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寅满是期许的笑道:“四妹妹,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可对佛学道典的理解,却比寻常人更为通透。你若是愿意把这些想法写下来,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惜春笑道:“三姐姐说,她们写东西都用姐夫的名儿,那我也用姐夫的名儿吧,省得旁人说闲话。”
林寅笑道:“四妹妹喜欢就行。”
贾惜春起了身,去拿了些佛经,没曾想便撞见了,林寅身后的尤二姐,尤三姐。
这尤物那副欲求不满,妩媚十足的姿态,不禁让这小女孩也忍不住的上下打量。
贾惜春清冷的脸色,带着几分鄙夷的问道:“姐夫,这两位莫不是你新纳的姨娘?”
林寅抬眼瞧了瞧尤氏姐妹,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贾惜春皱了皱眉,意外道:“原来姐夫还喜欢这种女子,令人意想不到。”
贾惜春久在深闺,因为先前的善待和学识,对林寅素来另眼相看,心中存着几分朦胧的好感。
她见黛玉、探春、迎春等,皆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女子,原以为林寅眼界非凡,品味清雅。
不料如今见他竟也将这般艳冶招摇之人收入房中,心下不由暗自诧异,生出几分反感。
贾惜春取来佛经,叹道:“姐夫先前论及佛法禅理,句句通透。我原以为你是个能超脱尘俗,重精神而轻皮相的人,不曾想竟也......”
贾惜春自幼孤僻,宁国府里贾珍那般沉迷肉欲、荒淫无度的做派,早让她从心底里抵触。
何况她又颇有一番自己的精神世界,原以为林寅是难得能跟自己在精神上契合的人。
可眼下见他纳了尤氏姐妹,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贾探春再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姐夫是长辈,纵有不同见解,也容不得你这样直言冒犯,说话怎的这般不知轻重?”
贾惜春呛道:“我不信姐夫这点气量都没有,连句真心话都容不下!”
林寅见状,便把贾惜春那书的书,取了过来,答道:
“我虽然先前精研各门各派教理,但我却不信任何教派。
因为越是预设了既定目标的修行路径,越可能是一种概念上的游戏,实践上的陷阱。
只会进一步加剧分别、割裂、障碍,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自性的觉察,而非某个教派的理念。”
贾惜春闻言,点了点头,却仍有些困惑的问道:“这话倒是不错。只是姐夫,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认准的道理就是真的,那些你不采信的教理,就一定是假的呢?”
林寅把佛经放在书案上,答道:“孤立的去谈论真与假,并没有意义。真假是必须基于生命体验才有意义,如果那个道理不能用你的生命去体验,纵然天花乱坠,那对你而言,也是假的。只有这个道理,能在你生命的土壤
里,开花结果,它对你而言,才是有真的。
有道是,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贾惜春闻言,便反驳道:“可这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工夫去逐一验证?我们终究需要去相信某些东西,它是真的,否则便如盲龟穿木,终其一生的去验证,也可能是一无所得。正如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
有涯随无涯,已!”
林寅笑道:“我们可以假定某些教理是真,却不能相信某些教理是真。
每个人的业力因果不同,生命遭遇更是大不相同,一花一世界,一人一世界,每个人眼里的世界显现都是截然不同的。
众生无尽,三千大千世界也无穷尽,因此并没有普遍适应的教理,因此最多只能假定为真。
若是执迷于某个教理,忽略生命自在的体验和觉察,这才是买椟还珠的愚蠢行为。”
贾惜春闻言,陷入了沉思,问道:“姐夫,你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但《四十二章经》有言:切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我等芸芸众生,实在很难得知,这些个起心动念,到底是真知,还是错觉。不如老老实实的听话照做,信
受奉行。”
林寅拆解道:“如果你从佛法觉悟的究竟意义来看,我们当下的每个起心动念,都可以是错觉。只要我们还在颠倒妄想之中,只要没有觉察,都是错觉。
信受奉行这话固然没错,但我们在凡夫境界上的理解,与佛陀智慧圆满境界时的理解,是不相同的。如果信受奉行,真的这么容易,就不会出现这么多教派的纷争。我们不能倒果为因。
修行是一个‘愿解如来真实意’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要基于,承认差异,接受错觉,甚至允许弯路,但仍然善护念,保持观照和觉察、勇猛精进。”
贾惜春眼中微泛泪光,低声道:“姐夫这些话确实精妙,我心里是敬服的。可若要修行,首要便生起出离心,需得真切觉出世间之苦。但姐夫的行止,却似沉溺**之中。我......我只怕姐夫有一天,也会变成珍大哥那般行
径。”
贾惜春说罢,内心长长一叹,或许这份醋意和洁癖,加之孤介的心理,便是她对林寅始终保持克制的缘由。
探春本想开口,林寅摇了摇头,上前搭了搭惜春的肩膀,宽慰道:
“四妹妹,我接受你的批评,姐夫并不似你这般六根清净,姐夫是一个野狐禅,站在觉悟的门槛之外,大放厥词。
但姐夫想说,你毕竟还小,你会简单的认为,世间的事儿,是我如何想,便能如何做。但修行一事,很需要机缘,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姐夫心中有想保护的人,那便是我因果,逃避因果去谈修行,终究是毫无意趣。而我既在红尘之中,就要演好我这一出,入红尘戏。”
贾惜春抬眼望着林寅,问道:“可这样如何才能修行呢?毕竟在俗世之间,纷扰总是芸芸不断,总是如此,永远都放不下。”
林寅给惜春擦了擦泪水,认真答道:“放下,不是一句空话。若是从未拿起,谈何放下?
如果实在放不下,去尝试追求和拿起,也是一种解脱内心执着的法门。
出离心不是厌世,而是真实的对一切世俗间的**和享受都感到不满足。
这种对世俗一切快乐由衷的不满足,就是出离心;否则便是厌世心。
我扪心自问,我对我的妻妾们还有爱慕和欢愉,这便是我与修行的缘分未到,不可强求。”
贾惜春闻言,陷入了思索,随后有所了悟,淡淡笑道:“姐夫,既如此说,我倒也还没到出离心的境界,你我都不过是野狐禅罢了!”
林寅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笑道:“野狐禅倒也没什么不好,你可以把它当成给你的意识境界里,种了一个善因和种子。
如果你当下的缘分,只能让你野狐禅,那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有所不足,并没有甚么不合理。只是不要明知自己是野狐禅,还非要去当大师,去欺世盗名,这便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贾惜春对林寅的眼里,满是崇敬,叹道:“姐夫,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你能不能写些勉励的话儿给我?”
林寅笑了笑,便让丫鬟入画取来笔墨,提笔写道:
【真空妙有,诸法毕竟空,故未有一真实世界之所存;能所缘起,滴水兴波,故种种法现起,故有三千实见之世界,生住坏空,因缘尽故灭,终归于寂;三千无有而有,无生而生。
真空不空,妙有不有。三世诸佛,百代圣教,发宏无住悲悯之心,立一切论,破一切论,故实无有法可说。
和光同尘,无光无尘,六度万行无可行,见不善不见不善而内省无所省,不攀不随因缘业力命数,观众生皆菩萨圣贤,菩萨圣贤亦众生。】
林寅和贾惜春一番机锋之辩,让在旁的金钱,一时听得是云里雾里。
可惜林黛玉此刻不在,若不然,以她的慧根和悟性,定然还能辩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