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短短几分钟录音,众常委脸上愁云惨淡的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庆幸的是强叔蛮守江湖规矩,临死前没乱咬乱说,搅得天下大乱,录音里所承认的罪行都是业已公布的,坦承的关系也被警方所掌握,影响尚在可控范围。
但强叔清清楚楚交待了与居丛岳的关系,指认案发当天联系人是徐春华,又含糊透露跟庄静波也有来往,这些倒也罢了,最大的雷是杀害彭绎夫妇的幕后凶手明明白白指向朝明首富:
戚长隆。
这个雷一旦爆出去怎么收场?小会议室陷入难熬的沉寂。
良久常务副市长毕国治斟字酌句道:
“从录音声音分析,是不是确定强叔本人所说要存疑,此其一;其二问话者什么身份应该是录音的最大瑕疵,因此带来两个问题,第一胡四等三人是不是她所杀,第二强叔所说内容是否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其三此人问话具有强烈的主观和诱导意图,几乎指名道姓地问,强叔能不说吗?因此这段录音要成为证据的话,前提找到问话者,弄清她的身份。”
王定诚立即附和:
“国治同志说得对,问话者有没有执法权……退一步讲有也不能乱杀人,一杀就是三个,特别胡四死因明明先中刀后开枪,人家已经失去反抗嘛,起码算作防卫过当!两人一问一答,是不是枪口顶着强叔脑门的情况下?录音文件有无剪接拼凑?甚至强叔是不是自愿服毒都是问题。”
反戈一击,艾麦德娜倒成了坏人,所以她能露面吗?
秦铁雁可不惯着这种老江湖,立即反击道:
“照定诚同志说法强叔成了无辜好人,躲在山洞里不是畏罪而是度假?胡四也不是凶残杀害彭绎夫妇的凶手,要当着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对罪大恶极的歹徒讲仁义道德,就是对遵纪守法公民的不负责任!”
章程也讽刺道:
“强叔、胡四是持枪负隅顽抗的凶徒,难不成大老远跑进山给他们做正治思想工作?肯定先干掉同伙,再拿枪逼着强叔老实交待问题,刑事案跟民事案不是同一个概念!”
王定诚和毕国治真不懂吗?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
市纪委书记邵鹏飞说了句持中的话:
“强叔等人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不过站在证据可信度辨识角度,确实要弄清楚问话者身份,怎么知道那些内幕?”
蓝京不动声色看着众常委,嘴角绽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请同志们继续发表意见。”
陆荣柏颇为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低头往前面翻笔记;秦铁雁则有些着急,暗想兵贵神速此时应该同步出动干警包抄嫌疑对象单位、住宅,一旦定下来便实施抓捕,老坐在这儿慢吞吞讨什么论啊!
沈廷道:
“录音涉及到省领导,要不要赶紧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
“那级领导得向京都汇报了,但还是老话,前提要证明录音的可信性。”翁敏婕也插了一句,无疑站在王定诚的立场。
徐陶章道:“管不了的先别管,把市委层面能拍板的、确实嫌疑比较大的先控制住……”
他是暗示抓捕代替居丛岳与强叔联系协同作案的市局副局长徐春华。
“慎重,慎重,刑事案要有案情论证会,可不是常委会所能决定。”
毕国治摇头道。
空降以来很少在常委会上说话的市统战部长魏加一问道:
“铁雁同志有经验,通常这样的录音能不能通过技术鉴定证明做没做过手脚,还有,检察机关、法院认不认可?”
秦铁雁道:
“单纯从技术层面讲,鉴定仅限于剪接、拼凑、挖补等等,不能证实广义范围的可信性……”
“我说得没错吧?”王定诚冷冷道。
秦铁雁接着道:
“证据采信讲究关联性和逻辑性,比如帮戚长隆杀人,一条命一千万,专案组从侧面了解到委托价格应该大致相当;比如强叔交待没有庇护高喆的前因后果,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起码说明强叔临死前没乱说,这就是录音真实性的佐证……”
临时常委会围绕录音众说纷纭,激烈讨论之际,正在集团总部主持会议的戚长隆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
快逃!
戚长隆不愧多年大风大浪过来的商界巨头,见了这条短信居然还笑笑,信手回道“收到”,然后慢悠悠喝了口茶继续聚精会神聆听参会者发言,两三分钟后才一拍额头道:
“我去办公室打个重要电话,你们继续开会。”
说罢出了会议室直接来到顶层办公室,站在墙角保险柜前通过视网膜验证后毫不犹豫按下“自毁”按钮,然后拿起桌底下早就准备好的皮包大步出门,从专用电梯直抵地下车库,冲着车上随时待命的司机道:
“去机场。”
车子驶出集团大楼,戚长隆这才开始发短信给各条隐秘渠道侧面打听消息,几分钟后便得知准确消息:
强叔死在青牧山山洞,临死前留下一段录音其中提到戚长隆买凶杀人,彭绎夫妇俩花了两千万!
戚长隆深深叹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萧瑟地看着车窗外,眼中依恋万分久久没收回视线。
车子堪堪抵达机场入口,有辆灰黑色车打着双闪示意跟上,随即从员工车道直接驶入机场,开到一架飞机舷梯边,一名空哥站在旁边等候。
戚长隆拎着包下车,在空哥陪同登上飞机,旋即舱门关闭,没多会儿便徐徐起飞消失在蓝天之上。
司机仰望天空充满无限钦慕,看看吧,什么叫做首富,什么安检啊、验明身份啊、检票啊,所有规则全是制订给必须遵守规则的人,在戚长隆这种等级的富豪面前都是浮云,根本无须多看半眼。
远处候机大厅,有个身穿西装者慢慢放下望远镜,拿起手机拨了个号道:
“报告,他走了。”
“很好很好,”对方声音低沉而清晰,“通知那边注意监视,防止他乱说乱动。”
“是!”
西装者应道。
又隔了五分钟,蓝京手机也收到一条短信:戚跑了。
蓝京神色淡定地将手机放到笔记本边,道:
“……围绕录音问题,同志们讨论得很热烈,从不同角度分析、论证、探究了各种可能性,我觉得非常充分。综合同志们意见,归纳为三方面,一是对录音的技术鉴定,要赶紧做,金河方面别介入,录音里面提及省厅负责人,也不宜参与,干脆送到京都,由公安部证据鉴定中心来做,这一点没意见吧?”
他环顾众常委,接着道,“二是录音当中省领导部分问题,因为涉及到与铁雁同志的误会,必须慎重,待会儿我和荣柏共同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看看如何处置……”
陆荣柏以商量的口吻道:“能否等京都的鉴定报告出来?不然显得有点不严谨。”
蓝京道:“从程序上讲应该如此,但鉴定需要有一个过程,录音笔从出洞到现在经过多少人的手,难免不会传出去,万一这期间省委领导知道了主动过问,我们反而被动,因此有必要鉴定报告出炉相当于打声招呼。”
“那倒也是。”陆荣柏惜言如金,只说了四个字,完全听不出对蓝京这番话同意还是反对。
蓝京道:“三是录音提及市局领导部分,强叔说除了秦离辉和庄卫都收过礼,这方面情况专案组有所掌握但没往深处追究,现在既然提出来了,考虑到录音内容早晚会传出去,须得有个交待,我建议由市纪委出面找相关人员谈话,哎,逢年过节能收多少?该退的折算个价退出来,内部通报或处理就行了,本着不把事情闹大的原则。”
“确实是这样,”王定诚道,“正如强叔自己也承认不知道送省领导的到底收没收到,有时无非场面礼节的事儿,不在于金额大小。”
“土特产可以忽略不计。”
陆荣柏最后为界定问题划了条红线,意思是香烟、酒等等都不统计在内,这样能很大程度为收礼收贿干部减轻些责任。
金额高了性质就变了,事情很容易闹大,对市公安局来说实在难以再承受一次强烈地震。
秦铁雁对此蓝京和稀泥做法很不满意,但会议甫一结束书记市长便联袂前往省府大院,连私下发牢骚的机会都没有。
目送两位市委主要领导边低声交谈边下电梯,秦铁雁突然接到电话:
戚长隆跑了!
秦铁雁有没有气炸肺?没有。
他定定站在走廊间,看着一号专车、二号专车依次驶出市府大院,慢慢悟出蓝京的深意——
强叔生前录音出炉后,蓝京一拖再拖,召集常委们开会展开冗长的讨论,目的就是泄露风声,让戚长隆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出逃!
没办法,戚长隆这棵老树的根系太深太广,真正连根挖起要伤及金河乃至朝明地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可行。
唯有让戚长隆幕后人物察觉到危机,主动督促其外逃,这样彼此都能有一个缓冲空间,为接下来博弈和较量提供讨价还价的平台。
至于庄静波,大概是蓝京最新开出的价码,录音文件真实性且放到一边,既然被强叔(实际上提问者)点了名,接下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就算省委存心袒护,将来无数吃瓜群众肯答应?
蓝京层层密密的算计太深了,令得秦铁雁都不由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