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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
北平府。
朱棣靠在椅背上,看着京城来的信,
这是季云帆来的信,他留在京城,一直没有回去。
第一封信中说,他还在留意能否买到火枪,或者图纸的渠道;
监视关大匠的人一直很隐秘,没有贸然行动。
第二封信是朝堂的动向,父皇命令三个皇子,两个皇孙观致。
看着各人去的衙门,朱棣不由地放声大笑,
“朱允通,你也有今天!”
工部、五城兵马司,差别太明显了!
朱棣猜出了父皇的用意,继承人可能就是东宫的这两个皇孙,但是目前陛下还有些犹豫。
但是陛下的心中是倾向于朱允?的。
转眼,朱棣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父皇宁肯从东宫的两个毛孩子中选择一个,却没有选择他。
自己镇守北境多年,风吃沙,经历无数风霜,有功劳,有苦劳,怎么就不入父亲的法眼呢?
朱允?就一个稚嫩的少年,哪点比咱强?
去工部第一天,就要插手弟弟的作坊:
之后就是去工部查账。
这些蠢事是一个皇孙该做的吗?
此刻,朱允?刚离开工部,尚不知道远在北方的四叔那深深的怨念。
时间飞快,观政快一个月了,他也查了二十多天的账,却只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问题。
一开始工部尚书、侍郎还很小心,每次有问题,都会亲自来解释,
可是每次“狼来了”,结果来的都是一只“兔子”,
次数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尚书、侍郎就不来解释了,而是派各衙门的郎中来,
今天,郎中也不来了,而是派来了手下的主簿接受质询。
朱允?知道自己的查账,惹的工部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但是他想抓个大活,将工部一举拿下,
现在双方都在咬牙撑着,看谁撑不住。
回到景阳宫的书房,朱允?靠在椅子上,感觉浑身酸疼。
工部无数的眼睛盯着,他每天都正襟危坐,这对体力也是一种考验。
方义送来了一封信,
“殿下,方先生来信了。”
朱允?当即来了精神,一把拿过信,掏出信仔细阅读。
方孝孺开始就谈起了观致。
他对观政持乐观的态度,劝朱允?好好把握,不要上来就要做出耀眼的成绩,只要稳扎稳打即可。
看到这里,朱允?心里咯噔一下,那自己查账就不够妥当了。
继续向下看,方孝孺果然建议不要查账,认为工部和应天府不一样。
如果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开始查了,就尽快收尾。
朱允?不由地连声苦笑,没想到啊。
想着近期手下的反馈,工部的账堆积如山,带来的账房每天高强度的对账,不少人私下已经有了怨言。
“那就收尾吧。”朱允?叹了口气,几乎对方孝孺言听计从。
只是前功尽弃,白折腾了一番,还得罪了工部上下。
朱允?心中有些苦涩,
之前也曾想过,等方先生来信之后,再决定是否查账。
可是朱允通当着他的面,一口气拿到了三个投靠他的三个工匠,让他气的完全失去了理智。
朱允?将查账的错误决策归罪于朱允?,
都是朱老三不当人!
信的最后,方孝孺提起了道的死,还有龙河大火,他认为这背后有一股潜藏的力量在作祟,肯定已经引起了陛下的关注。
他提醒朱允?要注意安危,出门多带侍卫。
朱允?合上信,他也猜测,这两个大案子背后有人在作祟,并且他确信是朱允通搞的鬼,也只有老三有这个财力和人力。
书房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哥!该出发了!”
朱允堙站在了门口,正在招呼他。
“什么时辰了?”朱允?收起了信。
“哥,酉时一刻了。”
“来了。”朱允?站起身,该去乾清宫请安了。
夜色胧。
晚风带着丝丝凉意。
宫中四处星星点点亮着灯。
乾清宫门前,朱允?看着四周无人,当即站住了。
朱允?低声道,“哥,咱们不进去吗?”
“等你三哥。”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他。”
“别问。等就是了。”朱允?没有解释。
这是方孝孺教的,方孝孺认为,“孝”还应该包括“兄友弟恭”。
所以朱允?每次来,都会在宫外等朱允通一起,表演就要演全套。
开始朱允?并没有察觉,来的早了就自己进去了。
错过两次后,朱允通就明白了,如果来了看不到朱允?,他也会等候。
兄弟俩心有灵犀一般,在乾清宫门前表演了一番兄弟情深。
朱允?兄弟等候的时间不长,朱允不急不忙地来了。
彼此打个招呼,一起进了大殿。
老朱并不在前殿,后殿也十分安静。
但是众人已经到了药的味道。
老朱已经病了几天了,昨天甚至朝一天。
太子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自此身体就垮了。
朱允?满面愁容,
“皇爷爷快好了吧?“
朱允?点点头,
“御医说没什么问题,也就这两天就痊愈了。”
一直到了寝殿外,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老朱的声音。
有太监进去禀报,一个年轻靓丽的妃子从里面款款走了出来。
是董丽妃,老朱的新欢。
董丽妃柔声道:
“陛下有旨:三位殿下回去吧,朕乏了。”
朱允通兄弟三人在殿外问安,之后便告退了。
出了长安言,恰好遇到朱植、朱权兄弟也来请安。
朱允?站住了,
“二哥,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他们一起去一趟后宫。”
朱允?询问道,
“三弟,你是去探望韩王?”
朱允?点点头,“是的。”
三天前,韩王朱松稍有起色,可以下地走一圈了。
朱松性格温和,不同朝局,一门心思在学向上,和东宫完全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朱允?念在往日的情谊上,决定趁机去探望一番,
“那我也去一趟。”朱允?吩咐太监将朱允煌带回去,自己也留了下来。
朱允通没想到朱允?也要跟着去,朱小二和朱松没什么交情的。
他有些无奈,皇宫四处都是朱小二的舞台。
长安宫。
朱允?探望朱松回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文来福跟着进了书房,低声道:
“殿下,下午陛下对靖宁侯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圣旨上说,靖宁纵子行凶,管束失当,贬为平民,勒令全家去凤阳府居住。”
朱允?长松了一口气,估计叶升今天傍晚就能出了诏狱。
叶府躲过了灭门惨剧!
淮西勋贵躲过一劫!
“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吗?”
“殿下,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圣旨没有点明具体日期。”
“好,知道了。…
朱允本来还担心,老朱这次病重,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挥舞屠刀,一阵乱杀。
没想到老朱竟然放人。
这固然和叶升洁身自好有关,更是因为锦衣卫没有拿到什么有力的罪证。
朱允?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
叶升没有死,历史终究还是改变了些许方向。
朱允烯心里轻松不少,多日的担心终于放下了。
他拿出了几封信,都是下午送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其中一封信是老钱的。
翻译出来后,朱允通十分意外,不由地来回看了两遍。
是关于火枪营干户徐永盛的。
情报上说,十天前,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燮给徐永盛介绍了一个门亲事,但是徐永盛给拒绝了。
因此,指挥使陈廷开始整他,派了很多杂活,还经常找一些小问题斥责。
徐永盛似乎在搜集证据,准备反击。
情报后面也注明了拒绝的原因:陈廷竟然将情妇介绍给了徐永盛,
朱允通被气笑了,这种情况任何正常的人都会拒绝的。
说起来,他和羽林左卫打过交道。
冬天太子落水的那天夜晚,他去请李院判就是羽林左卫沿街封的路。
不过,那次带兵的是卫所的一个指挥佥事,他没见到陈廷燮。
老钱还提供了陈廷堂的外室的详细地址,朱允?对这个地方熟悉,那里有老钱的一个杂货铺子,两家竟然相邻。
放下情报,朱允通陷入沉思。
不能让徐永盛反击。
因为官场忌讳以下克上,即便徐永盛扳倒了陈廷,他自己的前途也彻底没了。
没人喜欢一个扳倒上司的下属,陛下更不喜欢。
朱允通决定,自己暗中出手,帮徐永盛解决这个麻烦。
一夜好梦。
转眼又是一个清晨。
朱允通早早地起床练武,沐浴更衣,之后才出发去给老朱请安。
虽然周云海早就不来了,但是朱允?每天早晨练武从没落下过。
晨曦微露。
东宫的三个皇孙已经踏进了乾清宫。
这次依然没有见到老朱,空气中依然是浓浓的药香,还是黄丽妃出来打发了众人。
不过朱允没有担心,历史上,老朱似乎不是死在今年。
恭敬地施礼问安,他准备告退了。
出乎意料地是,朱允?竟然缓缓跪下,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寝殿外一边请安,一边哽咽起来。
“皇爷爷,孙儿清圣安!皇爷爷......
朱允?不明所以,看到哥哥哭的这么伤心,他的眼圈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要掉下来。
朱允有些无奈。
朱小二表演的有些过了,真让人恶心。
老朱不过是一场轻微的伤寒,董丽妃刚才解释的很清楚了,太医说陛下已经退热了。
人都要痊愈了,你哭个毛线啊?
这大清早的,吉祥吗?
黄丽妃毕竟太年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双手交错,
“二殿下,这......您.....
“娘娘,没事的,我来。”朱允?安慰董丽妃,然后俯身一把将朱允?架起来,
“二哥,咱们出去,别打扰皇爷爷休息。”
他右手牵着朱允堙,左手架着朱允?,对丽妃笑道,
“娘娘,我们先告退了。”
丽妃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走吧,路上小心哈!”
朱允?还想继续表演,可是他哪里能挣扎开,朱允的手铁箍扣住了他的右胳膊。
“老三,朱老三,你,你放开我!”
朱允?气的忘记了,低声怒吼。
“二哥,别闹,先出去。”
“放开我!”
“不放!”
兄弟俩一路小声交流,一边大步向外走。沿途的宫人都低下头让在两旁。
一直到了前殿,朱允通才松开手,
朱允?气的小脸涨红了,
“你,你,太过分了!我是你的兄长!”
朱允?拍拍袍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丢人的兄长?“
说完,他扬长而去。
朱允?紧握拳头,气呼呼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泪珠都忘记擦了。
朱允埋在一旁怯怯地问道:
“哥,回去吗?”
“回!不回在这干什么?”朱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回了长安宫,朱允通用了早就出宫了,这次带着公孙虎、公孙豹兄弟。
上午他先去了五城兵马司,
忙碌了一个上午,在衙门简单用了午膳,朱允通出门了,他要去李院判的家。
李院判临终前,他应承要照顾李院判的小儿子李景天。
之前李景天要守孝,现在已经过了四十九天,这位小郎中可以出来做事了。
今天就是去兑现承诺的。
朱允在李家不远处找了一个茶馆,派公孙豹去将人请来。
公孙豹去了,但是很快又折返回来,
“殿下,李府门口有人在闹事,说是李郎中治出了人命,来要说法的。
朱允?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李院判去世才几天,就有人敢去他家去闹事了。
“走,去看看。”
茶馆离李府并不远,朱允?步行就过去了。
远远地可以看见,门前围找了很多人。
有人大声尖叫,
“医死了人,还想躲着?”
“别当缩头乌龟,出来!”
朱允通见对方人多势众,当即吩咐公孙虎,
“你去附近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他则带着公孙豹缓缓走过了过去。
一个管家带着几个壮实的仆人挡在大门口,皱眉道:
?“咱已经派人去请大老爷了,你们不要在这里闹事。”
为首的一个老头却不乐意了,
“小老儿的孙子被你们府上的野郎中给治残了,你们大老爷来了也得给个说法。”
管家冷哼一声,
“也没说不给你说法。只是谁知道你孙子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讹我们。”
双方在门前对喷了起来。
管家是个吵架的老手,不温不火,将老头给气的几次要挥拳打人。
朱允通走了跟前才发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门板上,面如金纸,生死不明。
他有些疑惑,李景天不是没有医馆敢用吗?
难道他是私下行医的?
叫喊的老头身后跟着一群男男女女,足有十几个人,都跟着纷纷大骂,甚至向周围的吃瓜百姓大声污蔑,
“为了赚一点诊金,丧了良心。”
“刀子都拿出来了,就是想当街把人给刨开!”
“邪魔歪道,没有医馆敢用,就来胡乱行医。”
“开膛郎中啊,自己抢着给他看病,推都推不开!”
“坑死人呐!”
“李院判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打我!”
朱允通听不下去了,竟然污蔑到了李院判的头上,当即一鞭子抽了过去。
众人这才看到一个贵公子持着马鞭子站在一旁,面色不善,身旁还有一个公公。
嘶!
宫里来的,是皇子,还是皇孙?
被抽的人捂着脑袋,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病人家属中,一个老妇人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治死了俺大孙子,俺也不想活了!打死他吧!”
老妇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朱允?注意到,这一家人穿的衣服有棉有麻,但是很少有补丁,家境应该不错。
难道有背景?
普通的老百姓看到自己,早就吓得只磕头,不会说话了。
这家的老妇人竟然还敢法。
公孙豹大怒,就要上前打人,被朱允?制止了。
现场病人家属、围观的百姓太多了,一旦出了乱子不好控制。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在一个总旗的带领冲了过来,五十多号士兵将现场围了起来。
公孙豹指着病人家属,尖声怒喝,
“将这群皮无赖看住了!”
为首的老翁见势不妙,急忙小声吩咐家人,
“快走!”
“抬着孩子走!”
“惹不起啊!”
躺在地上喙哭的老妇人一骨碌爬起来,眼泪神奇地收了回去,
“走!俺孙子命不好!是他该死!”
“快步吧!孩子命苦,怪不得谁的!”
老妇人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委屈,好像一个在强权之下委曲求全的老太太,
围观的百姓对他们一家充满了同情,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鄙夷地看着朱允通等人。
两个壮汉匆忙抬起门板,拔脚就要溜走。
“慢着!”朱允?沉声叫住了他们,
“别急着走。不是人死了吗?总不能白白地死了吧?”
吃瓜的百姓看到一个贵人要当街断案,都困扰在士兵的外围,吃瓜的人还在不断增多。
士兵已经将闹事的病人家属都控制了起来,
总旗上前简单问了他们几句,之后上前禀报,
“嘉殿下,为首的是陈老翁、王阿婆,他们告李景天治死了他们的孙子陈金柱。”
朱允?转头吩咐李府的管家,
“去请三公子.........,不用了,他来了。”
李府的侧门打开,一个憔悴的中年人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一袭灰色长袍,神情萧索、无奈。
不过刚过三十岁,他的背已经有些弯了,眉眼隐约有李院判的影子。
看到故人之子,朱允通又想起了仁厚的李院判,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人群中有不少小孩子,看到李景天来了,立刻吓得大呼小叫,纷纷要朝外钻,
“快跑啊!他要割小孩的!”
“抓小孩啦!”
“他手里有刀子吗?”
“邪祟啊!”
殿下就在眼前,李景天有些尴尬,可是拿这些孩童也没有一点办法。
其实他一直站在门后,是管家建议他不要出来。
管家的意思很明确,对方明显是来讹钱的,等大老爷来了,给点钱打发了事。
但是他听到殿下来,就再也站不住了,自己的事不能只让殿下一人担着,当即走了出来。
朱允通挑挑眉毛,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李景天的名气这么大,足以止小儿夜啼的角色。
李景天也算是大明朝的解剖第一人了,只是不能被人理解。
李景天快步上前,跪下施礼,
“草民李景天拜见殿下!”
朱允?急忙将人扶起来,
“不用多礼,本王和院判是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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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围观的百姓已经有人猜出了朱允通的身份,东宫的三殿下。
现在李府的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附近的树上,屋顶、矮墙上都长满了人,还有更多百姓匆忙赶来吃瓜。
朱允通问道:
“李三公子,门板上的病人,是你治疗的?”
李景天点点头,
“是的,殿下。草民上午去买毛笔,路上看到一个人病倒在路旁,就开了方子,出钱给抓了药喂下。”
围观的人都哗然了,竟然是一个热心肠的郎中,
“郎中自己掏钱,真稀罕!”
“即使郎中不出手,那人也得死!”
“这家人就是来讹钱的吧?”
也有人低声道,
“他是个怪郎中,会用刀子割开死人,看人家的肝肠脾肺。”
“好吓人啊!”
“谁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吃瓜百姓对李景天的评价迅速两极分化,
但是他们的风向变了,至少不再针对李府了,并且齐齐鄙视病人一家子。
朱允?有意为他开脱,
“既然你是善意的救助,那陈金柱的死就和你无关了。”
李景天却苦笑道,
“殿下,和草民有关。”
朱允通愣了,这人被气糊涂了?还有朝自己怀里揽事的?
围观的人群再次惊讶地叫了一声,有人甚至嗤笑起来,
“这人傻吗?殿下这都帮他开脱了,自己还上杆子揽罪。”
“心里有愧吧?”
“就是傻子!”
“他的脑子不太正常,正常人会去刨人家肚子吗?”
陈老翁、王阿婆趁机哭嚎起来,
“金柱,你死的好惨啊!”
“乖孙,你不该死的啊!庸医害人呐!”
朱允通冷冷地看了一眼总旗。
总旗下的一哆嗦,急忙大喝,
“别嚎了!再喙一律掌嘴!”
周围的士兵跟着齐齐大喝,
“再嚎掌嘴!”
声势浩大,不仅将陈老翁他们给震住了,吃瓜的百姓也都暂时闭了嘴。
场面重归安静。
朱允?对李景天道,
“李三公子,你继续说。”
李景天解释道:
“殿下,本来病人喝了药汤之后,还需要辅助针灸才行。”
“可是陈老翁不同意草民施针,执意要将病人抬走,要去找更好的郎中。”
“草民的银针都拿出来了,可是他们却将人抬走了。”
总旗询问陈老翁,
“是这么样吗?”
陈老翁支支吾吾,不愿意说话。
总旗将一个闹事的壮汉拖到一旁询问一番,之后回来禀报,
“殿下,他们找了其他医馆的郎中,结果连找了三个,都说治不了了,让抬回家去。”
“他们以为病人没有动静,才来李府来找麻烦,想让李府赔偿几个钱。”
朱允?摇摇头,
“自己中断治疗,坑害了病人,出了事故就来责怪郎中,你们真是无耻之尤!”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嘲讽,
“这家人真不要脸!“
“还有脸来!”
“不闹哪来的钱?你看他家是个人都来了,十几口子呢!“
“丧良心哦!”
陈老翁一家跪在一旁不敢说话,脑袋低垂,恨不得塞进泥里。
李景天拱手道,
“殿下,草民带了银针出来的,想再试试。”
“死人还能下针?”朱允?低声问道。
是李景天疯魔了,还是神乎其技,真的能生死人肉白骨?
李景天摇摇头,
“殿下,草民当时把了病人的脉,不应该这么快就没命的。
“草民想再去把一次脉,如果吊着一口气,下针还来得及的。”
朱允?当即同意了,
“!“
李景天上前,眯着眼给病人把脉。
很快,他大声道:
“殿下,病人脉搏微弱,还有一口气在,可以用针。
“善!”朱允?点点头,“你尽管放手治疗!”
李景天拿出针灸包,放在地上摊开,一排大大小小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接着,他揭开病人胸口的衣服开始下针。
朱允通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候。
府里的管家送了椅子,恭请朱允通坐下,
很快,仆人又搬来了茶几,出来一个漂亮的丫鬟送来香茗,瓜果。
李府的人都小心地伺候,不仅因为朱允通是殿下,而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朱允通对李府的关照,
大公子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那是在秉德的手下,而秉德是殿下的人,现在李厚朴已经是大管事了。
二公子李辛夷在礼部担任主事,经过殿下的举荐,在李院判生前就已经升任铸印局的员外郎。
现场很安静,吃瓜百姓有的安静地看着,有的在窃窃私语。
李景天已经下了八针,有长有短,
众人眼看着他又拿起了一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爷!
这针也太长了吧?!
银针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足有巴掌长。
“他是要扎死那个病人?”
“别胡说,我见过比这还长的针。”
“太吓人了,没死也扎死了!”
百姓窃窃私语。
朱允通也吃了一惊,但是他没有制止,自己不懂医术,只能选择信任。
陈家人都在士兵的看押下,冷冷地看着,没人敢反对,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李景天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胸腹之间捻动银针。
众人屏住呼吸,银针一点点下去,最后只留下一指高的尾巴。
李景天收了手,起身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呼!
围观的百姓几乎同时出了一口长气,他们似乎比施针的李景天还累。
也有百姓低声嘀咕,
“他怎么只下了针?刀子呢?”
“是啊,没拿刀子割几下。”
“都是传谣,哪有郎中看病还拿刀子的?”
“都这么说!”
“你看到了?”
吃瓜的百姓在争论中略有些失望,
鼎鼎有名的“开膛郎中”,今天竟然没有当众开膛,“瓜”少了些许的甜。
一炷香后,李景天起了针,
之后将病人翻过身,脸冲下。
啪!
他对着病人的后心猛拍一掌。
众人猝不及防,都齐齐一声惊叫。
朱允通坐直了身子,仔细盯着病人的变化。
突然,病人猛地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汁液四溅,
病人连呕几次,吐了一滩黑水,腥臭无比。
臭味随风飘送,需到的百姓连声干呕,满脸痛苦,太臭了!
李景天站起身,对陈家人道:
“好了。带回去吃几天素净的,养半个月就痊愈了。”
再看病人,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哗然,刚才还说人死了,现在竟然活了过来。
“李神医!”
“那人刚才躺着就是死人啊!”
“真有郎中能起死回生,真是开眼了!”
“他在哪里坐堂?以后咱也找他看病。”
朱允通微微颔首,这么多人眼睛都看着,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城,李景天的名声会有所好转的。
总旗上前,询问了病人陈金柱几个问题。
众人听的清楚,陈金柱早上出门买菜,半路突然病倒在路旁,是李郎中好心救治,还出钱给他买了药。
众人都唏嘘不已,李郎中好心没好报。
好心救人,结果被陈家给讹上门了。
李院判生前名声很好,不少百姓受过他的恩惠,现在都对陈家人破口大骂。
陈老翁见状,不敢再纠缠,只能哀求将病人带回家。
朱允通冷哼一声,
“就这么走了?”
陈老翁急忙道,
“殿下,小老儿补偿李三公子出的钱,呃,另外再奉上诊金。”
他至今都没有说一声道歉,百姓都鄙夷他的为人,齐齐大声?他。
朱允通呵斥道:
“李三公子出于善心,贴钱给你们治病。是你们擅作主张,治到一半将病人抬走的。”
“出了问题,你们就昧着良心,聚众闹事,上门讹诈!”
“你们糟践了李三公子的善心!”
“你们当朝廷的律令是摆设吗?”
陈老翁他们跪下求饶,
“殿下,是小老儿关切孙子,急糊涂了,请殿下开恩。”
朱允通见他依然死不悔改,当即判道:
“今天来现场闹事的,除了这个老翁、阿婆,其余人等,每人打十板子!”
陈老翁、王阿婆以为逃过了一劫,暗自庆幸,岁数大了也是有好处的。
总旗吩咐士兵,上前将人犯拖下去,在路口当众扒开衣服行刑。
男犯就在路口,女犯被拖去了稍微偏僻的地方。
吃瓜百姓迅速跟着转移,有促狭的开始大声评论各犯人屁股的形状、颜色。
朱允通示意公孙豹过去监刑。
公孙豹过去,只吐了两个字,
“好打!”
士兵们知道殿下发怒了,又有公公在一旁监视,他们将板子抢的呼呼生风,将一群闹事的汉子妇人打的哭爹喊娘。
陈老翁、王阿婆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恐触怒了殿下,心中只盼着行刑早点结束,他们立刻回家。
行刑结束,总旗上前禀报,
“殿下,人犯七人,皆已各答十记,俱已行刑完毕。”
朱允通又指着陈老翁、王阿婆,
“你们两个是始作俑者,念你们岁数大了,不使用刑。”
“但是,犯法也不能就此揭过。
“总旗,将这两个为老不尊的送去江宁县衙,如号三日示众,让百姓都看一看,这就是昧良心的后果。”
陈老翁、王阿婆两人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最轻的也要十斤重,脖子上套着,站在衙前风吹日晒,没吃没喝的,还要被行人唾骂。
枷号一日比打十板子太多了,何况还要连着枷三日。
丢脸都已经是小事了。
三日过后,这老命还在吗?
两人急忙跪下连连磕头,终于知道认错了:
“殿下,小老儿知错了!”
“殿下,老婆子是猪油蒙了心,您开恩?!”
朱允场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厉声怒喝:
“李三公子遇到你们的孙子当街生病,当即伸以援手,你们竟然以此来讹诈!”
“如果不重罚你们,以后谁还敢出手帮人?!”
总旗急忙命人将两人拖走,当即命人押送江宁县衙。
陈金柱十分惭愧,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跪谢李景天的救命之恩。
李景天没有斥责,反而温言劝慰了几句。
陈家人灰头土脸,互相扶着,在百姓的嘘声中一瘸一拐地散去了。
闹剧结束了,吃瓜百姓陆续散去,李府的仆人出来清扫污秽。
李景天上前再次感谢朱允通的救助,邀请他进府用茶。
一个中年白面胖子骑马匆忙赶来,眉眼和李景天有些像,是李院判的大儿子李厚朴,
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有阎学通关照,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管事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朱允?的关照。
李厚朴远远地跳下马,快步过来恭敬地施礼,
“卑职拜见殿下!今日幸好有殿下来了,澄清了事实,还了舍弟的清白。”
朱允?摆摆手,
“关键还是令弟医术高明。”
几针下去,一个濒死的人就复活了!
神乎其技!
李景天鼻子一酸,除了父亲,也就殿下夸赞他的医术。
其他人,要么不理解,要么视他为妖魔鬼怪,连自己的两个兄长都有些怨言,责怪他伤了门风。
李厚朴也邀请朱允通进府做客,朱允通正好有事和他们谈,便欣然同意了。
李府大门敞开,仆人全部恭立两旁,迎接最尊重的客人。
众人簇拥着朱允?去了客厅。
朱允通在上首坐下,众人闲聊了几句。
朱允通放下茶杯,对李景天道:
“院判在的时候,本王承诺给你安排一个去处,今天来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
李景天有些嗫嚅地说道:
“殿下,草民找了一个活计,去一家药铺炮制药材。”
“哦?谁给你找的?”
“殿下,是草民的大哥。”
李厚朴陪着笑,解释道:
“殿下,您知道的,舍弟暂时不便行医,卑职就给找了个药铺,先有点事做。”
朱允通转头问李景天,
“你喜欢这份活计吗?”
“殿下,这个,就是糊口吧。”李景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看来,你还是不喜欢啊。”朱允通笑了。
李厚朴也有些无奈,弟弟的名声太差了,父亲在的时候也没有医馆要。
现在父亲去世了,能有个药铺要人,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朱允?直接说道:
“在应天府衙不远,有一家药铺,你去那里当个坐堂医。”
这是他开的药铺,是许小棠在分管,那里正缺郎中。
李景天的眼睛亮了,当郎中才是他的梦想,
转眼,他又失落的说道,
“殿下,草民名声不佳,会连累您的。
院判生前就叮嘱他,要听殿下的安排,他担心自己的名声太差,连累了殿下。
殿下如此照顾李府,不能坑了殿下。
朱允呵呵笑了,
“因为你解剖的事情?“
李景天点点头,
“是,殿下。
朱允?又问道:
“你知道‘解剖”这个词的源头吗?”
李景天当即回道:
“殿下,目前可查的最早的文献是《黄帝内经》,‘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
朱允?一摊手,
“你看,这么经典的大作都认为解剖是必要的。
“《汉书》也有记载,王莽就让官员、太医和屠夫解剖过犯人,‘量度五臧,以竹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还有《欧希范五脏图》
《存真图》,尤其是后者,现在不少学医的都当做典籍来学习的。
“利用好解剖,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人体,才能去治疗疾病。”
李景天仔细品味他的话,最后躬身道,
“殿下说的是。”
朱允?继续道,
“一些愚妇愚夫不理解你,那就随他们去吧。学术一道,重要的是坚持自己。
“你的精力要放在追求上,不要在意人的流言蜚语。”
李景天一直被流言所困惑,今天有贵人告诉他,这些都不要在乎,他心中的郁积尽数散去,心情无比舒畅。
李厚朴没有出声,只是陪着笑在一旁听着。
他虽然不赞同弟弟去别人家尸体,不过弟弟喜欢医术,也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现在有殿下支持,想必不会再有人挑刺了。
李景天又有些尴尬地说道,
“殿下,只怕没人找草民看病,会影响药铺的生意。”
朱允通宽慰道:
“天长日久,他们会看到你的医术。你看今天,那个陈金柱下次自己生病,或者亲人生了大病,会不会找你?”
“肯定还要找你的!”
“生死之间,病人才顾不上那么多的。你就放心去好了。
李景天彻底没了顾虑,当即拱手道:
“草民谨遵殿下谕令!”
朱允通见他有些紧张,突然问道,“人体有多少块骨头?“
“呃,殿下,大约两百块吧?”
“成年人共有两百零六块。”朱允通笃定地说道。
“殿下,您不会是也………………………………”李景天吃了一惊,殿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殿下也解剖过?
知道这么清楚,肯定不是剖了一具两具的了。
朱允?摆摆手,笑道:
“本王还没有,是一个学医的前辈亲自解剖了很多尸体后得出的结论。”
李景天遇到了知音,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
“没想到,解剖还可以做的这么细致。”
朱允通一摊手,笑道,
“那当然,骨骼、肌肉、血脉、......太多需要解剖来认识的。”
朱允?回归正题,
“药铺附近就是应天府衙,本王和治中邓辉打过招呼了,以后有了人命案子,还有你作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你协助办案。”
李景天有些不解,
“殿下,这......
朱允通直白地说道:
“应天府经常要处理尸体,还要斩杀一些死囚犯。这些总比你去野外随便找个尸体强吧?”
李景天顿时眼睛冒光,
“这些,都......都归草民?”
“归你!”朱允?点点头。
李景天给他一个长揖,
“草民谢殿下恩赏!”
就在这一瞬间,他对未知药铺的坐堂医充满了向往。
他都没有问薪俸如何,有尸体可以解剖就是最完美的,谈钱多俗!
朱允?微微颔首,
“三公子,本王有个条件。你要用十年的时间写一本书,《解剖学》。
“草民......草民能行吗?”李景天吓了一跳,
出书?
那不是医学巨擘才能做的事吗?
朱允通沉声道:
“你是李院判的儿子,你当然行!你也必须行!”
李景天的眼睛红了,激动的身子有些哆嗦,当即郑重地回道:
“是,草民一定行!一定不辜负了殿下的期望!不辜负了先父的名头!”
朱允通给了李景天地址,让他自己去药铺就职。
公孙豹送来了一个袋子,朱允推给了李景天,
“送你的。”
李景天将袋子铺开,这是鹿皮做的刀袋,里面插满了形式各样的手术刀的刀头,还有一排刀架子。
朱允通解释道,
“这是根据不同需要打造的钢刀,你以后也可以根据需要自己打造,给你留了一些空余的地方。”
李景天当即爱不释手,不用解释,他都猜到了用途,
“这是切开皮肤的,这把可以清理筋脉,这把......”
李厚朴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他强忍着没有呵斥。
工具都准备好了,三弟不去刨几个尸体都对不起殿下。
太阳西斜
朱允?起身告辞。
李厚朴、李景天兄弟恭敬地将朱允?送出宅子,
朱允?上马之前又想起了一件事,
“厚朴,院判的遗作整理的怎么样了?”
李厚朴急忙躬身回道,“殿下,已经校对结束,下个月就能印刷了。”
“用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纸,最好的墨。”朱允?叮嘱道。
“谨遵殿下谕令!家父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念殿下的关照。”李厚朴哽咽了。
朱允通很满意,今天来的目的都达到了,
在李府众人的恭送下,他马离开了。
朱允通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别院,今晚要巡逻。
刚到别院的书房坐下,许小棠就过来禀报,
“凉国公府下午来了一个管事,要拜见殿下,一直在前院候着呢。”
朱允通有些意外,
“快请进来。”
一个老兵进来了,
“小的给殿下请安!”
朱允通认识他,是负责蓝玉书房的管事,这是蓝玉亲信中的亲信,
“安!”
管事躬身道,
“殿下,定远的小公子被您抓了,老公爷询问能否通融一二?”
定远侯王弼的小儿子王宗敏,累计两次闯了宵禁,不幸的是两次都被朱允通抓了现行。
第一次夜间纵马,招摇过市,被打了三十板子,
第二次夜里聚众斗鸡,直接被朱允通送进了大牢。
朱允?当即回道:
“回去告诉老公爷,今晚就放他回家。”
管事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急忙躬身道谢,然后告退了。
只是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都说殿下铁面无私,从不讲情面,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自从带着兵马司的将士巡逻,被殿下打板子,关大牢的勋贵子弟太多了,之前还没从网开一面过。
朱允?在别院用了晚膳,拿出了一张纸,这是老钱调查的陈廷堂的履历。
陈廷,颍州府人,四十六岁。
十八岁从军,从元军小旗投诚明军,累至羽林左卫指挥使。
孔武有力,高大肥硕。
为人狡诈,阴险,睚眦必报。
一妻一妾,嫡子......
调查的很详细,很琐碎,
最后还写了陈廷的爱好:喜酒、肉。
最大的嗜好就是斗蛐蛐,在京城的虫圈小有名气。
每逢夏天他都会聚拢一群人斗蛐蛐赌钱,因此还养了很多蛐蛐。
只是这人做事低调,不张扬,这种纨绮的爱好才没被御史发现弹劾。
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
鼓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一共是一百零八声。
鼓声停歇后,钟楼又传来激越的钟声,依然时而急促,时而悠扬,也是一百零八声。
一更三点。
宵禁开始了!
该行动了!
朱允?拿出了令箭,
“公孙豹,你去西城兵马司调五十名骑兵,五十名刀手,二十名弓箭手,去珍珠巷南口等候。”
公孙豹拿着令箭走了。
朱允通收拾停当,也出了书房。
夜风送来两声沉闷的鼓声,
二天了。
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拉长的声音,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朱允通出了院子,催马直接去了西城,今夜就去会一会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