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吞鸿 776章 宣室殿暖，公卿人还（二）

沈琼出自武当，作为长生境界的武夫，他的一手奇门遁甲，玩的可谓出神入化。

这一夜，李凤蛟在密室同朝臣密会的所有内容，被沈琼听了个清清楚楚，在摆脱司马诏南的追踪后，沈琼便来到了宣室殿，将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了天子刘彦。

夜半宁净，沈琼离开未央宫宣室殿后，刘彦披着一件薄衫，坐在殿前阶上倚栏望月，头顶一轮明月，脚踏方寸清凉，檐角铜铃被北风惊动，叮咚声里混杂着登基以来金戈铁马的余音。

这位中年天子举目远眺，百感交集。

人生际遇变幻莫测，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苻毅的狼骑还在太白山北麓，他还在为了此生无法与苻毅会猎北境而沮丧懊恼，而今迈步从头越，刘懿这小家伙居然在刘权生等人的助力下，以雷霆之势平定了东境之乱，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恍若隔世。

想到少年刘懿英姿勃发的背影，刘彦嘴角不禁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

他指尖轻抚石栏上凝结的霜花，旋即心中暗叹：虽说是原点，但此原点已非彼原点。

如今的大汉王朝，内有曲州江氏、嗔州党、柳州联盟等世家大族把控一方，这些世家大族如同诸侯一般自立自控，致使王令难达；郭、李两家外戚勾连地方，蠢蠢欲动；洛阳那边的宗室在在老刘乾的统御下如卧虎在侧，悄然观望。

大汉之外，西域诸国南北分化，以乌孙为首的北道诸国全部臣服与秦国，南道诸国立场不定，局势变幻莫测；南面，骠越这几年势头凶猛，已经一统南洲，与秦国结成铁杆联盟，对帝国形成包夹之势；东境一战，高句丽俯首秦国，在东境对帝国形成了战略纵深。

汉帝国已经面临四面楚歌的境遇。

想到此，刘彦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金丝绣的龙纹在掌心烙下细密红痕，他不禁微微叹道：帝国内外，已是风雨飘摇啦。

刘彦脸色变换，最后还是由阴转晴，他忽然轻笑，笑声震得十二冕旒叮咚作响：今年，我刘彦才五十有二，如果励精图治、保养得当，古稀之年与苻毅战上一次，争天下第一，也未可知啊！

刘彦躲在属于他的世界里，一个人幻想着属于他的功成名就。

畅想了片刻光景，随着远处两道缓步近前的佝偻身影愈发清晰，刘彦的思绪，从未来回到现实。

就在刚刚，沈琼如实汇报了他在长秋无名偏殿外的所听所闻，刘彦先是惊讶，心中随之而来又被失落和无奈所笼罩。

......

淮儿是李凤蛟与他刘彦的孩子，也是名义上的独子，虽然刘淮此时被自己罢免太子之位，但帝国的指挥棒，迟早还会交到淮儿手上。淮儿当日回京，自己之所以假戏真做陡生杀意，为的便是给国人、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刘淮的本意原是打算让淮儿在废宫之内暂避几分风头，从书中好好学一些本事儿，待国人愤恨平息，再找个机会让淮儿重回东宫，而刘彦自己也借这几年时间，顺路为淮儿铲除奸猾之人，铺平帝业之路。

如果这几年太子没有长进，自己也好早作决断，另立太子，毕竟，大汉的江山，绝对不能交到昏聩之人手中，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独子。

可时间不等人，凤蛟太过急于求成，居然在暗中汇聚太子一党，商定谋划，虽然陶侃和谢裒出现在太子党阵营中让刘彦惊讶，更让刘彦惊讶的是，这俩当朝元老竟然给凤蛟出了这么一个速成的点子，这一事件，打破了刘彦的全盘计划，让刘彦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也让刘彦怀揣深深地失落。

刘彦猛然睁眼，久久凝视着远方的来人，不禁有感而叹：朕曾答应过你，如果你平定了江锋，便接你入宫，如今看来，孩子，有李家这座大山在，你此生注定到不了长安啦！

......

两道身影款款近前，打破了刘彦的深思。

“臣，陶侃、谢裒，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天子抬头，陶侃、谢裒并肩立于阶下，正低头拱手，不敢抬头。

刘彦嘴唇微抿，轻捋白发，笑道，“两位爱卿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两人也不遮遮掩掩，陶侃直入主题，开口请罪，“回陛下，我二人老而无道，做事糊涂，干预了陛下家事，为皇后密谋策划，今日前来，特为此请罪。”

刘彦看着阶下两人，温声笑道，“两位爱卿，事情原委，朕已知晓，个中缘由，不必再说。请起吧！”

两人微微对视，犹犹豫豫地起了身，不敢说话，自古伴君如伴虎，老辣沉稳如二人，也猜不透天子心思，更何况，天子最为厌恶京畿朝臣参与党争政争，这种事情一旦被刘彦知晓，纵使刘彦嘴上不说，这个人的仕途，也便到此为止了。

面对聪明且有权势之人，最好不要玩心机、耍技巧，今晚，陶侃、谢裒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最为有效的方法面对刘彦：直接认错！

刘彦见两人表情，便知二人心中所想，他索性走下台阶，两手齐动，大笑着拉起两人，大踏步上殿，“夜半天寒，走走走，随朕进去说！”

俩老头儿随刘彦入殿，殿内，另一个老头儿，使陶侃、谢裒两人大吃一惊。

只见丞相吕铮衣冠不整，歪在侧案，打着呼噜，口水不自觉地流在案上，案上已是一团液体，鼻涕泡时不时从他的鼻子里冒出，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吕铮的邋遢模样，令刘彦玩心大起，他上前抓住吕铮的胡子，捻成一丝，往吕铮的鼻孔里一捅，吕铮一个喷嚏即刻打出，那股劲儿，直接把案上的口水卷了出去，溅了刘彦一脸。

满脸口水的刘彦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声充满了活力和阳光。

刘彦绕到吕铮身后，轻拍吕铮后背，柔声道，“老师，看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