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政道 第１９１２章 权力制约

章程到底没怎么经历基层曲曲绕绕的明争暗斗，没悟出毕国治的话术及里面埋的陷阱，贸贸然问道：

“专案组归正法委主导与分工有什么关系？”

那边王定诚轻轻巧巧接了过去：

“关系很大呀，章程同志！我们知道专案组只有办案权，审查权在检察院，判决权在法院，现如今正法委副书记兼市局副局长，公安局实际上已置于正法委直接领导之下，再加上对检察院、法院的辖制，那么专案组岂不是能一竿子插到底，正法委书记觉得谁有罪就能抓，抓起来就能定罪，不是吗？”

“呃……”

章程这才发现自己踩了坑，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张九宽则气势汹汹杀出来道：

“定诚同志的话我深有同感！不怕丢人，当然同志们大概都听说了，前几天我儿子被专案组半夜拦截抓捕，我那个不肖子不学无术早就该受点教训，抓就抓没关系，但要有个理由嘛，难道说夜里坐朋友的车出去兜风也是罪？执行拦截和抓捕任务的就是公安干警，我很奇怪，正法委、专案组都有权直接指挥公安局吗？这还没分管呢！”

以自家儿子遭遇现身说法，气势相当足，张九宽确实憋了一肚子气，而且清楚倘若秦铁雁分管市局，张炎以后处境更糟故而奋不顾身狙击。

沈廷却丝毫没受其干扰，稳当当道：

“国治、九宽两位同志持反对意见，我本人是赞成的，现在请陶章同志发言。”

沈廷招数厉害啊，提前表态而将沉甸甸的担子扔给徐陶章：

此时场面上五票对四票，胜负就在徐陶章一念之间！

赢了，沈廷把握常委会进程与节奏恰当；负了，反正沈廷已表态支持，所有责任都由徐陶章扛。

徐陶章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惊涛骇浪的干部，但市委常委会层面斗到剑拔弩张且胜负系于自己一身，还真是头一遭。

徐陶章心里那个翻江倒海啊，早知道刚开始随大流地表态就轻轻松松闪过去了，落到最后不管投哪方都将得罪另一方，真倒霉！

无数念头似很漫长的时间，实际上不过他抬头到发言的短短瞬间，然后斩钉截铁说了两个字：

“同意！”

徐陶章能有什么选择？占用农田耕田盖别墅的小辫子还捏在市主要领导手里，说重就重，说轻就轻，放你过关就过关，不放反反复复折腾，让你死去活来。

因此尽管内心深处认同王定诚等人的话，也很警惕蓝京、秦铁雁插手公检法太深，却只能违心地投出致命一票。

“好，同志们都发言了，”蓝京不等再有常委说话抢先道，“沈廷同志看看票数是什么情况……我和荣柏同志都支持的，哦，那就多数票通过！同志们，副市长分工及市公安局暂由铁雁同志分管的议题虽然通过，但讨论过程中部分常委提的意见发人深省，值得关注，说到底就是如何制约与监督公检法权力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且核心的问题，现代法治国家的公检法作为司法权力核心，必须受到有效制约和监督否则必然导致滥用和**，侵犯公民权利并损害司法公信力，具体怎么做？我想不是把铁雁同志关到笼子里，而是把他拥有的权力关到笼子里……”

有的常委心里想，别让他拥有那么大权力不就行了吗？多此一举！

蓝京象听到心声似的，道：“首先我想说明的是，为什么让铁雁同志分管市局？这就是此前市委决定居丛岳不再兼任公安局长以及今天调整其分工的原因，专案组掌握确凿证据要求出动警力打黑，居丛岳不服从命令，党指挥不动警枪，这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么？同志们都很清楚彭绎夫妇遇害案性质有多严重，因为我们在座每个人都有可能被这样杀上门，然后被坠楼！”

似有意无意地，蓝京扫了张九宽一眼道，“如果在座有不怕的，肯定跟歹徒是一伙，我就敢这么说！弄清这个前提，我想接下来不用多解释，而且铁雁过去历次大案要案的表现足以证明正治上立场坚定、业务上素质过硬，完全可以委以重任！现在再说如何制约和监督以铁雁同志为首的正法委，不外乎两方面，一方面严格厘清专案组调查范畴，就案子谈案子，不准把无关紧要的都装进大筐里；另一方面继续坚持多部门协同办案原则，抽查市纪委、市司法局以及区县同志加入，不单单查案办案，也要相互监督相互制约，发现问题及时向条线领导汇报，专案组终究会解散，市局分管权限也会回到正府那边，但权力关进笼子里的思路理念不可能变！”

层次分明、逻辑严密，一番话说得王定诚等投反对票的常委们均无话可讲。

接下来讨论市公安局长人选又起波澜。

候选名单是翁敏婕提交的，不便多说，这回又是张九宽冲到最前面——浑然忘了在蓝京面前老泪纵横的狼狈相，道：

“刚刚蓝书记再三强调把权力关进笼子和监督制约，我非常赞同！出于同样考虑，我觉得吴璋同志不宜列入候选——正法委书记分管市局，副书记兼公安局长，干脆合并办公一套人马两块牌子好了，谈什么监督制约？至于其他三位同志我觉得都可以，尊重常委会讨论研究决定。”

——这就是蓝京跟翁敏婕所说的“茶杯与盖子”，把分管公安的权力连锅端走了，所有人都知道秦铁雁的厉害，那么公安局长竞争无形中减轻相当大压力，不管谁上，都得安分守己在秦铁雁手底下干活。

就连针对性最强的张九宽都意兴阑跚，亲口说出“我觉得都可以”的场面话。

沈廷道：“没矛盾吧，九宽同志，按组织原则和干部任用惯例，如果吴璋同志被任命为公安局长，将不再担任市正法委副书记职务。”

“他毕竟从正法委口子出去，不太好吧？”张九宽道。

沈廷反应更快，笑道：“吴璋同志是正宗刑警出身，更容易融入公安系统吧？”

张九宽滞住。

王定诚道：“秦离辉各方面资历浅了点，难以服众，当前公安系统稳字当先，安抚人心尤为重要，我觉得让肖文波同志掌舵比较踏实，资历、声望、威信各方面都够。”

章程不以为然道：“秦离辉同志主持工作这段时间反应不错，没听说系统内部不服，不管临时的还是正式的，只要党委任命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哪有资历深浅的说法？那一套过时了。”

“过时”之辞明显暗指王定诚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步伐，话说得比较重，主要恼怒于刚才踩坑后被王定诚连讽带刺奚落一番，毫不客气还以颜色。

反正到这个层面除了对两位主要领导保持表面尊重外，谁都不怕谁。

“你……”

这回王定诚气得脸色发紫，因为年纪越大的领导往往越忌讳被别人影射“老”，在官场，老就意味着即将退出，与权力无缘。

邵鹏飞赶紧出面圆场：

“公检法系统确实蛮讲究出身，不过秦离辉从基层按部就班提拔进步，担任局领导时间虽不如肖文波、曾桦，还算中规中矩吧，当然我仅仅指候选资格而言，不代表支持哪位。”

“提到曾桦同志也不错的，掌握了解全系统组织人事情况，本身也从基层派出所起身一步步成长起来，担任市局一把手能够处理好‘用对人’和‘用对地方’两大难题。”

徐陶章学乖了抢在前面表态，免得落到最后又被动挨打，在位几位本土常委都清楚他跟居丛岳并无渊源，主要还是此前基层工作时与曾桦有交集，私人情谊不错。

私人交情关键时刻能够压倒官场利益算计，否则明知居丛岳大势已去，徐陶章就不应该公然力挺其嫡系曾桦。

毕国治出人意料附和：“曾桦同志是可以的，各方面素质都高于秦离辉。”

此言一出就连陆荣柏都微微皱眉，颇为失望地暗瞥这位副手一眼。

沈廷则平实地说：“秦离辉同志吧，铲除黑道老大强叔势力立了大功，临时主持全面工作也东马八稳，应该说通过了组织对他的考验。”

至此除了两位主正大员和提交名单的翁敏婕之外，七位常委都发表了意见，票数非常分散，显示出背后分歧和竞争之激烈。

——可见蓝京的先见之明，只说把公安局长人选议题“拿出来议议”，并不奢望一锤定音。

陆荣柏侧过脸问道：“敏婕同志什么想法？必要受提交的约束，谈谈个人意见嘛。”

他对这位霸道的组织部长印象不佳，故意在这种场合为难一下。

翁敏婕道：“组织部门推举四位同志入围，说明都是符合提拔重用条件、各方面经得起考验的干部，我确实不持立场……如果非要好中选优，我认为肖文波同志堪当重任！”

咚，常委们心里均重重响了一下，翁敏婕坚定地与同为本地系的王定诚结为联盟，加上总在关键时刻出击的毕国治，今后常委会对抗与较量的火药味将愈加浓烈！

陆荣柏与蓝京意味深长对视一眼，以探询的口吻道：“蓝书记，公安局长人选是不是再议？”

蓝京道：“再议，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