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十年前秦铁雁肯定要拍桌子打板凳地跟庄静波吵起来,现在到底官至厅级变得深沉了,当下道:
“我个人非常认同庄省长的谨慎,不过作为公安部挂牌督查的大案要案,专案组本着不放过一丝线索、不留下任何遗憾的原则,哪怕一点儿嫌疑都要羁押盘问,因此……这次行动是我临时决定的,金河市委不知情,庄省长也是偶然碰到,我愿意为我此次行动后果负全部责任!”
庄静波道:
“秦书记说得对啊,要是我没碰到,随便秦书记怎么做,问题就在于我碰到了,况且机场治安和安全属于我的职责范围,怎能坐视不管?我还是那句话,事关国际影响、正府形象,千万不可在外国旅客面前轻举妄动。”
不管秦铁雁怎么说,庄静波就是不松口,期间秦铁雁将手机笼在衣袖里悄悄发了几条消息均石沉大海,再看站在门边的特警腰间鼓鼓囊囊,心里清楚信号被屏蔽了,当即抬腕看表道:
“去泰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我以一个老刑警的专业眼光判断高喆绝对在那个航班上;我也保证高喆绝对与彭绎书记血案有关联!现在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因为庄省长的原因致使高喆出逃,我会如实向省委、公安部汇报!请庄省长三思!”
庄静波心平气和道:
“秦书记急于查证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警察办案必须证据至上,没有证据支撑所谓经验、直觉、猜测都是零!秦书记当然可以汇报,我也会据实向相关部门、领导汇报,咱俩谁对谁对,由上级主管领导定夺……”
说到这里外面响起敲门声,然后传来叫唤声:
“秦书记!秦书记在里面吗?”
“我在!”
没等庄静波阻止秦铁雁立即大声应道。
“咚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
外面随即换成严厉的语气并伴随着猛烈的砸门声,庄静波手一挥:
“把门打开。”
门才开了道缝便有两名特警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然后第一眼就看到端坐在中间的庄静波,顿时傻了眼赶紧立正敬礼:
“庄省长!”
全朝明的警察哪个不认识本省公安系统的一把手?后面跟着的纪委驻机场工作组人员也不情不愿地跟进来低头请教,心里明白场上形势反转过来了。
庄静波温和地说:
“同志们别这么紧张嘛,我和秦书记关起门讨论案子,没吵架,更没动手,就算有分歧也是工作中不同观点、意见的碰撞,很正常……”
秦铁雁站起身道:
“我可以离开吗?庄省长。”
庄静波微笑道:“暂时还不行,包括他们后来的都不准乱走乱动,我们一定要梳理清楚今天发生的全过程,每个细节,把问题摊开来弄明白,是吧?”
他摆摆手,“秦书记请坐……请秦书记解释一个疑问,你根据超市监控判断高喆来了机场,这是作为刑警的职业敏锐,可以;但你凭什么直接冲着泰京方向的登机口,而不是香江、岷里拉、万隆等等?”
“呃……”
秦铁雁一下子滞住,因为不能坑了好心帮忙的边检处同志,遂硬着头皮道,“时间紧张我只能先沿着一个方向跑到头,如果没有再折到相反方向,完全赌的运气。”
庄静波道:“看看这就不对了嘛,秦书记事先并不清楚高喆去哪儿,而且当时我又跟你打招呼,怎么可能漫无目的地在数百人当中一眼锁定目标?咱俩都是刑警出身,在场也有刑警,专业人士讲专业的话,应该都清楚不太现实吧?”
秦铁雁被拿捏到软肋,诘得说不出话来——不单单为了保护边检处同志,如果上纲上线,根据诉讼条例相关条款规定“以非法手段取得的证据,不得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根据”,秦铁雁还是站不住脚。
这就是庄静波等人从边检处环节就设卡的原因,让你必须要按程序进行,可那样又一事无成。
停顿片刻,秦铁雁道:“庄省长指的是通常情况下,事实上我到金河后因为办案、了解案情等原因经常与高喆接触,对他相当熟悉,人群里一下子发现熟人很正常,我觉得与专业无关。”
“喔,秦书记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的话……高喆很可能是上了那个航班,”庄静波出乎意料地说,“秦书记必须要见到高喆当面问话,而且保证登机后不影响机舱内秩序?”
“我保证,我保证!”
秦铁雁看到希望自然满口答应,先答应下来再说呗,真要是登上飞机还不得由着自己?
庄静波也抬腕看表,思考了将近半分钟道:“去泰京的航班十六分钟后起飞,现在登机检查还来得及,抓紧时间吧。”
“是,谢谢庄省长!”
秦铁雁喜不自胜大声应道,来不及思考庄静波陡然改变态度的原因,立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办公室边大声道,“快,快跟上,就从那个登机口进去!”
“联系机组人员打开舱门,打开舱门!”
“通知塔台暂缓飞机起飞指令,等我们登机后再说!”
“小徐、小汪跟我登机,其他同志守在飞机四周戒备……”
秦铁雁边跑边发出一系列命令,率着一行干警大步跑到登机口之际,却见那架飞机已徐徐起飞,然后机头一抬跃入半空,很快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
秦铁雁目瞪口呆站在登机口前看着天空,脸上写满失落、不甘与愤怒。
飞机提前起飞了!
飞机比预定时间提前将近二十分钟!
难怪庄静波从刚开始断然拒绝到后来有意拖延直至最后意外放行,原来时间点卡得好好的,算准飞机将要起飞才把秦铁雁放出去。
如此一来秦铁雁的指控根本不成立,庄静波没有阻挠办案,特意留了十六分钟给秦铁雁登机抓人,但是,但是,但是……
谁能想到飞机提前起飞呢?
责任不在庄静波,而是机场塔台和航班机组,今天机场高管都到省里开会了,机组属于暹罗航空公司,查到最后无非抓几个小喽啰甚至临时工交差!
汪静波真是太厉害了,所有环节、每个步骤尽在掌握,把秦铁雁玩于股掌之间。
话说回头,不厉害能官至副省长且稳稳兼公安厅长六年吗?成功者必定有其成功的门道与路数。
“秦书记,要不要询问塔台为什么提前放行?”身后干警低声问道。
秦铁雁抬手道:
“收队!”
说罢在四周旅客诧异和不安的目光中,秦铁雁一行人迈着大步离开,途经那间值勤办公室时微微轻瞥,里面空无一人。
汪静波等人已经悄然而去。
回到市府大院,秦铁雁立即来到蓝京办公室,将帽子狠狠摔到沙发上,道:
“打了个大败仗!妈的,我太窝囊了!最近十年没输得这么惨过,妈的!”
蓝京已从各方渠道掌握机场发生的情况,特意起身为秦铁雁泡了杯茶,笑道:
“喝杯绿茶消消火,嗯,官大半级压死人,你在汪静波面前处处被压制是正常的,属于体制内的常态,反过来要是他明明掌握权力却不这么干倒会让人奇怪,对吧?高喆在彭绎血案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吃重,只不过孙益民没能指挥得动李其,不得不由大人物出面给高喆打了个电话,但大人物是谁相当重要,毕竟到高喆的身份级别不是随便哪个都能通过电话下命令的,必须高于他,但决无可能是居丛岳,他俩并非一条道的势同水火……”
秦铁雁也冷静下来,呷了口茶道:
“市局内部三大势力——居丛岳、高喆、肖文波,归根究底都属于金河系阵营,只不过被人为离间分化,故意造成矛盾内耗的局面,所以今天就连庄静波都出动了,为的就是掩护本案幕后真正的大鳄,何朝迅?”
这是秦铁雁第一次正式将何朝迅与彭绎血案挂钩,也真的气恼到极点。
“淡定,淡定!”
蓝京道,“不能因为人家今天阻挠办案,就一古脑把罪名套过去,事出有因!在调查方向上,我们还是坚持原有观点不变——主导者大概率是戚长隆,何朝迅迫于形势不得不动用种种关系收拾残局,因为他俩牢牢绑在一辆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包括今天出动庄静波,这可是何朝迅轻易舍不得动的棋子。”
“所以呢?”秦铁雁问道。
“所以暴露身份的庄静波将要承受接踵而至的打击,”蓝京冷笑道,“你真以为朝明沿海系齐心协力对付石应铨?或许一定层面如此,但伍潭系、泸叶系从来不会错过削弱金河系实力的机会!”
“啊!”
秦铁雁震惊道,“这是典型围点打援手法,分明各方都潜伏于暗处,看着咱俩冲在第一线大砍大杀,然后瞅准目标来个定点清除?”
蓝京道:“我你历来就是棋子,从衡芳开始便如此,有什么值得惊讶?如果连棋子都不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我你不可能一路杀到金河市委,明白吗?”
“可如今高喆脱逃了,连那个老东西的狐狸尾巴都摸不到!”
秦铁雁恨恨道。
蓝京站到东墙地图前伫立片刻,缓缓道:
“省纪委是可以下令飞机延迟起飞的,本来我也跟叶强书记说好了,但临通知前一刻还是取消了……”
“为什么?”秦铁雁跳起来大声问道。
蓝京定定看着秦铁雁,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