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国治前面摆出的理由充分但不必要,说实在对戚长隆的身家和地位而言多花点钱、栽几个领导根本无所谓,但最后那句半开玩笑半当真之言才是真正的底牌。
没开玩笑,毕国治话中有话,里面透着浓浓的杀气。
戚长隆掌握的秘密太多了,多得可怕之极,没人敢冒让戚长隆进专案组配合调查的风险,那地方一旦去了就很难控制,天晓得他吐露出什么来。
毕国治的思路就是,要么戚长隆死,要么彭绎死,总之彻底斩断案子调查!
电话录音播到这里轧然而止,书房里陷入久久的沉寂。
良久蓝京缓缓道:
“之前咱俩分析案情时就有点奇怪,戚长隆做到朝明首富居然遇事沉不住气,贸然指使强叔行凶,不太符合他的身份,现在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受毕国治威胁,相比之下体制内那帮家伙更恐惧真相大白!”
“没有市领导暗中支持甚至怂恿,凭几个区领导能把五十亿财正扶持补贴的新材料产业园做起来,简直天方夜潭!”
秦铁雁道,“我的思路没错,幕后终极大佬锁定何朝迅那只老狐狸,得实惠的事他从不落下,出了问题有种种保护,外面查翻天都查不到他头上!”
蓝京站起身伫立在窗前,沉思会儿道:
“同意前半句话,案子到最后肯定与何朝迅有关,但是不是他主导策划、设计、运作,我持不同看法!”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帮着何朝迅说话,不想碰、不敢碰吗?”秦铁雁犀利质问道。
“别这么激动……”
蓝京摆摆手笑道,“这会儿说句不怕闪掉舌头的大话,局委员高靖落马至少有咱俩三分功劳吧?当年面对那么强势的对手都没畏惧过,何况区区下台老干部?论级别我好歹跟他平起平坐吧,有啥不敢?”
秦铁雁脸色稍有缓和道:“说得也是,姓何的退下来后还算识相,绝少出现于公开活动,起码台面上也没闹啥妖蛾子。”
蓝京续道:“咱俩要冷静地、客观地剖析此案,作案动机是核心!戚长隆缺少这五十亿吗?生意人以捞钱为目的没错,但会权衡评估难度,风险太大肯定不干;何朝迅手头拮据到靠骗取扶持补贴款吗?大可以学高喆直接打强叔的秋风,犯不着亲自下场!”
“什么,两名主犯被你洗得干干净净?!”秦铁雁瞪大眼睛怒道。
“别激动,听我说下去……”
蓝京笑道,“戚长隆在金河投资了好几处产业园,都有实实在在的生产企业效益也不错,人家毕竟搞实体出身,家底子厚得很,我分析他参与新材料产业园初衷未必捞一把就走,而是某种意义的双赢即享受大把财正扶持补贴,又享受优惠正策特别是税收,至于新材料产业不过打的旗号,随便弄些企业不好不坏维持生产就行,还能帮着开开票、走走账,一石多鸟,内地很多产业园、工业园都是如此。”
秦铁雁道:“我懂,比皮包公司稍稍高级点儿,隐蔽性更强。”
蓝京道:“这是戚长隆单方面想法,如果得到何朝迅认可的话——我觉得在他俩的层面顶多两三句话而已,何朝迅根本没当回事,就象过去出面帮戚长隆拿地皮、开发投资一样,事成之后必定少不了好处,那都是多年来的默契。项目到市里再到区里就麻烦了,有想着雁过拔毛的,有趁机大捞一把的,还有企图从中获取正治好处的等等,记得我打过饿虎与群狼的比喻?各方面势力和利益都掺合进来,导致狮子滚雪球般越来越膨胀,再加上无数‘散户’打擦边球在拆迁上面做文章,到后来戚长隆其实已经失控,根本无心恋战而只想着把钱卷到手便撤退,因此便造成潮水般大溃逃落下一地鸡毛……”
秦铁雁也非真的莽撞,实质内心非常精细,沉思片刻道:
“照你的理解,戚长隆真正到手并没有五十个亿,何朝迅从中获利也有限,相当部分被中间层面如毕国治、萧汝学、居丛岳之流截流了?”
“对,截流!”
蓝京道,“发自内心恐惧害怕的是毕国治等人,因为扒开蔡荣斌、萧汝学的皮就轮到他们,压根牵涉不到重重迷雾后的何朝迅,故而威胁恫吓迫使戚长隆就范……戚长隆虽没捞到想象那么多,起码也有二十亿,都吐出来既舍不得也不现实,不具备操作性,无奈之下只得动用强叔那步棋……”
“戚长隆在极其不情愿的情况下达灭口令,这样就说得通案发当天准备并不充分,各种协调也跟不上甚至出现扯皮推诿等现象!”
秦铁雁道,“主动策划与被动执行的差异太大了,平时工作中也看得出来。”
书房里安静了两三分钟。
蓝京突然问:“这段录音从哪儿来的?”
“有个快件直接寄给我,没寄件人信息,害得我又是消毒、又是防爆等等紧张了大半天,”秦铁雁道,“寄件点是东青区一个小邮局,我已调阅附近监控但没查到,考虑到那边离青牧山只有七公里车程,不排除躲在山里的强叔在作妖,而背后有可能就是戚长隆!”
“不不不,你想岔气了……”
蓝京道,“此举固然有将祸水引向毕国治那帮地头蛇的意思,但指使杀人的还是戚长隆,只不过在量刑方面会有斟酌,对戚长隆来说显然是双输局面,朝明首富没必要赌这口气,被人利用又不是第一次,身为何朝迅的白手套一年到头不知背多少锅呢。”
秦铁雁道:“我觉得录音的只有通话双方,否则首富与正厅领导商量杀人勾当居然被窃听,委实过于匪夷所思。”
“应该是潜伏在金河系阵营里的内奸,而且深获信任因此才能听到这段录音!”
蓝京道,“原来录音应该很清晰,就想留着当证据,我们听的是内奸听录音时的偷录!”
经此点拨秦铁雁顿时恍然,一拍脑门道:
“难怪中间出现几段空白,并不是效果差到听不出来,而是刻意洗掉听录音时现场交谈声音!不用说,偷录者应该是戚长隆,他对毕国治充满戒备,故意留了一手以防不测……之后他为证明自己,播放给内奸听,却又被偷录下来,好一个谍中谍的无间道!”
“你觉得内奸是谁?”蓝京问道。
秦铁雁摇摇头道:“我不想做无谓的猜测,蓝京,以你聪明应该知道我放这段录音的用意,我又想给你找麻烦了……其实我是怕麻烦的人,宁愿啥事不干安分守己喝喝茶、看看报、炒炒股,混到退二线这辈子圆满结束;我也理解你和陆荣柏急于结案把工作重心转向经济建设的心情,确实案子了结后东青干部员工积极性上来了,各项工作均有显著提高,可见及时转向的重要性……”
“但是……”蓝京含笑道,“请继续。”
“但是这段录音来了,经鉴定确是毕国治,这就意味着结掉的案子有了新线索,我……虽然已做到市委常委但出身刑警,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专业!”
秦铁雁凝视着对方道,“我想秘密重启调查,这回只针对毕国治,你批不批准?”
蓝京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道:“只针对毕国治吗?要是他联合肖汝学搞鬼,王定诚必定脱不了干系,要是已经调离外省提拔的两位也收过戚长隆的钱,金河,不,朝明又要经历一次大地震!”
“我不管那么多,我的任务是破案,抓住真凶!”秦铁雁道。
“真凶是强叔及手下,公安部发的一级通缉令。”蓝京道。
“我需要挖出幕后真凶!”
“幕后真凶是一群肆无忌惮的贪官,包括吴轩鸿、肖汝学、高喆、李慎等等,都查到副省级了还要怎样?”
“不是副省级的问题!”秦铁雁脸红脖子粗道,“我需要追查真相!”
蓝京略为疲倦地摆摆手,出神地看着桌上与儿子的合影,半晌道:
“从衡芳一路走来,我遇到的悬案太多了,有确实查不清的,也有明知真相却没法深究的,金河同样如此……咱俩空降后查到那么多厅级干部,当然远远不够,隐藏在暗处的更多、来头更大,实际已经引起各方不满,甚至任老都有点坐不住,委托郑乙健前来传话……”
“他居然会保何朝迅,哼!”秦铁雁心有不甘道。
蓝京道:
“如果你有朝一日犯了事,不管罪行多严重我都会毫不犹豫保你,为什么?唇齿相依!”
“瞧你这话说的……”
秦铁雁正待反驳,蓝京又道:
“听我说完!铁雁,咱俩在围城期间倒下好几位市委常委吧,樊凯、黄利、陆春明等等;到了金河,张九宽算一个,李慎已经退了勉强不算数,副市长居丛岳,你觉得都是应该查的,问题在于人家会有横向比较,为什么在凌金森、唐武功主正期间太平无事,偏偏咱俩走到哪儿查到哪儿?彭绎负责的专案组在前任手里没翻出波澜,怎么轮到我就搅得一潭浑水?你在背后怀疑人家,人家也在背后嚼咱俩的舌根,天下贪官杀不完、除不尽的,铁雁!”
秦铁雁面沉似水,呆呆坐着足有四五分钟,猛地起身拿起CD揣进怀里大步出门。
蓝京也不阻拦,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