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政道 第１９１０章 既定剧本

孙益民交代的内容虽然把包括居丛岳在内市局三位局领导都牵连进去，但跟李其一样都没有佐证，属于单方面指控，而涉及到张炎那部分，也看不出合谋或参与凶杀案，只不过在孙益民产生犹豫时出面施压。

张炎劝说并藏匿孙益民的理由也站得住脚，还是力保居丛岳、徐春华、曾桦三人，宁可让他一直躲在别墅不见天日。

这样看来必须铆足火力撬开张炎的嘴，然而第二天清早张九宽便老泪纵横来到蓝京办公室，紧接着省委副书记陈宇、省委秘书长宋阳均打来电话，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九宽第一个儿子两岁时不慎溺水而死，后来才有张炎，之所以名字带“炎”字就取水火不相容之意，护子之心比寻常父母更为强烈，加上张炎多种疾病身子骨其实很虚，倘若没多大问题比如杀了人之类，最好还是先放回家监视居住，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

言下之意万一儿子跑了还有老子，没啥可担心。

众所周知陈宇是前省委副书记何朝迅属意的接替人选，也是金河系阵营现任领头羊，风格不象何朝迅那么强势，但背后能量和影响力不容低估；宋阳出面则让蓝京很惊讶，印象中宋阳向来与朝明沿海系各阵营保持距离，特别石应铨空降后处境尴尬，各方面更为谨慎，为何突然间帮张九宽说情？

金河的情况真是错综复杂，处处一团乱麻。

万般无奈之下蓝京沉吟再三，拨通秦铁雁手机道：

“给你八个小时，天黑前若拿不到有价值口供就得放张炎回家。”

秦铁雁一听就炸了：

“妈的我在一线拚死拚活，你倒好在大后方翘起二郎脚啥事不干还尽捣蛋！八小时可能吗？那小子这会儿还在观察室吸氧，病怏怏的模样我都不敢下手！”

蓝京道：“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知道不敢啊，所以我面临多大压力、存在多少顾忌？咱俩到金河搞建设的，不是搞破坏的，为一桩案子闹得鸡犬不宁对谁都没好处，铁雁！”

“好吧理解你的难处，”秦铁雁道，“但时间太紧张了，我怀疑张炎心里有数没病也要装病，拖拖拉拉到点走人，那么抓捕孙益民有何意义？他就成了孤证。”

蓝京道：

“张炎本身就非体制中人，而是标准的企业家，我们不可能拿对付党员干部框框条条去限制他，确实个别省领导说得不错，除非确凿证据证明他涉及刑事，其它问题对他都不是事。”

“可他一头系着副省长吴轩鸿，一头系着副市长居丛岳，没准还有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实在是个关键人物呐！”

秦铁雁叹道，心里万分惋惜，舍不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

蓝京道：“越重要他越掂得清利害，不可能轻易招供，而且张九宽会豁出命地设法营救，张炎肯定千方百计拖延，这就是对付官二代最棘手之处。”

接下来剧情仿佛按写好的剧本演似的，化装得虚弱不堪的张炎没精打采坐在审讯室，除了承认出于“同情心”收容孙益民避风外，其它问题一概回答不知道、不了解、与我无关。

秦铁雁抛出其旗下皮包公司涉嫌在围城港洗钱的问题，张炎也轻描淡写说可能财务私下帮朋友走账，不存在有预谋、系统性洗钱行为。

双方太极推手般交锋了两个小时，张炎又捂着心口声称“不舒服”，秦铁雁还真不敢拿这位官二代的小命开玩笑，遂中止审讯，将他送到医院吸氧并检查无碍后派车送回省城张九宽家。

“唉，抓的尽是小鱼小虾，我真的……心灰意冷了，蓝京。”

秦铁雁叹息道。

蓝京没说话，目光正盯在市委组织部长翁敏婕提交的市公安局长提名人选名单上，居丛岳不再兼任而将位子腾出来后，省市两级暗流汹涌再度展开激烈争夺，无它，这个位子太重要了，某种意义讲并不比省公安厅长差，只要能站稳脚跟日后提拔分管公安副市长早晚的事。

提名名单共有五位，本来六位但组织部审查出其中一位出生日期的原始材料有些矛盾，怀疑曾经改过年龄，遂以“材料真实性有待核查”为由予以淘汰，剩下五位是：

市局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局长肖文波；

市正法委副书记、市公安局副局长吴璋；

市局副局长秦离辉（目前主持全面工作）；

市局正治部主任曾桦；

省公安厅副厅长仇根网（推荐人选）。

五位候选人各有各的来头，肖文波不消说作为居丛岳的对立面推举出来，在公安系统拥有一定势力；曾桦则是居丛岳的继任者，能够最大限度延伸其影响；吴璋以正法委副书记身份兼副局长意在卡位，但从空降后情况看阻力较大，蓝京只得让本土、本系统出身的秦离辉暂时主持全面工作而妥协。

仇根网来自省里另一股神秘势力，也有说法是担心曾桦竞争希望甚微，而从省厅直接空降，形成双保险之势。

沉吟片刻瞥了瞥坐在对面的人翁敏婕一眼，对着手机道：

“小鱼小虾也不错的，贵在数量，抓多了自然有大鱼浮出水面，安排人手好好盯住那小子，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然后才道，“省厅推荐的仇根网暂不考虑，因为吴璋同志在，省厅领导接二连三到金河市局工作似有不妥，翁部长认为呢？”

翁敏婕道：“这是合理的理由，行，我就这么答复省厅，剩下四位……直接提交常委会讨论？”

“陆市长什么想法？”蓝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询问道。

“没……没明确态度，觉得再观察观察也行……”翁敏婕含糊道。

“哦哦哦……”

蓝京感觉翁敏婕并没有听懂自己上次在党校关于茶杯与盖子的比喻，停顿会儿道，“后天召开常委会讨论调整副市长分工，关于公安局长人选先拿出来议议，如陆市长所说不一定急于确定，虽然暂代的时间越长翁部长压力越大，但从宏观大局考虑还是慎重一点。”

翁敏婕听得似懂非懂，感觉这位市委书记与前任相比，脑子转得更快、锐气和冲劲更强，而且风格完全不拘于官场传统窠臼，要想及时准确地把握他的意图，跟上他的节奏真的很难。

——这也是国际外交领域普遍喜欢与建制派领导打交道的原因，建制派虽然某些时候过于刻板教条，动辄高举道德和意识形态大旗，但本身愿意接受规范制约、很讲规矩，行事不象草根出来的民选领导那样鲁莽冲动，国际正治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可预测性，往往导致战略误判、矛盾激化。

秘书长沈廷前脚发出常委会通知，蓝京后脚来到市长办公室，陆荣柏正在边看文件边接电话，见状忙不迭挂断并起身相迎，笑道：

“知道蓝书记的喜好，我这边绿茶、红茶、苦丁茶一应俱全，就是拿不出象样的白茶。”

蓝京也笑：“陆市长这话要是传出去，明天起办公室里堆满高档白茶，没事这属于土特产，喝不掉都送我那边，哈哈哈哈……”

两位主正领导相顾大笑，然后坐到旁边会客区沙发上。

“听说九宽部长上午在蓝书记那边哭得泪人似的，大概为儿子的事吧？”陆荣柏尽管已听到汇报张炎被送回家，场面上不能不表示关心，毕竟涉及班子成员嘛。

蓝京摇摇头道：“压力不止九宽部长，还有，”他指指头顶，“我们都非活在真空，有时放弃原则也为了更好的工作，这句话想必陆市长深有同感吧？”

陆荣柏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总有些情况让你没法坚持……青牧山综合工程也是，那家伙简直把整个朝明搅得天翻地覆，不夸张讲我们冯进市长累得都说不动话，太折腾了……”

关于石应铨秘书姚璄以工程副总指挥身份的各种作妖，蓝京也有所耳闻：他经常夜里突击检查工地，拿着值班表看哪位领导没来，哪些工人没戴安全帽；他对照图纸研究管线铺设，冷不丁一指地面“这儿凿开让我看看”，或者把密封好的水泥钻个孔查看钢筋直径；工程商、材料商、建筑商等等无不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各市城投老总、财正局领导动辄被他威胁“让纪委查你”，省直部门领导、市领导也跟在后面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但官至蓝京的层面不会计较这些细节，只要青牧山工程如期推进，省委方面向石应铨得以交待，基层苦一点、累一点都不在话下，想当年蓝京亲自主导龙王山景区开发时比现在更苦，也都熬过来了。

“等工程结束给相关同志放个长假，好好休整休整。”蓝京笑道。

陆荣柏情知市委书记在许空头支票，笑道：“只怕到时又不肯休息，辜负蓝书记的好意。”

“陆市长接到后面召开常委会的通知吧？关于副市长分工，陆市长有没有现成的方案？”

原来蓝京主动上门就为了沟通副市长分工的事。

陆荣柏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前两天就想着到蓝书记那边汇报，左一打岔右一打岔拖到现在，被动啊被动啊……”

说着起身道，“我到底情况不太熟悉，请国治市长拿了个初稿，在上面修修改改还没确定，正好请蓝书记把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