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政道 第１９２６章 同时推荐

官场凡是有违常理的做法背后都有深远的考量，高礬在蓝京投票后形成三票对三票均势的情况下，抢先杀出来投票而让王士杰反超：

意在让代金林“顺应局势”，而非“左右局势”。

因为初来乍到的代金林很可能把握不准风向，万一投给刘益明，那么高礬最后投不投、投给谁都失去意义；反之高礬主动投票就是给代金林发出信号，意思是我跟书记同一阵营，我投的是王士杰，而且现在王士杰领先，你何不锦上添花？

因此小小一个举动，蕴含的深意曲曲折折。

目光都汇聚到代金林身上，虽然常委们与他都不太熟，也不了解他的性格作风，不过刚刚落地朝明，作为省委条线的纪委书记肯定要跟省委书记处好关系，没必要在意省长的感受，顺势投赞成票是情理之中。

代金林已做了十多年省委常委，久经大风大浪的他心态和气质早磨砺得八风不动，语气安详平和地说：

“我对三位候选同志都不太了解，就履历判断，还是刘益明更适合些。”

砰！

一记重拳砸得火花四溅，别说石应铨和高礬，就连季龙井都觉得突然，暗暗嘀咕我又没跟他打过招呼，但反应极快地跟进道：

“刘益明和王士杰两位同志好像票数相同吧，庄步军同志一票未得怎么回事？”

表面问庄步军怎么回事，实质是问票数相同怎么办？烫手山芋扔给了石应铨。

石应铨内心狂澜万丈，着实没料到代金林作为新来的常委第一次参会就给自己下马威，反过来不是？也没料到前几次还算配合的铁昭这回居然弃权，本以为弃权的反对、本以为赞成的弃权，事先部署的策略全乱套了。

“唔……”

石应铨酝酿措辞应付当前棘手的局面，这时蓝京出乎意料道：

“我抛砖引玉提个想法，两位同志票数相同说明都很优秀，很难取舍，为什么不同时上报给钟组部呢？或许钟组部鉴于同样理由予以统筹任用。”

陈晓卫随即响应：“推荐两名候选同志，此前也曾有过，算不上破例。”

“我也有印象……”

王要武只说了半句，作为前组织部长何止有印象，具体细节都信手拈来，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不适宜提及唐武功等名字。

石应铨和季龙井均心念疾转，慎重评估蓝京的提议——虽心有不甘可毕竟未失颜面，难题交给钟组部，也给他俩奔走运作的机会，总之站在省委主要领导层面也竭尽全力，没达到预期效果而已。

倘若拒绝这个提议呢？一是时间拖不起，转眼就到年底，钟组部可不会给朝明特殊待遇；二是想要改变今天投票的状况很难，支持的当然继续支持，反对的也可能轻易改变立场，打自己耳光。

斟酌片刻后季龙井率先表态：

“在目前赶时间抢进度的形势下不失是个办法，两位同志确实都不错，当然庄步军同志也不错，否则不可能纳入候选名单。”

倒霉的庄步军总被拿出来垫背。

“唔——”

石应铨终于开口道，“朝明基层人才荟萃啊，每位同志都有闪光点，都有难以舍弃的因素，这也是推荐人选一直悬而未决的原因所在，没办法，名额问题始终是干部培养选拔过程中面临的主要矛盾，每次都是，今天会议也不例外，站在我们的角度希望每位优秀基层干部都能走到省领导岗位，也会给予公平公正的竞争机会，是吧？虽然不能排除钟组部觉得推荐两位人选不够规范，一个都不采纳，嗯，我觉得还是会以负责任的态度处理好此事，唔，其他还有哪位同志有不同意见？”

肯定都没有，因为除了同时推荐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替代方案。

原本饭点准时结束的常委会，因为副省长推荐人选议题一波三折拖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工作人员肚子饿得咕咕叫，秘书们也累得人仰马翻。

散会出门时蓝京与代金林迅速交换下眼色，然后拉开距离走向机关食堂。

此次厮杀到最后以平局告终的推荐议题，奥妙全在代金林出其不意的那张反对票，这一点又与蓝京幕后运作不无关系。

上周五蓝京与代金林通了个电话——外界知道他俩在元州搭过班子因此反而不能走得太近，不能象以前请叶强喝酒吃饭，而要保持省委常委间应有的工作关系。

代金林收到常委会会议材料后也正想找蓝京商量相关议题如何表态，为此蓝京只说了一句：

若想得到石应铨重视，第一仗必须反着来！

其它没多说，到代金林的境界修为一听就懂，因为来朝明前关于石应铨、关于沿海系各派系内耗、关于基层上达天听等情况都有过了解，还拐弯抹角向已回到原山的叶强作了讨教，加上蓝京的话相互印证，心里便有了七八成数。

当前石应铨在朝明的处境其实并不乐观，声势浩大的青牧山综合工程得到京都高层认可，却在省内特别市县基层怨声载道、颇多诽言，很大程度影响其威信声望，况且姚璄过于猛打猛冲地蛮干也增加干部群众逆反心理，有的事非要跟他拧着干，不计后果地阻挠抗争，弄得石应铨也很头疼。

石应铨需要有效的抓手，最简单明了就是纪委系统，不听话的叫到一边谈话，再不济双规，明里暗地、纵向横向总能查到问题，有几个回合下来就老实了，但这么做的后果将导致省纪委书记沦为最令人痛恨的“狗腿子”，到头来两边不讨好。之前叶强已在朝明呆了好几年地位稳固，石应铨没办法软硬兼施，如今代金林半道而来，会不会趁机挟制在手里呢？

代金林非常警惕这一点。

双休日蓝京被“一波又一波”访客弄得差点精尽而亡，代金林却闭门深思，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不依顺石应铨，也不跟季龙井合流，谨慎保持纪委独立性！

退一步讲我这样的状况又不指望提拔正省级，有啥必要奉承献媚、随意站队？认认真真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就OK。

省府大院机关食堂右侧有个专供省部级领导的小食堂，用餐的主要是四套班子领导外加两厅副秘书长以上干部，石应铨、季龙井都在办公室吃，绝少光顾小食堂。

常委们平时难得一聚，两位主要领导又不在，陈宇、耿同恩、方复之等又端着餐盘坐到一块儿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常委会较量的刀光剑影；代金林和蓝京则心有默契坐到靠窗户的桌子，边吃边聊。

正常情况下需要避讳，但毕竟搭过班子且关系尚可，刻意疏远反而不太象。

“落地后的首秀还可以吧？”代金林微笑问道。

蓝京竖起大拇指道：“到底经验丰富，老成持重，单单那份气度就值得我学习。”

代金林摇摇头：“老弟过奖了，过奖，大老远跑到人地两疏的地方，还请老弟多多指点……沿海到底沿海，风向跟中原完全不同，此次前来钟组部领导谈话的核心内容是为经济保驾护航，我琢磨着纪委不是专门抓贪官吗，保驾护航是不是得少抓几个？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呀。”

蓝京便笑，然后道：“我刚来也是这样，处处以经济为先，其实我的风格……在元州时代书记就看得出来非常注重经济建设，饶是如此来了之后还是跟不上趟，关于钟组部领导那番话，我的理解是沿海地区的容错率要高于中原，甚至一定程度无视或默许某些潜规则的存在。”

“比如呢？”代金林问道。

蓝京用筷子夹起牛肉，“它在什么情况下不叫牛肉？”

“就算吃到肚里都是牛肉吧？”代金林道。

“切成片，它叫牛肉片；剁成丁，它叫牛肉末，都不能叫牛肉。”蓝京道。

“噢是这样……”

代金林颌首道，“老弟拓宽了我的思路，来，以茶代酒表示感谢！”

蓝京笑道：“等有机会一定要请代书记品尝金河最具特色的茶文化美食，哈哈哈哈……”

谈完正事两人埋头吃饭，然后闲聊昔日元州班子成员的后续情况：铁打的市长李右津最终没能挺住，被手下亲信心腹举报后锒铛入狱；中原交流干部、也曾是蓝京盟友的常务副市长相貌，受一桩山地公路工程贪腐案牵连——虽然他本人没受贿但对案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转岗人大后藉藉无闻；另一位与蓝京关系也不错的女纪委书记秋效洁，因工作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任期没满便长期在家病休，去年代金林曾代表省委探望过，人胖了一圈，眼神全无光彩，不复过去精干利落的形象。

靠着陪李右津睡觉一路升迁的女干部杨懿燚倒挺稳，官至副市长后又以少数民族、基层出身双重加持提拔市统战部长，进了市委常委班子，至今仍活跃在第一线。

“很讽刺吧，”代金林苦笑道，“最没底线的活得潇洒自在，顾虑重重步履维艰的反而提前病退，这就是体制残酷的生态，所以……”

“所以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蓝京稳稳接口道。

“对！”

代金林流露出欣赏和欣慰的目光，“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这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