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他们收拾了半天才差不多整理干净,远处的山尖被墨色一点点侵吞轮廓,最后一丝残霞也被涂抹,夜色像蘸满墨汁的绢布,沉甸甸地压下来,低低悬在头顶。
几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住所,路边的树成了更浓的影子,枝桠张牙舞爪地戳向天空。
门刚推开,就见周芳和刘庆根正在屋角的矮桌旁忙活。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悬在房梁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切都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周芳解开布包,里面滚出几包硬邦邦的粗粮饼干,还有两罐印着“午餐肉”字样的铁皮罐头,罐头表面锈迹斑斑,生产日期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大家忙活一天了,先垫垫肚子,”周芳笑得有些局促,用袖子擦了擦桌子,“供销社里就这些存货了,日期是久了点,凑合吃吧。”
刘庆根用小刀撬开了一罐罐头,一股混杂着油脂和铁锈的怪味飘散开。他把罐头往桌上推了推,憨厚的脸上带着点歉意:“没办法,这里没什么好东西。”
时岁率先走过去,捏起一块饼干掂量了下,“咔嚓”咬了半口,嚼得面无表情:“嚯,这饼干够硬,能当武器了。”他吐掉嘴里的渣,冲宋归程扬了扬下巴,“归程,你尝尝?说不定有惊喜。”
宋归程温和地笑笑:“用来抡你?”
时岁呸了一声:“滚蛋。”
宋归程拿起一块饼干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饼干本身的麦麸味,还隐约透着点若有似无的土腥味,闻起来是放久了的味道。
不过众人也没嫌弃,在副本里吃再多好的,死了也没用,先考虑怎么活着出去最重要,大家都拣了能吃的来吃。
陈温屿看了眼罐头,里面的午餐肉色泽新鲜,看着能吃,但没人碰,副本里的肉食最好不吃已经是共识。
赵小云一口没动,眼神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弄堂里,不知在想什么。
孙志达坐在床沿,三两口吃完两块饼干,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嘴角。
林彩雯把煤油灯往桌子中间挪了挪,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她沉静的脸,开口道:“今天大家都忙了一天,都辛苦了,卫生所和供销社大致理出了头绪,有没有谁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光晕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看不出心思。
宋归程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卫生所里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淡淡的。”
“福尔马林?”林彩雯皱起眉,“我怎么没闻到?”
她转头去问苏晓:“苏晓,你闻到了没?”
苏晓摇头,那卫生所里味道刺鼻得能让人嗅觉失灵,她闻了一下午消毒水味,现在头还有点疼。
林彩雯看了眼宋归程:“你怎么会闻到?”
时岁接话:“他狗鼻子。”
宋归程:“我嗅觉比较敏感。”
林彩雯的手紧了紧:“那是用来防腐的,卫生所里怎么会有这个?”
“也许是以前剩下的吧。”刘庆根插了句嘴,搓着手显得有些不安,“这弄堂封了这么久,保不齐有什么旧东西。”
周芳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供销社里还有些贴符咒的木箱呢,看着有点诡异,我们就没碰。”
“符咒?”时岁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什么样的符咒?”
“就是黄纸红字,看着挺吓人的。”周芳摇着头,“没敢细看。”
陈温屿就着热水,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饼干,道:“我……我整理药品的时候,好像看到标签有点奇怪,但具体怎么奇怪……”他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我给忘了,就是……心里有点发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时岁笑了一声,往嘴里扔了颗不知从哪摸来的糖果:“何止不对劲。”他晃了晃腿,眼神扫过众人,“下午我们刚进来那会儿,除了贾为民,就见着刘阿婆一个活人,其他人连声儿都不大能听见,静得跟个活人墓似的。”
“活人墓”三个字一出,像海绵似的吸干了空气里不多的缓和气氛,留下干涸的寂静,难道那些居民早已不是活人了?
张浩青突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嘲讽:“一群人在这猜来猜去有什么用?说不定都是副本故意放出来的幌子。我看还是先想想明天怎么接诊,完成任务才是正经事。”
他或许没把这些“发现”放在心上,又或许,单纯想和时岁作对。
时岁没理他,搭着宋归程的肩,摸了颗糖递到他手里,问:“你怎么看?”
“那些居民还活着。”宋归程肯定道。
虽然今天下午过来没怎么看到那些居民,但宋归程听到了,沉重的喘气声、细若游丝的咳嗽声,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其他声响,听不分明,透着些诡异,但可以确定还活着。
孙志达刚刚一直没说话,这时才沉声道:“我去看过供销社的仓库,前门的钥匙就在供销社的抽屉里,可以正常打开。后门是锁死的,锁上锈得厉害,不像常打开的样子,但是我觉得后门开过,最近。”
林彩雯蹙眉:“怎么说?”
孙志达回忆了下:“后门底部有划痕,很新。”
“这就不太妙了,上批医疗队离开已经是三个月之前,这划痕……”林彩雯转头问周芳和刘庆根,“你们看到没?”
周芳和刘庆根对视一眼,直摇头。
刘庆根局促地搓了搓手:“也有可能是贾为民或者其他住户开过,他们总得用东西。”
苏晓轻声说:“那他们也应该走前门啊。”
……
宋归程的糖捏在手里没吃,糖纸发出摩擦的声音,说:“明天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林彩雯瞥了宋归程一眼,点头道:“嗯,明天去看看就行了。”她转而说起医疗记录本上的血迹,层层叠叠,黯淡斑驳,不知道有没有掩盖什么重要信息。
赵小云把玩着自己的指甲,道:“这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是副本的障眼法,可能我们费劲吧啦把它解出来,结果是误导我们的信息,难说啊。”
林彩雯道:“的确如此,但这种线索,宁愿错一万个,也不能放过一个。”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无风险不收益,是副本里心照不宣的规则了。
陈墨刚刚一直在摆弄他的相机,见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今天拍到祠堂了,就在南巷尽头,看着挺旧的,门口杂草都被踩平了。”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好像有香火味。”
“祠堂?”林彩雯提高声音,“照片能给我们看看吗?”
陈默并无不可,把相机递给林彩雯,照片在玩家手里一个个传递。
这弄堂里,除了卫生所和供销社,其他家家墙是黄泥糊的,经雨一泡就掉渣,屋顶盖着碎瓦,他们住的这间屋子也好不到哪去。
唯独照片上的祠堂,外墙是实打实的青砖。虽然砖面早被岁月啃出细密的坑洼,墙根爬满深绿的青苔,却一块挨一块码得齐整,比村里任何一户的土墙都要周整。
祠堂门楼比周围的房子高出半截,青砖砌的门柱磨得发亮,柱顶挑着飞檐,檐角的瓦当裂了缝,依稀能看出是瑞兽纹样。门楣上挂着块黑匾额,漆皮掉得斑驳。
门前甚至还有三级青石板台阶,连周围的杂草都被踏平了。
在这连吃的都紧俏的弄堂,肯为一面墙费这番力气,再没什么比这更能说明祠堂的分量。
宋归程看了一眼就记住这祠堂的样子,想到贾为民制定的居民防疫须知里第八条,如遇大面积咳嗽患者聚集,立即前往祠堂广场集合。
相机转了一圈,又回到陈默手里。
“这祠堂明天得去看看。”林彩雯看向众人,“今天发现的线索不多,但都透着古怪。福尔马林、仓库后门、记录本上的血、祠堂……还有那些居民。”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明天开始我们可以上门给居民登记,也要开始接诊了,大家都打起精神,尤其是接触居民的时候,多留意细节。不管是治人还是查事,都得小心。”
众人纷纷点头,心里都清楚,这看似平静的第一天,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煤油灯的光晕渐渐暗了下去,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重叠叠地映在斑驳的墙上,像一个个潜伏的谜团。
宋归程手里的糖捏得咔咔响,祠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