，“兄长教诲，弟铭记于心。愿与兄长相携，虽千万人吾往矣。”

谢安突然一笑，“你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耍我是么！”

刘懿嘿嘿一笑，“真山神也得拜金仙，被您发现了！”

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