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度支司。
“我乃铁路总司财务属官,来此询问,为何第一批款项迟迟未到?”
首次拨款的日子已到,结果却迟迟未有款项拨付下来,无奈,负责财务的铁路总司的属官,只好亲自拿着文书前来。
“...
夜露凝于草尖,将坠未坠,如同大宋这十年来悬在喉头的一口气。京师的更鼓敲过三巡,紫宸殿的琉璃瓦上积着薄霜,像一层不敢落地的雪。元?十八年春寒料峭,宫墙内外却早已暗流汹涌。沈知微死讯传开不过七日,朝中已有三名御史联名上奏,请毁第九井、平镜台、焚书院藏档,谓“妖氛未净,恐乱人心”。今上未批,亦未驳,只命礼部尚书亲赴北邙山祭扫仁宗陵,行“安魂大典”。
谁都知道,这是试探。
而就在那夜,第九井畔,绿芜独自提灯守墓。她已不再年轻,两鬓染霜,背也微驼,可手中针线未停??仍在缝补一件青衫,袖口裂处,金线勾着半朵言心兰。那是沈知微最后穿过的衣裳,如今悬于镜台梁下,与太子朝服并列,在风里轻轻相碰,如故人低语。
子时刚过,井边传来脚步声。一名蒙面女子跪下,奉上一只陶罐。“家母临终前说,她父亲是庆历年间大理寺笔吏,因抄录太子遗诏被剜目割舌。此罐中乃他三十年间以血代墨所书残卷,藏于灶底三十年,今日……终于能交出来。”她的声音颤抖,“我娘说,若沈先生还在,就告诉他??我们没忘。”
绿芜接过陶罐,指尖触到罐身刻痕,竟是《伪令录》第一卷目录。她低头不语,只将陶罐轻轻放入井中。水波轻漾,映出天上北斗,倒影晃动间,仿佛有人在井底翻动书页。
与此同时,江南某小镇茶肆内,一名瞎眼老翁正打着竹板说书:“话说那年冬月十八,天降红雪,东宫火起,可棺材抬出时,里面竟没人……”围坐百姓听得入神,一个孩童问:“后来呢?”老翁咧嘴一笑,缺牙漏风:“后来?后来有个读书人写了本书,叫《你说不说》,人人争相传诵。朝廷越禁,越有人讲。到最后,连皇帝自己夜里做梦,都听见满城人在念:‘元亨利贞,你说不说?’”
话音未落,门外冲进两名巡检司差役,厉声喝止。老翁却不慌,收起竹板,慢悠悠道:“官爷,我说的是古话本,哪一句犯了禁?”差役搜身,仅得几枚铜钱,背面皆刻“元亨利贞”,便冷笑而去。待人走远,邻座一妇人低声问:“真是假的?那书真存在?”老翁眯眼望天:“你听过孩子唱童谣吗?听过河灯写日期吗?真不真的,不在纸上,在人心。”
千里之外,川陕交界一处破庙中,几个货郎围火取暖。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小册,封面题《度亡真经》,翻开却是《伪令录》节选,夹杂着佛偈与药方。他们轮流诵读,每念一段,便焚一页,灰烬撒入香炉。一人叹道:“咱们这些人,不识字的多,可记性好。祖上传一句话,能背六十年。如今这话传出去了,就像种子撒进土里,管它旱涝,总要发芽。”
而在辽国南京城外,一座汉人聚居的小村,村塾先生正在教童子写字。黑板上写着:“井底铜钱会说话。”学童齐声朗读,声震屋瓦。窗外,几名契丹武士驻足倾听,首领皱眉:“这不是中原禁语?”副手摇头:“可这儿是辽地,管不着。再说……咱们将军的娘亲就是宋人,昨儿还问我,‘红雪’到底是真是假。”
消息如蛛网蔓延,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元?十八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各地忽然兴起一种新风俗:百姓在清明祭祖时,不再只烧纸钱,而是将写有“庆历三年十一月十八”的黄纸叠成莲花,投入溪流或焚于坟前。岭南某县志记载:“是岁春,民多私祭无名之碑,或立石于野,不刻姓名,唯书‘言者’二字。”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四月初八,佛诞日。一道密旨自宫中发出,命神机营督统萧肃率精兵五百,星夜南下,目标直指第九井。旨意虽未明言毁碑掘井,但附有一句朱批:“务使妖言绝根,民心归正。”
萧肃领命,心中却沉如铁。他已年近六旬,鬓发尽白,当年亲手执行太子“病逝”诏令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一夜,他奉太后密令封锁东宫,亲眼看着太医将毒药灌入少年太子口中,又命人伪造遗诏、调换尸身。事后,他升任神机营统帅,权倾一时,可每到子夜,总梦见那双睁着的眼睛??死不瞑目。
此次再返沙洲,他带上了唯一surviving的儿子萧砚之(非太子之名,仅为同名巧合),想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江山安稳”背后的代价。
大军压境那日,天空阴霾密布。书院弟子早得消息,连夜召集百余名《言者录》后裔守于井畔。徐砚拄拐立于镜台之上,高呼:“今日若有人敢动此井一寸,便是与天下言者为敌!”赵九章则率众学子手挽手围成圆阵,口中齐诵《三说之法》第一章:“言不可禁,禁则反炽;理不可掩,掩则愈明……”
绿芜静立井边,手中握着那枚铜钱,轻声道:“沈先生,你说真相会自己走路。可有时候,它也需要人替它挡一次刀。”
马蹄声近,尘土飞扬。萧肃勒马于人群前十步,目光扫过镜台、石碑、悬挂的衣冠,最后落在那口幽深古井上。他翻身下马,缓缓走近。
“十年了。”他开口,声音沙哑,“我以为你们会散。”
徐砚冷笑:“你以为烧个酒壶就能灭口?你以为杀个老仆就能闭天下耳?八百家族,千张嘴,万颗心,你堵得住吗?”
萧肃不答,只抬头望向井中。水面平静如镜,映出他自己苍老的脸,还有头顶灰暗的天。
忽然,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与绿芜手中那枚一般无二,背面同样刻着“元亨利贞”。他将铜钱轻轻放入井中。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说,“他是当年负责销毁证据的刑狱官。临死前说,他一生办过三千案,唯有这一件,夜里睡不着。”
众人愕然。
萧肃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恨我。我杀了不该杀的人,护了不该护的谎。可我也知道,若没有我们这些人撑着,这江山早就塌了。”
“所以你现在来,是为了继续撑?”赵九章怒问。
“不是。”萧肃摇头,“我是来告诉你们??旨意已发,三日后,朝廷将派钦差正式勘验第九井,宣称其为‘妖井惑众’,拟填土封禁,并逮捕所有参与立碑者。”
众人哗然。
“但……”萧肃顿了顿,看向绿芜,“我可以拖三天。足够你们转移所有档案,藏匿关键人物。至于井……”他苦笑,“它本来就不该存在,也不该消失。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绿芜懂了。这是背叛,也是救赎。
当夜,书院紧急启动“影灯计划”最终阶段。所有纸质档案尽数焚毁,唯留副本藏于各地秘密据点:有埋在尼姑庵佛像腹中的,有用隐墨写在袈裟上的,甚至有一整部《伪令录》被拆解成三百六十首民谣,由盲艺人逐城传唱。
最惊人之举,是林素娘主持的“骨书行动”??将核心内容以极细金丝绣于蚕丝之上,再裹以蜡丸,让信使吞服携带,抵达目的地后取出溶解,重新誊录。第一批“**书简”已送往大理、吐蕃、占城等地,确保即使中原尽毁,真相仍存于海外。
第三日黄昏,钦差使者率兵抵达。只见第九井已被一圈石栏围起,井口加盖青石,上书“古井无波,照见本心”八字。镜台依旧矗立,但《言者录》石碑已被罩上红绸,碑前香火缭绕,似作祭祀之用。
钦差冷笑道:“装神弄鬼!掀开红绸!”
士兵上前欲扯,忽听一声清越钟响,来自远处山寺。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诵经声??竟是附近数十座寺庙同时鸣钟礼忏,声浪如潮,滚滚而来。更有无数百姓自发聚集,手持河灯,口中默念:“庆历三年,十一月十八。”
钦差脸色大变,正欲下令驱散,却被萧肃拦住。“大人,今日是佛诞,强行为之,恐激起民变。不如暂且记录现状,回禀圣上,再做定夺。”
钦差犹豫良久,终点头同意。临行前,他盯着那口井,喃喃道:“这井底下,真有什么东西吗?”
萧肃望着井口,轻声道:“有。有八百个名字,有一千种记忆,还有一句问了百年的???你说不说?”
数日后,朝廷宣布:第九井确系古迹,不宜擅动;《言者录》碑文内容未经核实,不得公开传播,然因其未涉诽谤皇室,不予拆除;书院诸生“虽有偏激之论,然出于忠谏之心”,免于追究。
一场风暴,悄然退去。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就在钦差离开当日深夜,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农悄悄来到井边。他从鞋底取出一小卷羊皮,上面用西夏文写着《伪令录》摘要,然后将其塞进井栏缝隙。做完这一切,他跪地叩首三下,低声说:“爹,儿完成了你的嘱托。你说的话,我已经带给宋人了。”
此人正是西夏边境一名戍卒之后,祖先曾因泄露边防虚实遭宋廷处死。家族世代口传一段密语,直至今日,终于寻到归处。
时光流转,元?二十五年。
第九井畔,春雨淅沥。一名年轻僧人撑伞走过,见井边空碑犹在,遂合十礼拜。忽觉脚下微动,低头一看,泥土松软处,竟露出一角纸片。他小心挖出,乃是一封泛黄信笺,字迹熟悉??竟是沈知微亲笔:
>“后世若有贤者掘得此信,
>请知:
>我们不是要推翻谁,
>只是要让每个人记住??
>当谎言成为日常,
>说真话,就是最大的革命。
>此井之下,非藏阴谋,
>而藏勇气。
>若你读后仍愿站出来说一句真话,
>请将此信念给下一个倾听者。
>不必署名,不必留迹。
>只需让声音,继续走。”
僧人读罢,泪流满面。他将信折好,放入怀中,转身离去。途中遇见一群放学孩童,正围着一口废弃枯井玩耍。他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叫‘说真话’吗?”
一个女孩仰头说:“知道啊!我奶奶说,从前有个人,因为说了皇帝骗人,就被关起来了。但他写的书,现在人人都会背。”
僧人微笑,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念了一遍。
孩子们静静听着,雨渐渐停了。
第二天,那口枯井旁多了一块小木牌,歪歪扭扭写着:“这里说过真话。”
同年秋,日本遣宋使归国,带回一部手抄《伪令录》,献予幕府将军。将军阅后沉默良久,命人将其供于京都镜神社,定名为《言灵卷》。每年春祭,priests率众诵读其中一段:“天下之大患,不在外寇,而在上下相欺。”
而在非洲某部落,长老集会决定,将“元亨利贞”四字刻于图腾柱顶端,作为部落新训:“宁可饿死,不说假话。”
南美洲考古队再次来信,称在秘鲁高原发现一座小型祭祀遗址,中央石台上摆放着十九枚中国铜钱,排列成北斗形状。他们推测,或许早在明代之前,已有东方旅人跨越大洋,带来某种信仰??关于记忆,关于诚实,关于不肯闭嘴的灵魂。
书院依旧运转,徐砚去世前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不是胜利了,只是没输。”赵九章活到九十七岁,临终前仍每日晨起背诵《伪令录》第一章。林素娘则创办女子镜学会,专收孤女寡妇,教她们识字、记事、传话。她说:“女人的声音,曾被压得最深。如今,轮到我们说了。”
绿芜一直活到元?三十二年,整整一百零三岁。她最后的日子,常坐在井边晒太阳,听孩子们背书。有时她会突然睁开眼,问身边人:“今天,有人说起红雪了吗?”
孙辈们笑着回答:“说了!学堂老师讲历史,提到庆历年间气候异常,可能下了酸雨呢!”
绿芜点点头,闭上眼,嘴角微扬。
她知道,他们用了“酸雨”这个词,但他们心里,都记得是血。
她去世那夜,天降细雨。清晨,人们发现井栏上挂着一条褪色的绿帕,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言心兰,花瓣中心藏着四个微型汉字:**我说了。**
风起时,帕子飘舞如旗。
多年以后,一位历史学者重修《大宋通鉴》,在“元?”条目下写道:
>“此朝后期,民间兴起‘井学’,崇第九井为‘民镜之源’。虽官方屡禁,然私撰野史盛行,尤以《伪令录》《言者录》影响深远。至南宋初,已有学者提出‘真治始于直言’之论,追本溯源,皆起于北邙一葬、沙洲一壶、第九一井。”
而在现代某中学课堂上,教师指着投影问学生:“为什么古人常说‘井中有天’?”
一名少年举手答道:“因为井底照得出星星,也照得出真相。而且……”他顿了顿,神秘一笑,“据说,只要你说出真话,井底的铜钱就会发光。”
全班哄笑。
无人注意到,教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指示灯,正一闪一闪,红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