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京都换界领导小组工作组来到朝明。
换界工作组到各市的主要目的与其说考察调研、座谈走访,还不如说传达贯彻京都换界主导思路与意图,统一思想,把换界会议开成团结的、胜利的大会。
率队组长是局委员、钟宣部长于云复,京都传统大家于家的二儿子,情况与燕家有些类似即长子没能出仕,换成综合能力更强的次子,不同的是于云复弟弟于道明也官至省部级,在传统家族当中非常罕见,有人说因为于家对国家贡献大、地位特殊,有人说因为铁旗杆巷那位去世了,否则于家怎敢破这个例?
局委员到底局委员,在首先召开的省委常委会通气会时于云复往中间一坐,那股临渊恃岳的气势,让平时嘻嘻哈哈的陈宇、漫不经心的方复之等老常委都屏息静气。
“按京都统一部署,结合主要领导在换界领导小组会议要求,我向同志们传达换界会议内部信息,不做记录,不发通报,不准泄密!”
于云复严肃地说。
内部信息主要有三点,一是常委班子即前五号继续连任,没有变动;二是局委员有退有进但名额不多,实际上都算得出哪几位因年龄因素退出;三是换界会议定于明年二月召开,今年12月底前包括省委主要领导在内人事调整全部到位。
其实不算秘密,近几个月来省府大院、民间正论家们大抵猜到上述几点,只不过于云复代表官方予以认证,这也是正治和正府进入成熟稳定期的标志,即可猜测性,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有哪些底线和红线,国内外观察家都心中有数。
按目前前五位首长的年龄,等到下界傅退桑上时,陈首长仍会留任,燕首长则在两可之间,这就是确定性。
此次换界的局委员当中普华成、塞上天、许华、古景平等六位到龄全退,接棒者目前初步锁定的有江海以及碧海省委书记、暨南省长(即将接任省委书记),另有三个名额仍在博弈之中。
——本来有一张门票属于石应铨,但他不幸在朝明的青牧山综合工程栽了大跟斗,这一摔,给保守系其他中坚干部带来希望,局委员划归各派系的份额不会变,无非人选问题,只是骆广庆等大佬暗地下扼腕叹息而已,论各方面水平能力石应铨若能入局都是上选,可惜时运或官运不济啊,石应铨调离朝明后在京都等了四个月“另有任用”,最终到某央企担任党委书记括号正部级,并没有如他一直奔走致力于争取“再给一次机会”。
——本来还有一张门票属于地方的中原系王烯,在他全力策划推动下,此前搁置十年之久的第三条铁路大动脉全线畅通,为京都整合中原各省资源、统一调度分配打下坚实基础,傅冰给予高度赞扬,桑向民两次到现场视察调研,一时间王烯成为入局呼声最高的人选,可惜呀大热必死,得意满满的王烯没管住嘴,在某个小范围酒局喝多了,醉醺醺说日后我会罩着你们兄弟几个共进退!这话传到京都便糟了,前半句没关系,错就错在“共进退”三个字,因为在座几位都是省部级领导,这是明目张胆的搞正治小团体啊!也被“另有任用”,折腾到最后灰溜溜进了正协,副主任委员括号正部级。
12月底前各省领导班子调整到位也在意料之中,特别朝明省长、常务副省长位子空悬,没法部署安排明年工作啊。
所以换界工作组到朝明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干部考察与测评。
小范围常委通报会结束后,于云复便开始个别谈话,按惯例不会所有常委都谈,一般来说为“3 2”即书记、省长、副书记加组织部长,平时在人事方面有话语权的也就这四位,此外再随机抽取一位。
朝明因为季龙井身兼书记和省长两职,就得随机抽取两位,那么目前态势下“随机”哪两位呢?
省府大院心知肚明,所谓“随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随机,而有着种种考量或权衡,诸如上次换界会议前工作组“随机”选的是谢芷言,后来跨省提拔为省长,说明“随机”包含有考察意图;再诸如工作组第一站浑江省,“随机”找省纪委书记谈话,五天后此人突然被钟纪委双规,说明工作组还包含对领导干部违规违纪问题的甄别。
散了会,季龙井和陈宇心有默契地留下,其他常委都回各自办公室坐等通知,哪怕不在谈话范围之内也得守着,防止工作组有其它安排,这个节骨眼上,陪好工作组领导就是最重要的工作。
蓝京进门才看了几条短信,冷不防庄步军笑嘻嘻敲门进来,很随便地问道:
“会都结束了?看来内部消息也有限啊。”
——虽然蓝京在围城市长人选上推荐的梅花,在副省长人选上推荐的王士杰,庄步军照样与他保持良好的私交,也是基于工作关系的私交。
蓝京诧异道:
“找季书记汇报工作?今天别想了,全程接待工作组领导,没空理你。”
“不是啊,”庄步军道,“高秘书长通知我过来候着,没说具体原因。”
高秘书长即指省委秘书长高礬,石应铨从吉中省调来的亲信心腹,如今进退两难处境尴尬。
“是吗?”蓝京道,“高秘书长负责对接工作组,这么吩咐肯定有原因,来,坐下喝杯茶,上等白茶。”
庄步军不见外地凑上前闻了闻,嫌弃道:
“金河干部、老板真没意思,就送这给市委书记?我在围城当副书记喝的茶都比它高个档次。”
蓝京哈哈大笑:“这是办公厅统一配发的茶叶呀,你找高秘书长提意见去……哎,你在围城的窝儿怎么还没动静?”
“老张找过我,我推荐郁洪东,”庄步军直截了当道,“人家不能在纪委干一辈子,也该到了换岗的时候,肯定跟老张想法不一致吧,他支支吾吾搪塞两句便没了下文。”
“如果征求我的意见也推荐洪东,纪委条线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蓝京道。
庄步军道:
“说白了就是老张不想在目前局势微妙的时候得罪人,无论围城市委推荐哪位,总会有人不满意,老张自己正琢磨着冲刺常务呢。”
庄步军指指头顶道。
“可能也是今天个别谈话的题目之一,”蓝京道,“老大肯定推荐老张,老陈嘛你懂的。”
“哈哈哈哈……”庄步军笑道,“主要你在围城打的基础太好,让老张腰杆比较硬,算了不谈他了,说说戚长隆到底啥回事儿?”
新材料产业园案和彭绎案在金河查得天翻地覆,但真正知晓内情的很少,包括结案材料都列入保密范围,以至于身为副省长的庄步军也只隐隐听说些内容,难怪季龙井断然否决华隆集团境外投资时莫名其妙。
蓝京道:“按保密规定我不能透露具体情况,但可以说几个关键词供庄省长参考——诈骗、洗钱、杀人、出逃,哎,我对庄省长自行加工创作不负法律责任啊。”
“噢——”
庄步军拖着长长尾音道,“用网络梗就是‘别让戚长隆跑了’,是这个意思吧?”
“300亿买个鬼港口股权,转一圈钱就流入戚长隆个人腰包了,”蓝京道,“国外洗钱都成体系的,港口是常用工具之一,还有就是足球俱乐部,我们内地大老板们的最爱,明明二流球员转会费抬到几千万,有位号称史上最昂贵的后卫甚至身价一个亿,真值吗?出神入化的资本运作套路玩得溜溜的。”
“腐朽的资本主义,打倒他们!”
庄步军恨恨道,“但华隆集团的钱一直留在朝明,人家肯定不乐意,接下来一步步抽离投资、缩小规模、裁减员工,总有办法完全退出商业领域的。”
蓝京道:“只要钱在账上,不管流到哪儿都监控得到,他家人可以大手大脚挥霍浪费,但再浪费只能在国内,甭想流到海外,这是新版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典故。”
庄步军无奈地摇摇头,半晌道:
“官商勾结到最后都是必然结局吧,不可能会有善终,不过通过白手套套得的钱已进了口袋,纵使戚长隆此后流落海外也要死守秘密。”
“彼此都有制约的,”蓝京道,“戚长隆靠保守秘密维系庞大的商业王国,幕后实控者时刻盯着戚长隆,防止他胡说八道。”
“以那帮人神通广大,说了也传不回国内;何况他只要乱说一次,保准不再有第二次机会,是吧?”
庄步军道。
蓝京笑道:“真正让戚长隆捶胸顿足的并非集团账面资产,办企业资产就是个数字,永远落不进口袋,而是隐藏的数目惊人的灰色产业和地下资产,因为掌握秘密的不止他一个,幕后实控者握有更大的主动权……”
“有朝一日双方会打得头破血流吧……”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两小时过去了,庄步军等得不耐烦,站起身伸了下懒腰说先回办公室看会儿文件,有情况跑步过来。
这时高礬突然出现在门口,叫道:
“蓝书记请到小会议室接受工作组谈话,庄省长稍作准备,下一位轮到……”
他意味深长笑了笑,“工作组领导随机抽的,正好就是两位。”
蓝京一呆:
意外,实在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