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郭淮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他的才能和资历不足以令皇帝让他统率大军,若随在主军之中又要去啃那些关隘的硬骨头。
米仓道无疑是他单独进军的最好选择。二十几年之前,张合曾率万人从米仓道进军宕渠,虽然对阵张飞而不胜,但眼下大魏即将多路进攻蜀国,蜀国哪里还能在巴西留住对敌两万人的兵力?
更何况,张飞已然不在,刘备昔日的骁勇士卒也都成了往事。
曹睿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应下,而是开口问道:「两万军队绝非小事。郭将军之能朕是相信的,但有一点朕要与你嘱咐清楚。」
「还请陛下示下。」郭淮在堂中恭敬行礼
曹睿道:「此路乃是奇兵,你从本部中拣选一万士卒,馀下一万人朕让卑将军所部与你节度。你若南下,其功不在于杀敌多少丶歼灭多少丶占城多少,而在于将蜀军最大范围的牵制。」
「既然牵制,粮草后勤就是重中之重,你且慎之。」
郭淮拱手道:「臣领旨。」
曹睿微微颔首,而后从容说道:「既然已经说到军事,今日诸将齐聚,朕也与你们将此番行军的军事说个清楚。」
「北路大军可分三路,左路由征蜀将军郭淮领两万兵出米仓道,南攻巴西。中路由朕自领。右路攻伐阴平郡,谁愿为朕统兵?」
王昶此时从座中站起,昂然应声:「陛下,臣王昶愿为陛下攻伐阴平!」
关西六万军队,此番可以出动的军队有五万之数,馀下一万是镇守凉州的五千骑兵及各处险要处屯驻的五千郡兵。
而这五万军中,征蜀将军郭淮在汉中有二万步卒,费耀领八千人在武兴关丶下辨一带防御,邓艾本部五千在河池丶散关一带驻防,王昶丶陈凭丶曹平领兵一万一千守在武都丶武街一带,周铎领六千羌骑在沓中屯驻。
曹睿点头道:「王卿为镇西将军,理当独领一路。不过阴平一路兵力不应太重,否则后勤难以支应。朕令你统率你祁山一千本部丶武街曹平部三千人丶沓中周铎部六千人,朕再将邓艾所部调拨于你。合兵一万五千,是为右路。」
王昶多年不在洛中,久在边地,其人面孔和眼神也比多年前刚毅了许多:「臣领旨!请陛下放心,臣定为陛下领兵攻破阴平!」
「好。」曹睿点了点头:「馀下诸军皆由朕亲领。王卿明日回返,自调诸军前往武街,郭将军也移兵前往南郑,准备出征事宜。待到七月一日祭天之后,三路军队同日进发!」
「陛下圣明!」众人站起齐齐应声。
曹睿是四月下旬从洛阳出发,汉中路远,而江陵更近。尚书左仆射黄权假节受命监护中军左羽林将军姜维部万骑丶右武卫将军夏侯献部一万步卒,于五月上旬从洛阳出发,行军凡四十日,于六月十日到达枝江。
数年之间,荆南是大魏兵力最多的一处,共有九万大军,名义上归属荆南都督丶征南将军满宠统领。
曹睿对满宠虽然信任,但国家自有制度,不可能将九万军队全都付于一人之手完全掌控,不合规矩。
九万军队事实上分为三处。枝江丶夷道丶江陵三地如同三角一般互相支应丶互相牵制。
征南满宠在枝江直领三万步卒,作为陆路对峙西陵的一线,所属军队由平南将军夏侯儒丶破虏将军张虎丶平东将军曹肇三人分领。
陆逊并无军职,以假节之权统率艨艟将军乐綝丶斗舰将军夏侯威丶偏将军弓遵三部共三万水军于夷道。
而荆南最重要的地方江陵则是由镇南将军桓范领三万军队统领,其中的一万水军由白马王曹彪统领。
基本上都是以能臣统兵丶以功勋将领和宗室将领实际掌军的格局。
黄权领两万兵到达枝江之时,夷道的陆逊丶乐綝,江陵的桓范,武汉的江南行台尚书令司马懿也一同来到了枝江。
东路军出兵之前,也自然是要坐到一起丶统一认识而后再出兵的。
满宠在军中向来严肃,并未举行什麽酒宴,而是在晚上与诸将一同用了餐饭之后,立即举行军议。
黄权当众宣读了以假节钺丶荆南都督丶征南将军满宠满伯宁为东路军主帅的诏书。众人朝着圣旨叩拜之后,满宠坐于堂中上首,对神色整肃的一众将领丶官员缓缓说道:
「诸位,陛下以本将为东路军主帅,其责重于山岳,本将不敢丝毫懈怠。驻守荆南三年有馀,此番出征,本将惟有死战以报皇恩。」
「天下皆平,唯有蜀地未定,功劳爵禄本将自会为诸位上奏请封,望诸位各率部属努力作战,最后一战,我东路军定要不负陛下之望,入蜀克敌!」
「司空。」满宠看向侧前方立着的司马懿:「沿江一切后勤调度之事,劳烦司空在武汉多多费心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满公且放宽心。我在武汉,东路军后勤粮草必不有失。」
满宠微微颔首,而后又看向右前方的黄权:「黄仆射奉皇命前来,军中大小后勤之事就交由黄仆射来领了。入蜀之战非比寻常,若州中丶军中有任何人不服黄仆射调度,黄仆射可以随时寻我整治,不使事务缺漏。」
黄权抱拳:「满公放心。」
司马懿丶黄权二人与满宠一样都为公爵。之所以称呼其为满公,一方面是尊重满宠作为主帅的权威,另一方面是对于满宠的尊敬。
满宠的资历在目前的大魏应是排行第一的位置。初平三年之时满宠就被武帝曹操徵辟为从事,其人效力曹氏已有四十八年了,年纪也已七十有六,堪称朝廷德望所在。
而满宠以如此高龄为一方统帅,其坚韧丶毅力都看在众人眼中。自从伐吴之战之后,满宠的健康状态也渐渐滑落。曹睿曾经对满宠的身体表示过担忧,但满宠去年回洛阳之时,当着内阁众臣的面明确担保过自己可以担任出兵的方面重任,不会有失。
满宠都这般保证了,曹睿也尊重了这位功勋老臣的选择。满宠为假节钺,倘若满宠有所闪失,东路军中假节的陈仓王陆逊也能替满宠兜底。在陆逊之外,此番曹睿又派了左仆射黄权假节来到军中,算是打了个双重保险。
满宠对司马懿丶黄权二人说罢,环视一周,又看向了陆逊:
「攻克西陵,水军当为重中之重。东路军当以陆王部水军作为先锋,望陆王克贼制胜。」
陆逊拱手道:「这是自然,谨遵满公分派。」
满宠随即环视一周,从容说道:「按照陛下指示,本将分东路军此战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步骑大军集于猇亭丶西陵一带。由陆王水军为先锋占据江中优势,而后大军压上克复西陵。」
「第二阶段,水军大部留于西陵,留一万水军随大军沿江西上,拔除秭归丶巫县丶白帝丶永安诸地。」
「第三阶段,东路军大部进抵江州,并与北路军协同作战攻略蜀中各处。」
「朝廷已有明令,我东路军当与七月一日在枝江祭天之后出战。明日诸位回返之后,桓将军调楼船将军部至夷道归于陆王所领,桓将军自将步卒前往枝江。」
「陆王,」满宠看向陆逊,神情愈加庄重,花白头发和明亮眼眸衬着整个人愈加威严:「你部作为先锋,沿江水战以你为主,本将以半月为限,你部需在七月十六日之前扫清江上敌军,打通从夷道至秭归之通路,勿要有失!」
「属下尽力而为!」陆逊答道。
「勿要尽力,必须全力进攻,按时克敌!」满宠的话中却半点情面没留:「此乃军令,从枝江至成都数千里,西陵只是第一处敌军,四万水军如何连西陵都打不下来?」
「是。」陆逊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不好当众与主将表达反对意见,只好拱手相应。
第二日,司马懿丶桓范丶陆逊等人都启程返回各自驻地,为军事调动做着准备。
枝江离夷道城的直线距离不过八十里,当晚陆逊和乐綝就抵达了夷道驻地。
乐綝虽然做了陆逊多年的下属,但此人少言寡语,陆逊与他之间的交流并不甚多,大多都是公事上的往来。在夷道军中,陆逊最为亲近之人就是王浚。
太和九年之时,王浚得了陆逊举荐,来到曹睿身边做了将近一年的散骑侍郎,并于太和十年冬返回夷道,担任参军一职。
说是参军,实际上若陆逊的征东将军号还在,王浚该担任征东将军司马的。参军不过是方便安排职务的权宜之计,且王浚依旧负责陆逊座舟的指挥事宜和陆逊的戍卫事宜。
在枝江及回程路上,陆逊并没有半点异常。但回到夷道城的自己府中后,陆逊脸上方才显出了明显的恼怒之色。
忍了一整日,也是殊为不易。
王浚见得陆逊这般表情,连忙上前询问:「殿下如何这般不悦?可是去枝江出了什麽差错?」
陆逊冷哼一声,一边朝内走着,一边将自己手中的马鞭扔到王浚手里,带着些许怒意说道:
「差错?满伯宁欲令我十五日内从夷道打到秭归!」
「这!」王浚一时诧异,连声问道:「殿下,满公莫不是在说笑?蜀军这几年如何动作满公也是知情的,魏延将西陵峡口全都锁住,江中立下铁柱,几乎以石将江水二分,又以铁锁横江,两岸重檐迭楼,如何能够通行?更别说荆门丶虎牙二山皆有坞堡驻守,哪里是半月就能攻下的?」
「他当然知情!」陆逊外袍脱下,扔在桌案上,朝着王浚看去:「防守过密,加之六丶七月风向又不对,对水军来说确实难攻,这些事情满伯宁都知晓,但他还是让我半月攻下。」
「这无非就是让我拿人命往里填!」
王浚此时也反应过来陆逊为何不悦:「殿下,蜀地平定或早或晚,这是注定的事情。殿下已经没了军职,若将水军折损过多,眼下即使立功,日后朝堂上天下无事,伤亡过大恐对殿下在朝中不利,但满公所命也不得不为……」
陆逊缓缓坐下,从容说道:「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只待江中风向,若风向不对我绝不大攻,他自己先将西陵城取了去!到陛下面前,此话我也说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