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府大院,蓝京唤来沈廷安排车辆前往青牧山综合工程东青地段、经开区地段视察,凭经验石应铨在人事议题方面遭到掣肘,又暂时没法缓和与代金林的关系,只能以工程为抓手杀一儆百,以对冲推荐副省长人选受阻的负面影响。
千万别撞到枪口上。
刚要出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笑嘻嘻拦在身前,道:“蓝书记真忙啊,一天跑十趟都难得遇到一次。”
原来是途海贸易老总陈东规。
这家伙在赤浥港以娴熟的资本运作技巧弄了一大笔钱后,又想转战围城港如法炮制,谁知蓝京早有察觉暗中调兵遣将层层围追堵截,并利用戚长隆入主董事会前被何朝迅严令退让的怨气巧妙设局,重重防守下陈东规左冲右突都未能遂愿,至今十几个亿仍牢牢锁在围城港无法脱身。
难怪资金链绷不住了,上门求助?不对不对,蓝京在围城港的通盘布局只有两个人知道,一是施若桐,一是薛立权,这两位打死都不可能供出蓝京。
蓝京示意沈廷等人在楼下等会儿,自己则陪同陈东规回到办公室,笑道:
“陈总应该理解我在金河的处境吧,一桩案子接着一桩案子,还要应付省委组织的浩大工程,我甚至没时间坐下来推进招商引资工作,可想而知忙成什么样子……”
乐锦强端来茶水后悄悄退出去。
陈东规特意转头看了看,这个细节让蓝京暗暗称奇——陈东规向来不拘小节、不讲究形而上学的人,怎会突然谨慎起来?
“蓝书记,我这趟来不谈生意,也不考虑投资办企业,纯粹受人之托当和事佬的。”
陈东规压低嗓子道。
蓝京蹙起眉头不解地打量对方,心里却已明白了大半,问道:
“什么大事请得动陈总当和事佬?”
陈东规深深叹息,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难免被人惦记上,总难免做不愿意做的事,有啥办法?商场里相互之间既是朋友又是对手,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关系错综复杂,唉……”
“体制同样如此,”蓝京表示同意,“有位大领导亲口承认在位期间说过违心话、做过违心事,确实处于一定环境和级别的领导就不能由着自己的喜恶,而必须维护所代表的体系、组织、部门,大家都有难处。”
“是是是,蓝书记一针见血!”
陈东规道,“昨天有位尊贵的客人到我公司拜访,感慨金河两桩案子查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死的死、逃的逃,中毒的、跳楼的、被捕的人心惶惶,而且根本看不到头,不知案子究竟持续到猴年马月,别说企业家就连相当多的基层干部都有绝望之感……我纯粹转述,不代表本人看法嗬。”
蓝京不动声色道:“欢迎陈总讲真心话,表达真实意见,如果连陈总这样的大企业家都要看市领导脸色,证明金河营商环境糟糕之极。”
“我的原则向来是不给党委正府领导找麻烦,能自个儿解决的宁可花钱摆平,钱是多大的事儿,对不对?”
陈东规道,“客人委托我转达民间企业家共同的诉求,希望早日结案以安定民心,回归安定祥和的经营环境,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陈总说的题目很大呀……”
蓝京道,“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迟迟未能结案,主要是目前为止专案组都抓的是操作层面的人,到底谁在幕后指使——杀害彭绎夫妇的是强叔手下,但强叔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杀市纪委书记?新材料产业园案子也是,六十亿……不,我们就算五十亿到底哪去了?那些落户企业如同蒸发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不正说明有组织的团伙作案么?关键就卡在这个环节。”
“这个幕后指使……”陈东规试探道,“崔龙生、李慎、蔡荣斌、肖汝学都抓进去了,高喆出逃了,居丛岳被免职……还不够份儿?”
“不是级别高低的问题,而是逻辑上不通顺,没法理清杀害彭绎夫妇和五十亿资金去哪儿的疑问。”
蓝京道。
“也就是说蓝书记,不,专案组认为至今没露面的幕后指使身份级别比崔龙生、李慎、高喆等人高?”
陈东规还在这个问题上转圈。
蓝京收敛笑容道:“我说三个可以向陈总透露的疑点,第一哪个有能耐临时让高喆打电话给老部下李其带队去现场?第二哪个有能耐让平时不上班的李慎案发第二天坐在办公室接手傅晓忠窃取的办案材料?第三关于机场拦截那件事整个省城都传开了,不再赘言,请陈总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想一想,秦书记该不该被拦那么久?飞机又为何提前二十分钟起飞?种种迹象表明专案组离真相还有段距离,怎么半途而废结案?”
“这……这真是棘手……”
陈东规沉吟半晌道,“我冒昧地打个比方,只是比方哈,假设突然峰回路转发现某位级别更高的领导涉案,而且有证据他指使强叔杀人、布局落户企业骗取五十亿扶持补贴款,是不是就能迅速结案?呃,我再次声明只是假设,纯粹跟蓝书记做个探讨。”
“当然只是探讨,众所周知陈总在省城的业务并不多,平时大多奔波于伍潭、泸叶、陆泊等市,”蓝京道,“既是探讨,不妨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觉得证据要过硬,不能为了结案而结案,而且财正的钱不能完全打水漂,要说被转移挥霍了一些也罢了,消化得滴水不剩就有点说不通,对吧?”
“啊——”
陈东规震惊万分地张大嘴巴,没料到蓝京胃口这么大,既要人又要钱!
蓝京似看穿他脑里转的念头,平静地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摇了摇,道:
“陈总以为我这一口喝了很多,其实杯子里还有更多……如果把它倒过来甚至摔到地上,那就半滴水都不剩了。”
陈东规心一寒,强笑道:“蓝书记的比喻相当精妙,相当精妙,让人……让人一听就懂……”
蓝京又慢悠悠喝了一口,道:“或者我一口接一口喝,总有喝完的时候,嗯,陈总受人之托,切记我说的每句话都不是针对陈总,这一点务请体谅。”
“那当然的,”陈东规勉强恢复镇静,“蓝书记知道我经常跑京都,其实高层对彭案非常关注,肯定不乐意基层敷衍了事,蓝书记抱着负责任的态度是对的,对自己、对彭家、对全社会都有好处。”
“做生意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如果为了赚钱牟利疯狂到勾结黑道上门杀人的程度,那就是自取灭亡!”
蓝京道。
陈东规深表同意:“有的人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狂妄了,以为钱能摆平世间所有事情,实则不然,跟正府对抗、唱对台戏终究没好下场。”
蓝京看着这位貌似吊而郎当其实很精明的官二代,道:
“陈总按理不该牵涉进来,两桩案子确实都在京都挂了号,我纯粹为着陈总安全考虑,真的。”
陈东规笑笑,道:“请蓝书记放心,就因为我跟案子没丝毫联系才敢答应人家请托……杀不完的坏人,查不完的案子,同样赚不完的钱,道理都相通,金河急切需要安定祥和的发展环境,蓝书记。”
蓝京喝了第三口茶:“我更需要,所以,水落才能石出。”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见底了,陈东规摸清蓝京底牌的同时也知道不可能再讨价还价,遂闲谈了几句匆匆离开。
蓝京随即上了商务大巴前往东青景区,途中沈廷说起工程队在青牧山深处挖到个明代古墓,里面出土一只含金量95%的金蝉,衬的玉叶为上等和田羊脂白玉,蝉翼厚度仅0.2毫米,雕刻工艺高超,推测应该是王府身份尊贵的女子佩饰,此事已惊动京都文物部门,专家组明天即将抵达现场。
“这就是金枝玉叶,说明王墓的概率相当大,”蓝京喟叹道,“倘若果真如此,又会引发轰轰烈烈关于青牧山工程的争论了,唉……”
沈廷似随意道:“不清楚别处情况,东青景区主要领导在施工过程中很重视古墓勘探与保护,正常都能避免破坏性挖掘,否则大铁铲几下子把古墓翻个底朝天,小小一枚金枝玉叶被混到烂泥里,根本无从发现。”
蓝京心念一动,暗知秘书长在抓紧机会推荐人选,遂问道:
“目前谁负责东青景区?”
“副区长左师侗兼景区主任,”沈廷道,“省委组织部后备干部,曾获得金河评选的‘十位最美乡镇干部’誉称,工作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他主导下的景区建设快速发展,并且大力高架桥项目、青牧山工程卓有成效。”
“听起来年纪不大?”蓝京问道。
“三十八周岁,虽说比不上蓝书记但在同一班干部当中还算进步较快的。”
沈廷顺便拍了下马屁。
确实三十八周岁就官至正处还是可以的,只比蓝京晚五年,当年蓝京调任佑宁县长是三十三周岁。
“不错,不错……”
蓝京沉吟道,作为市委秘书长最隐性也是最让外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就是在一把手领导面前的提名权,不刻意也非正式,而是不经意间轻轻一掠而过,反而容易留下深刻印象。
“沈秘书长觉得适宜提拔到什么岗位?”蓝京问。
沈廷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具体要看组织部门有啥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