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正月二十八,残阳如血!
独石口城南,战局骤然生变。
尤世威一马当先,铁盔下锐目扫过洞开南门,手中长矛却毫不犹豫指向北方??独石口南门前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压根挤不下几千人马,由侯世禄、曹文诏这俩猛将领着几百披甲精锐应该足够了。
“绕城向北!截杀虏骑主力!”
军令如山。四千铁骑闻令而动,如臂使指,如洪流一般绕城而过,避开了城门口混战,沿城墙外侧向北席卷,去堵虎墩兔汗的主力。
而沿途游弋蒙古轻骑则是望风而逃,未及接战就散得没了踪影,哪里有一丁点蒙古勇士的模样?而尤家、侯家家丁精锐并御前亲军前营骑兵,皆披重甲,执长兵,如钢铁洪流,直扑黄龙河方向。
……
此时此刻,城门洞内,已成人间炼狱。
在短暂的血战后,王世钦已经身负重伤,只见他拄着把朴刀半跪于地,身上插四五支箭,棉甲破裂,锁子甲被洞穿,鲜血不断渗出。他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
王通背靠城墙,左眼成了血洞。仍然挥舞一柄雪亮的马刀,嘶声怒吼,脚下踩着被捆缚的苏泰福晋。这位叶赫福晋也浑身是血,还被射中了两箭,但还没死,仍然在用蒙古语厉声咒骂。
他们带来的数十家丁,已经没了大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背倚城墙,结出个弧形小阵,脚下尸骸堆积得密密麻麻。蒙古兵则分了两股,一股拼死抵住正从城门洞步步推进的曹文诏部,另一股则发疯般围攻二王残部,咬着牙想要将这些不要命的明军死士都斩尽杀绝!
“顶住……”王世钦咳着血沫大呼。他知道,自己这条命,今日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只盼能多撑一刻,让侯世禄、曹文诏的人打进来。
这样,他就算“赌”赢了!
蒙古人那边也拼了。
不能再输了,再输就要没得输了!
巴特尔,那个追随林丹汗多年的老将,目睹危局,终于下了搏命的决心,抄起弯刀对身边亲兵嘶吼:“蒙古的勇士们!随我杀绝这些南蛮明狗!抢回福晋!”
喊完这一嗓子,他就疯了一般,扑向二王所在的残阵。弯刀挥过,一名力竭明军家丁惨叫倒地。巴特尔麾下插汉部蒙古兵紧随其后,以决死之势冲锋。
王世钦见状,强提起最后一口气,举刀迎战。巴特尔弯刀猛劈而下,王世钦横刀硬架,可他身负重伤,力不能支,战刀脱手飞出。巴特尔顺势一脚,狠狠踹中王世钦胸膛。
王世钦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中鲜血狂喷。
“总戎!”王通目眦欲裂,嘶吼欲扑救。
巴特尔岂容他援手,弯刀再扬,狞笑着劈向倒地不起的王世钦。千钧一发,王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往脚下的苏泰福晋肚子上一踹,踹的这娘们一声惨叫。
巴特尔还以为福晋死了,下意识就去看。就这电光石火迟疑,王通已如疯魔扑至,弯刀直取巴特尔咽喉!
这蒙古老将的武功还是高的,侧身闪避,手中圆盾顺势一砸。王通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口鲜血喷出,仍死战不退。他独眼血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赌命!赌赢了,王家活;赌输了,他死,王家也能活!
而巴特尔的眼睛也红了,杀害福晋的仇人可不能留!他再次举刀,眼看要将王通斩于刀下。此时,曹文诏已率部杀透重围,正瞅见巴特尔欲下杀手。
“鞑酋受死!”曹大将军暴喝一声,运足臂力,将手中长矛如投枪般猛掷而出!
长矛破空而至,巴特尔的全心都在王通身上,结果噗嗤一声,长矛贯胸而过,带一蓬血雨,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这蒙古老将双目圆睁,难以置信望着胸前矛杆,喉间咯咯作响,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
看到主将战死,本来就没多大士气的插汉部蒙古兵也不装了,哭喊着全线溃败!
……
几乎同时,另一股铁流也涌入尸横遍地的独石口南门!
侯世禄亲率二百侯家骑兵,马蹄踏着血肉,旋风冲过门洞,直扑登城马道!
“儿郎们!抢下城墙!插上咱们的旗!”
这些骑兵无视零星抵抗,沿马道狂奔而上。城头蒙古箭手慌忙放箭,但哪里挡得住披甲的骑兵?侯世禄一马当先,格开箭矢,冲上城头,马槊挥舞,一扫一大片!
后续骑兵蜂拥而上,迅速杀光了城头的守军。一面残破插汉部鹰旗随即被抛下城头,然后,明军的认旗高高竖起,在暮色寒风中猎猎作响!
……
城南激战正酣,尤世威已率铁骑绕至城北。
黄龙河北岸,上万蒙古骑兵正蜂拥过河,蹄声如雷。先头部队已登南岸,队形散乱。
尤世威勒马止军。四千铁骑肃立暮色中,如沉默铁林。
他分兵两阵:尤、侯两家一千五百家丁精锐在前,御前亲军两千余骑在后。蒙古骑兵陆续过河,队形愈乱。
“家丁队!冲阵!”尤世威果断下令。
随着号角撕裂夜空。一千五百家丁催动战马,小步加速。这些百战老卒是有本事的,控马极稳,阵型密不透风。
在距敌不足百步时,家丁队才骤然发力,全力冲刺!
沉重马蹄声如战鼓擂响,铁骑如墙,狠狠撞入蒙古军阵!
一阵轰然巨响,就是人仰马翻!家丁队凭重甲和速度,瞬间冲垮蒙古前锋。马刀挥砍,长矛突刺,那叫一个所向无敌。
第一波冲势将尽,家丁队拨马散开。
不等蒙古军喘息,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亲军营!冲!”尤世威长矛前指。
御前亲军开始加速。御前亲军的骑兵同样是精兵,不少勇士就是来自边军,士气更是高昂,装备也一样精良。如果他们遇上八旗精锐是不够看的,但是今儿打已经“输输输”的蒙古察哈尔部骑兵,自然是又是一次无情碾压!
长矛洞穿皮袍,马刀砍翻轻骑,蒙古人的军阵彻底溃散,失去建制。
两波冲阵后,战场就陷入了混战。明军三五成群,凭精甲利刃,肆意砍杀惊慌失措的蒙古轻骑。
尤世威在亲兵簇拥下左冲右突,到处收割人头。
……
独石口城头上,侯世禄望见城北蒙古骑兵溃败,终于长出口气儿,突然,目光又被南方逼近的军阵吸引。
独石口以南,青龙河北岸,巨大掌印认旗与宣府巡抚认旗,在夕阳中双双矗立。旗下,魏忠贤端坐马上,监军太监刘应坤、巡抚朱之冯等文武簇拥左右。
身后,浩浩荡荡,无边无沿的明军步兵主力已经过河,并且完成了结阵!旌旗招展,刀枪林立,脚步声沉重如雷,碾压着大地。偏厢车阵、长枪方阵、火铳兵、弓箭手……三万大军结阵而行,直逼城下。
军势磅礴,令人窒息。
……
而在黄龙河北岸,高坡上。
林丹汗立马苏鲁锭大纛下,脸色铁青,嘴唇颤抖。
他眼睁睁看着上万骑兵被明军铁骑两波冲阵击溃,狼狈北逃。
他眼睁睁看着独石口城头插上明军的旗帜。
他更眼睁睁看着南方那支庞大到绝望的明军步兵,碾碎他最后的希望。
这次是一败涂地......竟又是败于魏忠贤之手!
“大汗!退吧!”他的堂兄?图台吉急道,“独石口已失!南人大军将至!再不走,只怕……”
林丹汗咬牙望向南方那面刺眼掌印大旗,眼中满是不甘:“大元……大元竟屡败于一阉竖之手!苍天何忍!”
最终,他还是从牙缝挤出一个字。
“撤!”
呜咽牛角号响彻北岸,蒙古大军全面撤退。残骑如蒙大赦,随汗旗向北遁入荒野。
独石口之战,胜负已定。
……
战后,独石口城内的医帐当中。
魏忠贤在一众将领簇拥下走来,目光落在两张担架上。王世钦的身体已覆盖上白布,气绝多时。王通则独目圆睁,望着帐顶,浑身裹满绷带。
魏忠贤上前两步,俯身轻抚王世钦冰冷的尸体,然后又拍拍王通肩膀。
“二位将军,”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们的忠,咱家都看在眼里。放心,咱家定一字不落奏明万岁爷。王将军的身后事,咱家必请旨厚恤。”
他顿了顿,又看向王通,脸上挤出丝笑容:“你赌赢了,你的罪,肯定能赎干净。好生将养着……拿鞑子人头赎罪,比什么土地银子都过硬。万岁爷,就认这个。”
王通嘶声道:“魏公公…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当忠臣了…”
魏忠贤轻轻点头:“王将军求仁得仁,忠烈之气,必彪炳青史。”随后,他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咱家也赌赢了……有了这一战,咱家肯定能做大明忠臣了!”
“这大明忠臣,原来是可以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