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吞鸿 801章 百鸟朝凤，巍巍东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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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能人千千万，中原地区占一半。

一个乐师，仅仅凭借一把破琴，就能阻塞刘懿大军几个时辰。

这种能力，不可谓不强啊！

随着《百鸟朝凤》的意境渐入佳境，只见众人身周那些被大火烤干、光秃秃的枯树之上，竟凭空停满了各色鸟雀！麻雀、黄莺、画眉、白头翁、翠鸟…甚至还有一些本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珍禽！

它们并非幻象，而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它们或安静地栖息在枝头，随着琴声轻轻点头；或振翅低飞，绕着枯树盘旋；或引颈和鸣，应和着琴弦上的旋律！一时间，这片死寂的焦土废墟之上，竟呈现出百鸟来朝的奇异景象！在这肃杀寒冷的初冬深夜，显得格外瑰丽，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色诡异！

人琴合一，渐入佳境。琴声渐渐变得响亮起来，如同百鸟齐鸣，声震四野。但奇妙的是，声音愈响，那琴韵反而愈发醇和温润，仿佛包容了天地万物。然而，树上的群鸟却不再发声应和了。只听得空中“扑棱棱”的振翼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又有无数各种各样的雀鸟，如同朝圣一般，从无边的黑暗中振翅飞来！

正在远处观望的刘懿，见到此景，嘴角露出了意思玩味，道：“穷途末路之下，亦有此等神机妙法，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

转而，他将目光投向西北太昊城方向，淡淡地道：“我承认，你很强！”

…..

飞鸟聚集，引天地之变。

它们或如乌云般密集地落在早已不堪重负的枯树之巅，压得枝桠吱呀作响；或围绕着弹琴的戏龟年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或在高高的夜空中盘旋翱翔，形成巨大的漩涡！

一时间，毛羽缤纷，色彩斑斓！

赤红的朱鹮、雪白的仙鹤、翠绿的孔雀、蓝紫的极乐鸟…无数珍禽异鸟汇聚于此，在火光与月光的交织下，构成了一幅前所未有、蔚为壮观的百鸟奇观！将这片修罗场般的废墟，映照得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仙境！

蓬莱殿下，无论是幻乐府的门徒，还是远处引弓待发的平田军骑卒，都被这匪夷所思、震撼心灵的景象惊呆了！

就连粗豪如候宇途，也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石化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叫骂。

琴声流淌，百鸟盘旋。

然而，弹奏者戏龟年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滴落在琴身之上。他忽然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仿佛在向天地借力！

突然间，琴音猛地拔高！越拔越高！如同鹤唳九天，刺破云霄！声音尖锐凄厉到了极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仿佛一只凤凰在烈火中发出的最后哀鸣！

铮——！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响起！一根琴弦承受不住这超越极限的催动，骤然崩断！

琴音再高几个调！

铮——！

又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死亡的序曲！

铮！铮！铮！铮！铮…！

伏羲琴上，剩余的琴弦，一根接一根，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割断，接连崩裂！那凄绝的琴音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琴弦崩断后那令人心悸的嗡嗡余震！

戏龟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晃，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他猛地晃了晃脖子，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沉重悠长的呼气，接着又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他凝聚起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将两只手如同重锤般，狠狠地砸在了那琴弦尽断、如同死物的伏羲琴琴身之上！

嗡——！

一轮肉眼可见的、深邃而妖异的紫色光圈，以伏羲琴为中心，猛地荡漾开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终笼罩了所有鸟儿停驻的枯树区域，方才停止扩张，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紫色光域！

做完这一切，戏龟年仿佛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他缓缓站起身，步履十分虚浮地走到身侧一株同样焦黑、却奇迹般未被完全焚毁的古松前。他将那把琴弦尽断的伏羲琴，郑重其事地、如同安放墓碑般，竖立在那块空地上。左手轻轻扶着琴身，仿佛在与老友告别。右手则背在身后，宽大的袖袍垂落。然后，他整个人的后背，重重地倚靠在那株饱经沧桑的古松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面朝前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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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过稀疏的枯枝，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照着他紧闭的双目和紧抿的嘴唇。这一刻，他仿佛真的隔绝了尘世，化作了倚松望月的隔世仙人。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而就在他闭目倚树的刹那！

玄奇而悲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紫色光圈笼罩的、成千上万只盘旋飞舞的鸟儿，原本灵动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赤红！如同被注入了疯狂的魔性！它们齐声发出凄厉无比、穿云裂石的哀鸣！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地狱的挽歌，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所有赤红着双眼的鸟儿，如同接到了赴死的号令，猛地停止了无序的飞舞！它们在戏龟年的头顶上方，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急速旋转的鸟群漩涡！

漩涡只盘旋了一周！

下一秒！

唳——！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充满决绝的尖啸（仿佛来自所有鸟儿的灵魂共鸣）！那由成千上万只鸟儿组成的巨大漩涡，猛然炸开！所有鸟儿，无论大小，无论种类，同时奋力展翅！它们不再盘旋，不再鸣叫，只是将翅膀鼓动到极限，带着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乌云，悍不畏死地向着天空中刚刚升腾而起、正呼啸袭来的平田军火箭，对冲而去！

噗！噗！噗！噗！噗…！

嗤啦！嗤啦！…

箭矢穿透羽毛、撕裂血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芭蕉叶上！羽毛漫天飞舞，伴随着凄艳的血雾在空中爆开！一只只美丽的生灵，在燃烧的箭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支锋利的火箭，往往能瞬间洞穿好几只挤在一起的鸟儿，将它们化作一团燃烧着坠落的火球！

这是一场惨烈到令人窒息的自杀式冲锋！一场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与火焰的悲歌！

两千五百支带着死亡烈焰的火箭！

换来的是遮天蔽日的鸟尸如雨点般坠落！

换来的是蓬莱阁方圆十里，此后三年，春夏秋冬，再无一声鸟叫莺啼！俱是一片死寂！

鸟羽换箭雨！以彼之命，换我之命！

戏龟年用一曲《百鸟朝凤》，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念与气机，他用这万鸟殉葬的悲壮方式，为幻乐府，也为他那早已摇摇欲坠的骄傲，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他强撑着倚靠树干的身体，用意志力死死压制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虚弱感和剧烈颤抖的冲动。此刻的他，倚着古松，闭着双眼，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一股深沉的悔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噬咬着他的心脏。如果在白日里，当他一身本领震慑三千铁骑、斩杀四百余人的大胜之时，自己能够才辩识断，不被那虚妄的“不世风流”冲昏头脑，而是借势前出，乘胜追击…以自己全盛时期的上境境界，万军丛中取刘懿那小儿首级，真如探囊取物般轻松！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山穷水尽、颜面尽失、要靠驱使鸟雀送死来苟延残喘的境地？！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这片被鸟尸和残羽覆盖、如同炼狱般的焦土，望着远处黑暗中那如同巨兽蛰伏的平田军大营，眼神空洞而苍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自嘲涌上心头。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前那把琴弦尽断、仿佛也失去了灵魂的伏羲琴上，不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却充满了无尽沧桑的轻叹。一首带着血泪教训的小诗，在他干裂的唇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吟诵而出：

世间有药千万种，

后悔之药绝难觅。

人人若皆得此理，

大好春光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