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庭从韩府出来,马车行到路中央车轮便裂了一个,车夫请她下车稍作修整,自己去隔街的马市换个回来按上。
“好。”张庭缓缓下车,绕到后方巡视了一遍,见右边那车轮上深深卡着一把未成形的铁刀,观它前端还开了刃,这边是导致车轮损坏的罪魁祸首了。
谁把铁刀放路上?若有行人不小心经过,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她四下张望,看到左侧后方有一家铁匠铺,正有个小伙计出来,“嘿!丫头快来。”
小伙计见她衣着华贵,容貌不凡,身侧还停着辆马车,赶忙跑过去,“贵人,您叫我?”
张庭指着车轮上的铁刀,要她辨认,“这可是你铺里的?”
小伙计定睛一看,这形状、长短可不就是方才卖出的那一把吗?但这刀伤了贵人车架,她不敢私自认下,“贵人稍等,我找师傅来瞧。”
张庭微微颔首,不怒自威,“去吧。”
这会儿日后正盛,她便去对面找了个荫蔽之处躲着,闲来无事看看天、看看地,才刚站定旁边的成衣铺就响起一阵喧闹,还伴随着木制家具掷地的声音。
紧接着两名单薄的少年被轰出铺门,弱质纤纤地跪趴在地上。
其中一名面容普通的少年似是小厮,他拍拍衣袍,朝里面怒骂:“都是开门做生意,凭啥不准我们公子买?还要将我们轰出来?”说着,他双手将身后的少年搀扶起来。
那少年衣着华丽繁复,墨发轻轻用木簪挽起部分,余下如瀑直直披散在身后,雪白的手心还划了一道颀长的口子,赤红的鲜血正直溜溜往地上滴,张庭在后面看不清正脸,只见他身子疼得不停颤抖。
小厮骂完回头见地上的血,连忙捧住他的手,“哎呀!公子您受伤了。”话中尽是怜惜。
“无事。”那声音仿佛来自雪上之巅,带着极致的冷意,可却又不由自主发着颤。
周围的行人纷纷围了过来,纷纷指责成衣铺掌柜。
“哟!这么深的口子不得留疤?”
“太过分了,人家也没碍着她什么。”
这时,铺面掌柜也跨过门槛出来,她手里盘着三颗黑丸,端的一副恶霸模样,嗤笑道:“咱这铺子干净,可不做腌臜人的生意。”
她朝人群扬手,示意稍安勿躁,“各位也来评评理,”用手指了指那两名少年,恶意道:“这种千人骑万人枕的小倌儿,配不配进我这铺子?”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片哗然,那两名少年顷刻间便成了众人声讨的对象。
“啊呸!下贱的货色,出来丢人现眼!”
“嘿嘿,不知多少钱一晚?”
小厮面上惊惶失措,如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般,双目不住的淌下泪水,抱紧了怀里的公子,他吼道:“我家公子亦是好人家的,只不过母亲被冤才不得已……流落红尘,可至今还是完璧,你们休要侮辱!”
张庭虚虚靠在柱子上,往前一瞥,这铁匠搞什么还不来?
人群中有人认得小厮怀里的少年,“嚯,那是醉风馆的魁首柳音公子!”
“你说的是那个琴艺超绝,堪称天下第一的柳音公子?”
“那这掌柜做事可真不地道,人家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张庭听到耳熟的名字下意识投去一瞥,那人正好侧过身露出正脸。
他生得极好,是只一眼见过便极难忘怀的美人,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犹似画中人,清冷的脸上布满道道泪痕,眉目含愁轻蹙,鼻尖泛起微红,分外引人心疼。
他也看到了张庭,似乎认得她。眼眸注视着至今都不为所动的人,顾盼间含着一丝丝祈求,好似在说‘求您救救我’,见她并无反应又兀自转过头,高挺的鼻梁轻微动了动,甚是惹人怜惜。
过了会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嘴唇不由绷成一条直线,很是气恼。
柳音公子的相貌在周遭引发震动,其中不少人爱慕他,见不得他被人嫌弃谩骂,纷纷一致呵骂掌柜。
张庭无聊地打个哈欠,她又不是什么人都要帮?这么多年也就宗溯仪一个例外。
刚好铁匠到了,后面还跟着小伙计。张庭见状走了过去,铁匠抹了汗弓着腰跟她道歉:“对不住贵人,方才实在走不开。”
“无事。”张庭便由那铁刀和铁匠交谈起来。
没一会便解释清楚缘由,这铁刀乃是刚刚有人买走的,不知何故遗失在路中央。
再找那人已然无法寻到,铁匠一咬牙,“贵人这车轮便由小人为您补上吧。”
张庭不以为意摆摆手,犯不着为这点小钱,只将铁刀交予她,“你收着这个,若那人返程找来你交还给她,嘱咐她小心勿要再遗失便可。”
铁匠敬佩她的品格,拱手道:“是。”
这边话说完,车夫就抱着个轮子回来,张庭只等她按上便能回府。
而柳音公子那边的困局已解,人群散去,他眉目低垂,正带着小厮徐徐朝张庭走来。
张庭挑眉,以恶度人:难道要因没为他出头,找自己算账?
柳音来到她面前,好似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朝她盈盈一拜,嗓音清冷:“张会元,柳音这厢有礼了。”
看样子不是找自己算账,张庭心头松一口气。
“公子找我做甚?”
柳音缓缓抬首眼眶微红,一双招人的眸子含着深深情意,望过来的眼神像蝉初次挣脱薄壳时颤动的翅膀,透明、易碎,却又带着少年人最炽热的轰鸣。
只见他清冷眉目犹如冰雪融化,漾起笑意,朱唇轻启。
第93章
“奴家仰慕女君才华,如今见着庐山真面目,也算不枉此生了。”柳音说着,唇角含笑,怯生生看了她一眼,清冷的面庞染上羞怯的绯红。
张庭双手抱臂倚在马车旁,神色淡淡。
柳音见此不由心头一梗,顿生恼意,这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但面前的女人身份清贵,若是攀上,他便也算脱离囚笼了。
柳音用尽毕生所学,装作一副哀戚愁怨的模样,言自己身份低贱,自知配不上张会元,但却是真心倾慕她,甘愿自赎其身在她身边做一洗脚奴。
他掩面啜泣,又盈盈跪下,声如蚊呐求道:“女君,求您可怜可怜奴家一片痴情吧……”仰面露出美若芙蕖的脸,脖颈细长白皙,有青筋轻颤。
张庭始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视线一瞥见车夫已换好车轮,直起身拍拍衣裳,对她道:“那走吧。”
“是。”
车夫小心瞅瞅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美貌少年,心道:小姐还真是铁石心肠,这般痴情的男儿竟拒之门外,唉!
柳音难以置信耳中听到的话语,瞪大了双目,就就就……这样弃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