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结束后蓝京回到办公室,刚进门便见秦铁雁坐在沙发上晃悠着二郎腿看报纸,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将笔记本往沙发上一摔,指着他道:
“少了你这票,老子今天处处被动挨打,你倒好在这儿快活来哉!”
秦铁雁道:“你挨打总比我跟别的常委打起来好,你该知道我的脾气,当面听到哪个戳鼻子说话肯定受不了,况且涉及我能不能分管的事儿,回避最为安全。”
“你搞清楚状况,常委会是讨论正法委书记能不能分管公安,而不是你秦铁雁!”
蓝京怒道。
“哎算了算了,其实我也刚到不久,知道会议快结束所以没进去,”秦铁雁道,“来汇报特大喜讯,想不想听?”
蓝京转怒为喜:“就猜到铁雁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快说说。”
“茗坤写字楼地下三层有间结构特殊的小屋子,外面挂着杂物间牌子,进去看了感觉不象,而且那帮家伙遮遮掩掩挺诡异,一会儿说存放旧电瓶的,一会儿说风水术士住的,还不让钻孔打眼说关联到承重柱,越听越不对劲,于是安排人手进去探究……”
专案组在小屋子角落撬开块厚重的石板,发现底下是块精钢所铸的防盗门,茗坤楼物业自然声称没钥匙,而从结构分析防盗门带有自毁装置,强行突破可能引起一连串不可测反应,要是真的因此触动整幢楼承重柱麻烦可就大了。
秦铁雁为此请来高层建筑专家、楼体承重专家、机关研究专家、工程技术专家等等,蹲在那间小屋子里研究了一个多星期,最终拿出科学严谨、安全至上的施工方案:
紧贴着墙根往事先探测底下为空的区域方向打孔,穿透厚重的水泥层后,以铁丝拴着探测器到下面,发现摆放着三只大木箱!
这时便发挥围城大产业园高科技和新兴产业的技术厚度,经钟皓协调找来一家专门做机械遥控的公司,再找到一家研究微型机器人的公司,两下相结合,先将微型机器拆卸了运到下面,再采用遥控技术进行组装,然后再操纵机器人将防盗门打开!
“够厉害吧?”秦铁雁得意洋洋道,“查案也要与时俱进,与高科技紧密结合,不能老依赖人工,相信刑警所谓火眼金睛。”
蓝京喝道:“少卖关子,快说大木箱里装的什么!”
秦铁雁从身边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笔记本,双手递到蓝京面前,蓝京诧异地瞅了瞅他,接到手翻开扉页却见两个字映入眼帘:
彭绎!
当下失声道:“彭绎的工作笔记?!”
秦铁雁缓缓点了点头。
蓝京迅速翻到记录的最后一页,上面果然写着遇难当天日期,只记了两行字:
清晨6:50分,听取小黄汇报,案情严重;
上午参会。
小黄指专案组副组长黄雪鸣,后来被内奸肖礼成下毒而死;上午参会即参加市委常委会。
常委会会议内容都记到保密笔记本,不与平时的工作笔记混用。
“案情严重,就这四个字?”蓝京皱眉道,再往前翻却没看到值得关注的。
秦铁雁将笔记本拿过去,直接从笔记本底页夹层里抽出明显从报刊上剪下来的报道:
“喏……”
这是三年前一则领导走访视察企业的报道,照片上气宇轩昂的C位赫然是东青常务副区长肖汝学,旁边满脸笑容陪同的……
便是华隆集团董事长戚长隆!
好端端地彭绎为何特意剪下三年前的报道夹在笔记本里?
蓝京抬眼与秦铁雁目光相接,同时点了点头道:“闹了半天根源在这里,难怪啊难怪……”
“俗话说黑白两道,黑通白,白通黑,”秦铁雁道,“黑道老大强叔连高喆都不保了,明摆着涉及更现实的利益;张炎怎会把张九宽放眼里呢,朝明首富那棵树多厉害;还有形形色色的领导干部,都围绕着戚长隆打转!”
蓝京沉声道:“刚开始我就奇怪,落户新材料产业园的企业象一阵风似的齐唰唰来了,又一阵风似的齐唰唰走了,半点线索都没留,就算约好了过来骗补也应该步伐不齐,现在想想只有戚长隆才能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并且步调一致,事后再透过张炎等人把钱转到围城港资金池洗白,那边由总经理庄颖津接应,每一步、每个环节都算计好的!”
“但戚长隆不可能直接指挥肖汝学,必定还有大人物参与此事。”秦铁雁道。
“那当然的,戚长隆不会将肖汝学放眼里;同样肖汝学自忖不可能从戚长隆手里得到太多好处,因此……”
秦铁雁富有深意地停住。
蓝京指着他道:“说啊,继续说啊,怎么不敢说了?”
秦铁雁道:“有啥不敢?我怕给你招惹麻烦!金河,不,全朝明都知道戚长隆是何朝迅的白手套,甚至整个朝明沿海系的白手套,那么多领导提拔重用、跨省高升,背后都有他充沛雄厚的资源作保证!他是首富,其实大半个身家来自各大银行,他不能倒,旗下数百家企业、十几万员工及其家庭,更涉及众多领导**……”
“大而不能倒说的是华尔街金融家,当企业与市场、正府、领导各种利益交织到一起时,刀子根本砍不下去,”蓝京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脸上布满阴去,“戚长隆何尝不是如此?他为沿海系贡献越大,就有理由索取更多,大佬们怎好意思拒绝?反正每次都有回报的,久而久之结为更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黄雪鸣应该查到戚长隆涉案线索,随即向彭绎汇报,彭绎特意剪了段报道夹在笔记本里……也可能早有察觉吧!”
秦铁雁道,“目前不清楚这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估计黄雪鸣无意中透露给内奸肖礼成,继而引起戚长隆高度警觉,因为到他的身家和地位千万不能涉案的,果断下令肖礼成毒杀黄雪鸣,指使强叔派心腹胡四上门杀害彭绎夫妇……”
蓝京目光闪动,道:“你这个思路很有道理,戚长隆杀人灭口做法应该仓促间的决定,是他白手起家一路借助黑道势力的依赖路径,倘若跟大佬譬如何朝迅商量,绝对不允许这么蛮干,官场中人都深知惹上命案的严重后果!”
“戚长隆可能猜到事先征求何朝迅意见会强烈反对,但他一意孤行自然有其苦衷,”秦铁雁道,“我觉得骗取新材料产业园补贴的事戚长隆吃相难看,鲸吞几十亿令得大佬们特别何朝迅很不舒服,因此内中另有隐情……杀害彭绎夫妇后戚长隆才通报给相关领导,由他们出面收拾烂摊子……”
“不对!”
蓝京道,“居丛岳临下班前让孙益民通知调整值班,已经预见到晚上有状况。”
“应该是强叔主动跟居丛岳联系的,与戚长隆无关,”秦铁雁道,“孙益民说不动李其,居丛岳碍于身份不便直接出面,强叔又找另一条线即高喆劝说,李其才答应率队去现场做各种手脚,不料你反应神速紧追加不舍……”
“我喜欢‘神速’二字。”蓝京摸着下巴微笑道。
秦铁雁啐道:“偶尔捧你一下还当真了!所以整个案子……客观公正说跟大佬们没有直接关系,都没料到戚长隆心狠手辣到如斯程度,而且牵连那么多干部,问题是随着局势一步步演化或者恶化,大佬们身不由己被卷进去,不管利益还是仕途甚至性命,张九宽就是典型例子。”
蓝京深深叹息,良久道:
“分析得靠谱,大佬们被有意无意绑到戚长隆的战车,哪怕内心一万个不情愿也必须共生死同命运,所以肖汝学中毒昏迷未醒,先后帮着居丛岳、张炎说情等等,背后都有双无形之手在调度,试图构筑一道又一道防线,避免我们突击到纵深地带,届时,恐怕真要展开白刃战、肉搏战……”
“最后必然如此,你准备好了吗,蓝京?”
秦铁雁静静地问,“如果不想继续,我把这本笔记扔进碎纸机里,一分钟后真相永远湮没,那又怎样?彭绎夫妇已经死了,在我们唯物主义者眼里根本不存在在天之灵,对吧?”
蓝京沉声道:“我们当然可以视而不见,我们本来跟彭绎就不熟,真相与对错有啥关系?但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没错,这里的‘天’不是老天爷,而是人民,是我们的良心!”
“是嗬是嗬,良心……”
秦铁雁捶打心口道,“良心这道枷锁让老子多吃多少苦头,少享多少福分,我真怀疑我的良心早就被你吃了!”
蓝京被他逗得莞尔一笑:“你想说良心被狗吃了吧?就算是狗,也要做一条专咬贪官污吏的疯狗……这样说来案发当晚闯进彭绎在市纪委的办公室运走大批文件材料,也是强叔手下干的,可他为何没有及时销毁,相反苦心费诣藏到茗坤写字楼地下室?”
“我能理解,”秦铁雁道,“作为戚长隆的黑手套,被指使干那么多坏事特别命案,强叔心里也没底,为防止日后被抓到顶锅,必须留有第一手证据证明自己并非主谋,这年头当坏人也不容易啊。”
蓝京又笑,然后道:
“瞧你说得,好像当坏人很容易似的,其实真正做到强叔逃命时手下舍身保护的境界,也算是黑道杰出人物,你我恐怕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