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多聪明的人,深知大领导不想给的位子,说破嘴皮都没用;单单大领导想还不行,必须经翁敏婕那一关,那又是不好说话的主儿。
与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不如点到为止,或许蓝京对这枚棋子感兴趣,顺手当作对付翁敏婕的过河小卒。
车子停在景区大门外,一行人来到碧虹观山脚下,提前接到通知的管委会主任左师侗独自跑步过来欢迎。
沈廷一看脸就拉下来了,没好气道:
“就你左主任一位光杆司令啊?蓝书记检查视察工作很低调,但最起码安排全程解说、熟悉景区各处情况的景区领导陪同,你是全能干部样样精通?”
市领导肯当面指出问题,足见沈廷对左师侗是真好,否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场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蓝京肯定暗暗记在心里,刚刚在车上的推荐自然不算数了,没准以后翻到提拔名单看到左师侗的名字随手一划,即宣告其仕途继续原地踏步,或许今后再无机会。
左师侗紧张得直擦汗,赔笑道:
“情况是这样的,蓝书记、沈秘书长、各位领导,二十分钟前省工程指挥部姚总指挥突然从这边进山检查工程进度,要求管委会所有人员、全部车辆都跟着,我走到门口装作肚子疼才得以留下……”
“肚子疼?”蓝京失笑道,“这么蹩脚的理由居然能骗过姚总指挥?大概他看出你实在不想去吧。”
左师侗苦笑道:“我要是说留下接待蓝书记,恐怕要发雷霆大火,这一年来各承建地负责人不知捱了多少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唉……”
“进度推进迟迟不到位,总指挥部都很着急……”
蓝京轻飘飘道。
沈廷却从左师侗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沉着脸道:
“全部车辆都调走了?这么说蓝书记想进山都没车辆?你没设法留几辆下来?”
“仓促之间实在……”左师侗又紧张得擦汗。
蓝京是基层出身,也当过秘书,具体负责过接待工作,心里明白沈廷说得不错,但看看左师侗紧张却不惶恐的模样,分明想到这个关节故意没留车辆,什么意思?
不让市领导为难啊。
如果有车,蓝京既然来了就必须进山,而进了山势必要遇到姚璄……试想眼下哪个省市愿意看那付嘴脸?
没车正好打道回府,不是挺好吗?想到这里蓝京瞅左师侗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笑道:
“上次来碧虹观没遇到老道长,这次来景区进不了山,都是缘分,算了吧算了吧……左主任啊,刚刚进门时看到排队买票的游客挺多,我想考考你,万一哪天停电了游客买不成票咋办?”
左师侗微微一怔,道:“我们在售票处准备了发电机,断电后自动启动供电,只需要半分钟左右便能衔接上。”
“发电机也坏了呢?”蓝京又问。
“两台发电机,一主一备,每个月检查一次,”左师侗道,“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蓝书记所说的极端情况。”
蓝京颌首道:“左主任反应很快,不过,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到我为何始终纠结于停电吧?”
身边包括沈廷在内都茫然不解,没听懂蓝京话中有话的含义。
左师侗笑道:“是的,蓝书记超前一步考虑系统升级为网络购票事宜,确实景区管委会正在运作,新一代系统上线后将实现线上线下同时售票功能,游客不仅能通过各大平台,还能扫二维码等等方式,非常简单便捷。”
“东青景区未雨绸缪着手布局新一代购票系统,很好,”蓝京道,“之所以提及票务问题,因为我想起在围城工作期间有一次去龙珠山景区,正赶上道路施工而区域停电,景区束手无策了,眼睁睁看着一大群游客堵在门外,更讽刺的是那天省里在该景区召开‘全省旅游发展促进大会’,真是丢尽了脸面!”
“景区运营制度有特别条款,规定若票务系统、闸机系统故障等意外情况,经批准可打开应急通道让游客免票入内,而且无须补收。”
左师侗道。
“哦,这样就把可能出现的漏洞堵住了。”
蓝京欣赏地笑道。
回到市府大院,市纪委书记邵鹏飞拿着份双规名单来请示,里面照例又有因新材料产业园案牵涉进去的东青区干部,还有居丛岳彻底离开公安系统后其亲信心腹被纷纷举报的中层干部、区县公安局长,蓝京看到第四行便摇摇头道:
“先缓一缓,打击面别这么大,搞得市委迫不及待整居丛岳势力似的,他本身问题没那么严重。”
“但经开区那位都已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
邵鹏飞指着名单道。
经开区公安局局长晏大民走的是“朴素人设”,脚穿解放牌胶鞋,肩背绿帆布包,大会小会必提“勤俭节约”,局机关食堂严格三菜一汤,两素一荤,他本人下基层也拒绝好烟好酒,大鱼大肉,还告诫干警们“别搞歪门邪道”。
可这样一位区公安局长,受贿60次平均每次15万,硬生生攒了900万,又不敢存到银行或委托理财,便悄悄买了套小商品房当作存放现金的仓库,自以为万无一失。然而水阀突然坏了,卫生间漏水漫到客厅再渗到楼下,小区物业联系不上业主便报警,民警从阳台翻进去一看:
900万现金在水里泡得象酸菜似的,钞票上的水印都快模糊了,散落的则一张张飘在水面,场面煞是有趣,后来传开后老百姓称之为“水管反腐”。
蓝京感慨道:
“贪官露馅的故事活象黑色幽默,剧情离谱,蠢笨无比,可反过来想如果更聪明些、细心些,岂非能够一直隐瞒下去?为什么非要等贪官自我引爆,才能惊觉他是**分子?”
邵鹏飞沉重地叹道:“确实是这样的情况,即违规违纪干部已不是少数,可查出来的极少极少,给老百姓形成的印象是反腐必须靠老天爷帮忙,本质上是监督机制的失职,反腐工作任重而道远!”
“鹏飞书记说到点子上了,”蓝京道,“老百姓津津乐道意外反腐的段子,并非觉得有趣,每个段子背后都包含着对贪官落马的期待!但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偶然的胜利’,而是‘必然的清明’,让制度的‘探照灯’照射到每个角落,让贪官不敢贪、不能贪、不想贪!因为风清气正的天空不能靠意外来支撑,要有周密无缝的制度和全社会对公平正义的坚守。”
邵鹏飞点头赞成,然后道:
“关于东青区,随着落网的干部越来越多,现在出现一种很不好的倾向就是不贪不腐、毫无作为,一方面从区领导到基层普遍格外谨慎,极端化到连亲朋好友的红白酒席都不参加;另一方面工作中完全照章办事,没有半点灵活或通融的余地,以前出于鼓励企业经营发展而模糊处理的事儿,现在一律宁左勿右,追查起来他是坚持原则,至少不能指责批评做错了……”
蓝京严肃地说:
“那是渎职,属于另一种形式的**,用老百姓大白话叫做占着茅坑不拉屎,组织上要你何用?以后行正审批全部上系统,起码精简三分之二,个别岗位只留个把人看着就行了,反正不是对就是错,是吧?建议市纪委收集群众反响相对集中、效率明显低下、懒正怠正的基层干部,拖几个出来严查重处,起到示警教育的作用。”
“好,好,我回去后立即部署。”
邵鹏飞记下蓝京的指示。
没多会儿翁敏婕又捧着人事调整名单进来汇报,同样围绕东青班子配备问题,除了在押的区委书记蔡荣斌、常务副区长肖汝学,蓝京一直对消极不作为的区常宁俊林也不满意,可一口气从哪儿找这么多挑大梁的干部?翁敏婕也很头疼。
——又要吸取前面的教训,尽量避免提拔重用翁姓、毕姓,翁敏婕手里储备的干部也有限。
“我联系过围城、泸叶、伍潭等市,人家都愿意交流来省城但东青除外,现在东青在全省的名声都臭了……”
翁敏婕也很烦恼,“外市尚且如此,本市干部更闻东青色变,宁可留在原单位等机会,外面的说法是东青经此大案打击三年内不可能提拔干部,作为组织部门能怎么解释?”
“大力提拔东青干部就是最好的辩解!”
蓝京道,“我说三个人,请翁部长斟酌斟酌,一是副区长、景区管委会主任左师侗,提议直接提拔区长;二是同时负责高架桥和青牧海岱青段工程的汪长江,提议直接提拔常务副区长;三是区审计局局长翁百源,提议提拔副区长……别瞪眼睛,我知道他姓翁,但我没说凡姓翁一概不能提拔,只要表现足够优异,在这方面我没有偏见。”
翁敏婕被蓝京神出鬼没的手法弄懵了,足足想了两三分钟迟疑道:
“左师侗各方面反应还可以,提拔区长没问题,但怎么安置宁俊林?他没犯错误,就是……”
蓝京出人意料道:
“宁俊林提拔区委书记!作为区长,说实话他并不合格,但一年多来在稳定局势、维持现状方面是有功的,而且在东青从上至下贪腐严重的情况下仍能洁身自好,单做到这一点就很不简单!我需要宁俊林继续稳字为先,这样才能让左师侗、汪长江等人更好地发挥。”
翁敏婕久久说不出话来,在这位洞察人心的市委书记面前,实在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