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随即在秦铁雁陪同下来到警戒森严的茗坤写字楼地下室,一百多平米空间里至少有二十多位特警驻守,足见秦铁雁对这批失而复得的材料的重视。
三只木箱已转移到宽敞些的区域,彭绎工作笔记、保险箱里的机密材料等都在一号箱,二号箱主要是办公桌上待处理文件报告、抽屉里的物品等等,三号箱则是文件橱里的书籍、档案之类。
蓝京心情沉重地一个个看过去,突然脑海里闪过案发当晚彭绎最后遗言“最近我在调查新材料产业园六十亿贪腐大案,全套材料在我办公室保险柜,犯罪分子在省市两级有相当强的保护伞……”
“全套材料……”
蓝京问道,“新产业园大案的全套材料在哪里?”
“有吗?没有吧!”
秦铁雁茫然地看着物品清单,“这回你别乱怀疑啊,从三只木箱运上来到启封我全程盯着,旁边还有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录像,不可能有人做手脚!如果找不到就是没有。”
“全套材料是案子突破口,彭绎下一句认定省市两级有相当强的保护伞,可见证据就在其中!”
蓝京道,“强叔手下将办公室习卷一空没有明确目标,我刚刚看过,三只木箱堆放得杂乱而没有规律,说明东西带回来后强叔压根懒得梳理,直接封存藏进地下室。”
“噢——”
秦铁雁何等机敏,立即悟出蓝京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抢在强叔手下之前偷走了新材料产业园案全套材料,却栽赃给了强叔,反正他稀里糊涂打包运走,又辨不出什么材料?”
“强叔的动作一环接着一环,先安排亲信上门杀害彭绎夫妇,确定死亡后再派人潜入市纪委楼窃取彭绎办公室所有东西,就这样还是慢了半步!”
蓝京目光炯炯道,“铁雁想想,案发当晚整个金河有哪个比策划行动的强叔更快?”
“唔这个嘛……”
秦铁雁一拍脑门,“当然市纪委内奸!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跑到彭绎办公室,而且本单位的都知道彭绎的习惯,知道材料锁在保险柜,说不定还知道密码!”
蓝京淡淡道:“乐锦强就知道我办公室保险柜密码,这样平时工作比较方便,办公室保险柜存放的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东西,多个人知道怕什么?要是乐锦强这点保密意识都没有到处乱说,哪有资格当我的秘书?”
说到这一步已经明瞭——
蓝京怀疑案发当晚出面接待沈廷、反复强调没有办公室钥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市纪委行正办傅主任!
“很有道理,”秦铁雁道,“一个单位哪有不掌握领导办公室钥匙的主任?保密制度再严格也是对外,内部之间还得有必要的信任……我这就派人把姓傅的抓起来!”
“慢着!”
蓝京道,“我刚刚在常委会上承诺要把你关进笼子里——你手里的权力,转眼你就去市纪委抓人,象话吗?我打电话让邵鹏飞出面约谈,然后秘密采取措施。”
秦铁雁气忿忿道:
“瞧你瞧你,你才应该被关进笼子,只不过手段比我巧妙隐蔽而已!”
蓝京道:
“我做事都讲程序和规矩,哪怕错了也是工作中难免出现的瑕疵,背后有制度为我撑腰,明白吗?”
秦铁雁笑道:“我没你那些顾忌,大刀阔斧一往无前,反正背后有你撑腰。”
“你……真无赖!”
蓝京气结道。
与分析得一模一样,市纪委书记邵鹏飞正式找行正办主任傅晓忠谈话,不到十分钟便攻破其心理防线,痛哭流涕承认案发当晚鬼迷心窍,接了个电话后便迅速潜入彭绎办公室——
傅晓忠既有办公室钥匙,也知道保险柜密码,轻而易举将新材料产业园案全套材料藏到自己车子里!
后来在蓝京指挥下将市府大院查得天翻地覆,却不可能检查所有停着的车辆,遂有惊无险地度过那一夜。
“谁打电话要求窃取案子材料的?第二天东西交给了谁?”
邵鹏飞问出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傅晓忠后悔莫及道:
“是……是崔龙生崔书记打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崔龙生是省纪委副书记,目前排名第三,据说下一步很有希望跨省提拔分管公安副省长,是省纪委内部影响力仅次于叶强的实力派领导。
他亲自打电话给傅晓忠肯定没法拒绝的,况且傅晓忠从区纪委副书记提拔为市纪委行正办主任就是崔龙生出的力!
邵鹏飞实在没料到此案越查越深,居然牵出这么大来头,内心惊涛拍岸表面却沉稳平静,又问:
“材料也给了崔书记?”
“没……没有,”傅晓忠垂着头说,“第二天仍要求逢车必检,我们不敢冒险,就……就让我直接送到李慎李书记办公室去的,他刚好在,所以……”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
李慎是秦铁雁的前任、前市正法委书记,二线后还保留着一间办公室,他偶尔也来取信件、喝喝茶,想必以他前市委常委身份出门时不需要接受检查的。
略加沉吟,邵鹏飞问:“东西送到那儿,李慎书记说什么没有?”
“就说辛苦了,然后拍了拍那叠东西示意我可以离开,”傅晓忠道,“后来崔书记再也没跟我联系,这事儿好像从没发生过。”
邵鹏飞严肃地说:“你以为没事了,但所犯的错误已记录在案,终究难逃逃法网!接下来你将转到专案组隔离审查,继续深入细致回忆案发当天所有细节并形成文字材料,组织上会视你配合调查态度决定如何处理!”
话音刚落秦铁雁便从隔壁房间出来,傅晓忠见到这位出了名的狠角色顿时全身瘫软,滑到地上流泪不止。
十分钟后蓝京便拿到谈话笔录,认真看了两遍后敲敲桌子道:
“这条线跟居丛岳、高喆、强叔、张炎不是一个路子,出手就是正厅级稍微有几分高端,铁雁觉得幕后大佬是谁?”
“何朝迅呗!”秦铁雁不假思索道,“戚长隆唱的武戏,直接派人上门杀人灭口;何朝迅唱的文戏,安排内线抢先偷走新材料产业园案全套材料,两下相结合导致我们专案组现在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妈的!关于李慎咋办?要不要派人抓捕,啊不,由市委主要领导约谈?”
蓝京笑道:“铁雁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不过这回不用约谈,你派专案组成员直接上门带人——李慎退二线后基本不上班,为何偏偏那天在办公室?有傅晓忠当面指证,还有那天市正法委肯定有同志看到他进李慎办公室,有啥可狡辩?”
秦铁雁相反倒谨慎起来:“李慎虽然退了,毕竟还是正厅干部,要不要向……向省领导请示后再动手?”
蓝京指指自己鼻子道:“我就是省领导……铁雁同志的汇报很好,去办吧。”
“别逗了,蓝京!”
秦铁雁道,“我已经做过调查,李慎名义上属于金河翁家培养的嫡系,实质与何朝迅关系密切,是金河系阵营比较活跃的人物;崔龙生来头更大,在任老关心下成长的干部,也得到何朝迅赏识与支持,因此才传闻即将跨省提拔副省长……你要么不理会这条脉络,抓了李慎,崔龙生就逃不过去,咱俩,不,主要是你就站到任老、何朝迅对立面,想想值吗?”
“铁雁……”
蓝京才说了两个字就被秦铁雁打断,道:
“这会儿别跟我扯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任老可是一手遮天的角色,万一落得悲惨的下场老天爷也不会为你哭泣。”
“铁雁,请我听完!”蓝京道,“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咱俩都没有退路,因为我们退,对手就会进,一步步退到悬崖峭壁只能摔得粉身碎骨!这个时候只能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摆出要死一起死的架势让对手害怕,他们害怕了才会妥协,然后坐下来谈……”
秦铁雁瞪大眼道:“跟我别含蓄,你直截了当挑明了说,到底什么意思?”
蓝京道:“很简单,公安查案时肯定不管轻重一古脑送到检察院,至于人家认定什么是它的事,检察院也不管轻重把认定好的材料提交给法院,随便法院怎么判,所以我们现在别吓唬自己,什么任老、何朝迅,也许人家确实没插手甚至不知情呢?你办案就办案,千万别预设结果。”
“我告诉你,李慎是那种一进审讯室就腿软的货色,肯定一五一十全部交待出来,万一涉及任老、何朝迅咋办?旁边有陪审员,头顶有监控,根本没法抹除!你别怪我多虑,现在必须事先想周全了,免得到时没法收场,蓝京!”
秦铁雁压低声音道。
蓝京道:“以两位老江湖的心计,这种事还会亲自打电话?”
“到李慎的级别只会冲着他俩名头,别的说话都不管用!”秦铁雁道。
“所以光说名字没用,关键要有证据。”
“证据只会连累更多,让更多人死于非命!”
蓝京凝视着对方,道:“专案组害怕死人吗?每多杀一个人就会露出更多破绽,到最后根本兜不住。”
“你在逼迫对方犯错,不惜人命为代价?”秦铁雁问道。
蓝京紧咬牙关道:
“我只知道小米的命永远换不回来,从那时起,包括我自己的命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