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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小雨如丝。
朱允?站在江边,江水打着漩涡,滚滚东去。
昨夜一夜暴雨,江水十分浑浊,也涨了不少。
江水缓缓地拍打着一旁的码头,这是朱允通的私人码头,扩建了两次之后已经可以停靠长江上的任何一种船只。
现在码头空荡荡的,没有一艘船来这里。
突然,朱允通注意到,一艘货船竟然缓缓靠岸。
很快,有水手搭上了跳板,
他们竟然准备在这个码头卸货。
朱允通心里清楚,自己最近没有货物靠岸。
联想到阎秉德提及过的,这个码头常有一些陌生的船只长时间停靠,甚至从这里卸货、卸客。
朱允通一度担心,如果有违禁的东西,甚至有人刻意陷害,自己也会被牵连。
没想到,今天刚到就看到了码头被人乱用,一分钱不付,也不和管理码头的人打招呼。
更让朱允?生气的,码头的几个伙计竟然和没看见一般。
这里面肯定有勾连。
“二沙,去,让码头的伙计问问哪来的货船?货主是谁?”
周二沙快步过去传达了命令,
很快,两个码头的伙计过去询问,
货船上有人向朱允?的方向看了看。他们立刻收起了跳板,将船开走了。
货船仓皇地撑走了。
码头一旁的房子里匆忙走出一个干练的中年男子,男子看到朱允?,急忙一路小跑过来。
朱允通远远地看着,心中有些不爽快,再看着码头的凌乱、无序,心中更是不痛快。
跑来的这个大管事就是废物!
幸好今天突然袭击,才看到了这些不堪。
“一沙,那个大管事叫什么名字?”朱允通记得,码头的大管事是凤凰一个账房的亲戚。
“这个......奴婢不知。”周一沙老老实实地回道,“殿下,奴婢去问问?”
朱允摆摆手,
“不用了。你回别院一趟,让管事派人来,将码头的这些人全部看押,分开审问。”
“二沙,你再去一趟码头,集合码头的所有管事,伙计,让他们在岸上待命。”
外来的货船来卸货,竟然没人过问,必然码头上下都被买通了。
这点钱是小事,万一卸点造反的东西,朱允通就洗不清了。
周二沙半路拦截了大管事,
“回去吧,殿下不见你!”
大管事还要争执,周二沙晃了晃马鞭子,
“别让咱家说第二遍!回去!集合码头的所有伙计,在一旁等候发落!”
大管事吓得脸色苍白,只能回去召集所有伙计,蹲在细雨中等候处置。
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古铜色的皮肤,个子矮壮,走路带风。
年轻男子从码头伙计的队伍前大步走过,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没有怯场。
看他径直走向朱允?,周二沙手握刀柄,拦住了去路,
“站住!”
年轻男子拱手施礼,不卑不亢,
“内官,草民叫郑锡蕃,是来拜见殿下的。”
朱允通听到来人报的名字,当即吩咐放行:
“二沙,放他过来。”
走到朱允通的近前,郑锡纳头便拜:
“草民郑锡蕃拜见殿下!”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朱允通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扶起,心中对他充满同情。
叶家完全是受了池鱼之殃。
郑锡?唯一的收获就是成了民户。
叶启元曾经是卫所的指挥使,他的儿子生来就是军户。
不过,叶启元被定罪后,他的家人都被开革了军籍,现在郑锡蕃在衙门登记的是农户。
朱允通上下打量一番,郑锡足足比自己矮了一头,大手大脚,左脸有一个刀疤。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禀殿下,家父已经和家母安葬了。”郑锡蕃嗡声回道,眼神麻木,看不到一点神采。
“节哀!”朱允?知道他现在突遭家难,还没有转过弯,这只能靠时间去平复了。
沉默了片刻,朱允?继续问道:
“之前在军队做到了千户?”
“是的,殿下。”
“这是本王的码头,以后你就担任这里的大管事。”
“码头的伙计被全部开革了,你坚持两天,本王最迟后天就会派人来协助你。”
郑锡蕃再次跪下叩谢,
“草民谢殿下恩赏!”
“起来吧。”朱允通微微颔首,这个码头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大管事。
周二沙在一旁提醒道,
“你是大管事了,不能再自称“草民‘了。”
郑锡蕃冲他拱手道谢。
朱允通询问了他的近况,又交代了几句,
“这个码头,主要是本王的人员、物资进出的。”
“一般情况下,路过的船只可以短暂借用停靠,但是不能从这卸客,卸载物资,更不能长时间停留,给钱也不行。”
郑锡蕃生来就在水上讨生活,明白朱允?小心的道理,当即拱手领命。
朱允通又指着岸边的一大片土地,
“这里有五百亩地,也是属于码头了,也归你管。”
朱允准备回去了。
他对郑锡蕃很满意,关节粗大,孔武有力,武功肯定不俗,更重要的是很憨厚,做事踏实。
郑锡蕃拱手送行,之后又说道,
“殿下,在下从城里来的时候,发现城里多了很多锦衣卫的番子,有些穿着便衣。”
朱允通有些意外,
“城里出了什么事?”
郑锡蕃摇摇头,
“他们在一些商户盘查,不知道要找什么。在下来的路上,看到几个印书坊被查了。”
朱允通若有所思。
最近也没听到什么大案子,锦衣卫突然出动,这是为何?
朱允通将码头交给了郑锡蕃,催马回城。
城里肯定有大事发生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前面不远的路口,几辆牛车赶了过来。
其中两辆竟然并肩而行,将路彻底堵死了。
朱允通准备催马到一旁的小路,让他们先过去。
只要不赶时间,他从不和讨生活的苦哈哈争路。
周二沙跟他时间短,不熟悉他的秉性,当即挥舞马鞭怒斥,
“眼睛瞎吗?这么点路被你们卡死了!”
赶牛车的人看到了竟然是一个太监,都吃了一惊,目光越过周二沙,他们看到了避让到小路上的朱允?。
赶车的车夫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却赶着牛车右转了。
很快,路让了出来。
朱允通没有立刻就走,他看着牛车竟然一直走,没有停下的意思。
刚才他明明看到了车夫的恐惧。
还有,牛车明明是直走的,似乎是去秉德的印书坊。
怎么就拐弯了?
看他们现在去的方向,前面都是田野,两个码头。
“二沙,去问问他们是做什么?”
周二沙催马赶了上去,
“你们都站住!”
朱允通在路口等候。
周二沙盘问了几句,又查看了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殿下,他们是送货的,只是走错路了,现在要回城。”
朱允?点点头,如果按照他们的方向,前行两里路右拐,也可以回城。
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雨停了。
天空阴沉。
空气清新,燕子在空中飞舞。
朱允通去了北城兵马司,带着士兵在北城巡逻。
他也发现,北城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虽然穿着普通的棉麻衣裳,但是一个个嚣张跋扈的样子根本不是平民。
抽查了几个后,竟然全是锦衣卫的番子。
路口还有锦衣卫设置临时的关卡,他们主要是在盘查路人。已经有些人因为路引的问题被扣押了。
朱允通惩罚了几个凌辱百姓的番子,询问了他们的事由,
但是带队的百户都表示,奉上峰命令,盘查可疑行人。
朱允通带兵巡逻了半个时辰,就命令他们收队了,自己则去了别院。
城里肯定发生了大事,他要回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情报。
朱允通回到中城,发现玄真子摆摊算卦的地方空荡荡的,今天玄真子没有来。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为了避嫌,他和玄真子联系的更少。
朱允通路上遇到了周一沙,管家派了十几个好手,去码头拿人。
“二沙,他们和郑锡蕃都不认识,你带他们去。”
他则带着周一沙直接去了前院。
别院将前面的一户院子买了下来,改为了前院,作为朱允会客和处理朝廷文书的地方,和后院的功能彻底分开。
现在公务放前院,中间的院子和后院成了生活区,而后院归许小棠,只处理朱允通私人的作坊、秘信往来。
一个清瘦的年轻秀士从前院的书房迎了出来,
“殿下!”
“嗯,士奇,朝中什么大事吗?”朱允?一边问,一边信步进了书房。
杨士奇,名寓,字士奇,来京城十多天了。
暂时没有授予官职,在别院帮着朱允?处理文书。
“殿下,据学生所知,没什么大事,上午陛下出了一道旨意,殿下,这是手抄本。”
朱允通在首位坐下,打开了抄本的旨意,
是处置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的旨意,朱允通没想到老朱这么神速,
“......陈廷斩立决.......枭首传至京营,游营示众,诸将当以此为做,勿蹈覆辙......方氏女纹………………”
“......其家人悉徙往木密关守御千户所,戍边充役……………”
方氏女就是陈廷燮的外室,被判了刑。
圣旨没有写陈廷受要控制火枪营,但是粗略写了陈廷企图将情人说媒给手下,只是没有提徐永盛的名字。
朱允通微微颔首,
“这厮死得其所。”
陈廷堂干不该不该去染指火枪营,那是老朱都忌惮的武器。
给他的家人留了性命,已经老朱念在他过去的战功了。
杨士奇已经听朱允?说过其中的内幕
“这所有些昏头了。”
朱允通上下打量他,
“定做的衣服送来了吗?”
“送来了,殿下。”杨士奇躬身道。
“明天要见陛下,紧张吗?”朱允通笑道。
圣旨已经来了,杨士奇在等了十多天后,终于要陛见了。
为此,朱允通还掏腰包给他定制了礼服。
杨士奇满面红光,搓着手笑道:
“要面圣啊,学生紧张的很。”
十天前,他还是生活困苦的读书人,只想着有一天高中进士,没想到明天就能面圣了。
只要明天稳定发挥,多少都会被授予一个官职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
朱允通哈哈大笑,
“人之常情啊!”
和杨士奇交代了面圣的注意事项,又叮嘱周一沙留下,教一些宫中的礼仪。
明天上午,礼部还会派人来教授面圣礼仪的。
朱允通则穿过后门,
之前的前院现在改为了中院,成了后院嬷嬷,侍女住的地方。
后院的书房,许小棠正在批阅往来的文书,将她的意见写在纸片上,附在文书上。
朱允通觉得合适,就用朱砂圈阅,她再誊抄在文书上。
看到朱允?来了,许小棠急忙放下毛笔,起身迎接,
“殿下!”
“嗯,有消息来吗?”
“殿下,吴叔刚来过。”
朱允?急忙去了自己的案子旁,老吴送的都是情报,
桌子上果然有一封信。
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诗: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这是老钱有极其紧急的事要见面。
朱允?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
许小棠在一旁询问,
“殿下,在家用午膳吗?”
朱允?摆摆手,
“不用了,我带着一沙他们去外面吃。”
许小棠有些失落,殿下难得过来一次,又要出去用膳了。
朱允?刚出别院,恰好遇到了周二沙回来了,
“殿下,码头的所有管事,伙计都被带来了,管家说会好好审问的。”
周一沙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戈江吃饭。”
听到去戈江茶楼,周二沙高兴地咧嘴傻乐。
朱允通突然又想到了上午碰到的那几辆牛车,
“二沙,上午的那几辆车,你看了运输的货物了吗?”
“殿下,他们说运的是杂物,奴婢看其中一辆好像运的是纸。”周二沙回道。
朱允通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如果是纸,难道是给秉德的作坊的?
为何要躲着自己呢?
真的是走错了路?
朱允通将两人留在了一楼,自己上了二楼的雅间,随便点了饭菜。
自从上次的道衍案和龙尾河案,老钱开始蛰伏,两人也尽可能不见面。
算起来,近两个月没碰面了。
中间只是通过老吴零星传递了一些消息,就像徐永盛被上司整治,就是老钱及时告知,朱允通才暗暗破了局。
今天这么紧急地约见,肯定是老钱发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情报。
饭菜刚送上来,老钱就随后跟着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京城发现假钞,面额都是一贯的,锦衣卫正在追查来源。”
朱允通有些意外,想起京城突然冒出的那么多锦衣卫的番子,估计就是这个大案子了。
动静这么大,丝毫不顾及造成的恐慌,肯定是老朱很重视。
“宝钞被仿制也不是一起两起了,为何这次大动干戈?”
老钱解释道,
“殿下,这次不同以往。这次的假钞竟然和真钞几乎没有分别,纸张只有负责印制宝钞的工匠才能区分。”
!!!
?纸张一样?
朱允通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桑穰纸的配方泄露了?”
老钱也不敢确定,
“殿下,也许是仿制的更像。”
说着,他从袖子掏出几张宝钞,呈了上去,
“殿下,这几张就是假的宝钞。”
朱允通接过去仔细查看,钞面上的内容,和真宝钞完全没有两样,
老钱又掏出几张宝钞,
“殿下,这是真钞。”
朱允通仔细对比真假,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老钱提前说了,他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朱允通皱眉道:
“这不仅仅是纸的问题,雕版也出了问题啊!”
老钱也苦笑道:
“朝廷碰到高手了!”
虽然他站队朱允通,但是朝廷的利益受损,最终损害的就是殿下的利益。
朱允通好奇地问道,
“老钱,你是怎么区分的?”
老钱凑近了,指着钞面上的“贯”字,
“殿下,您看,‘贯”字上面这一小段龙鳞的片数,真假的数量虽然相同,都是九片。”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鳞片,真钞的线条很匀称,假钞的其中一个鳞片的线条不行,太细了。”
老钱又掏出一个放大镜递过去。
朱允通拿着放大镜,顺着老钱的指点仔细观看,
看了片刻,眼睛都酸了,他才确定是有这个极其细微的差别。
一旦拿开放大镜,肉眼几乎无法辨别。
“本王现在知道了答案,但是去辨别都如此困难,那让百姓如何去分辨?”
老钱摇摇头,
“殿下,现在朝廷还没有公布,肯定是担心引起恐慌。”
“这里收到过吗?”朱允?问道。
“禀殿下,在下让账房查了,发现了十三张。”老钱回道,“这是最近一个月收到的宝钞里发现的。”
嘶!
朱允随着实吃了一惊。
来戈江茶楼消费的都是有钱人,一般用铜钱付款的多。
就这样,还收到了如此多的假钞。
世面上流通的假钞,肯定是不小的数量了。
朝廷损失不小啊!
难怪老朱这么大动静。
朱允通暂时放下了假钞的案子,
“最近还有什么消息吗?”
老钱摇摇头,
“殿下,目前就是假钞案值得您警惕。”
朱允通疑惑地看着他,自己又没掺合这种事,为何如此说,
“和咱有关?”
老钱低声道:
“殿下,锦衣卫放在街面上的只是一部分兵力,其实从昨天夜里开始,一直在重点盘查各印书坊。”
“殿下可记得,阎家大公子名下可是有一家印书坊的?”
朱允?点点头,那太记得了,那是自己投资的印书坊呢,
他忍不住笑了,
“他?他可不会干这种事。他敢起这个心思,老间都能打死他!”
思文那种老古板,不可能教育出犯这种逆天大案子的儿子。
老钱却不这么认为,他在军队做情报,现在依然做情报,
大半生的情报生涯,让他看透了人性,
“殿下,人性不可捉摸。万一有人想拉您下水呢?或者想栽赃您呢?”
“殿下,不得不防啊!”
“何况人心隔肚皮!”
朱允通被他说动了,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你说的是!下午咱就派人通知秉德,仔细梳理印书坊。”
既然老钱担心,自己也有些存疑,那就尽早确认一下。
老钱说完事就告退了。
朱允?仔细打量假钞,可笑的是,假钞也太逼真了,细节一点也没有落下,
看着钞面上印制的警告语:
“户部奏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佰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
朱允通笑着摇摇头,
能造出宝钞,数量还如此庞大,没上市的还不知道多少,老朱的火肯定很大。晚上请安得小心了。
自己现在家大业大,希望不要有人卷入这个案子。
将假钞放在一旁,朱允?开始吃饭,
一边吃,他也在分析,假钞是如何生产的。
雕版其实很好解决,只需要一个高超的雕板师,对着宝钞雕刻,总能做出以假乱真的刻板。
关键就是纸。
仿制的几乎和桑穰纸一模一样,至少朱允通看不出区别了。
朱允通捻着下巴,陷入沉思。
桑穰纸其中要用一层桑树皮,这个原料只用桑树的皮肉之间的薄薄的一层。
如果生产桑?纸,就需要大量的这种皮,很难不被发现。
伪造宝钞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他们在原料上取得了突破?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来上午遇到的那几辆牛车。
他们运的就是纸。
遇到自己竟然走了。
朱允通喝了一口汤,猜测也许是巧合,是自己多心了。
但是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明明刚吃了几口饭,可是已经没有一点食欲。
朱允通放下筷子,找小二要来纸笔,匆忙写了一张纸条就快步下楼了。
大堂,周二沙正甩开腮帮子,吃的很开心。
周一沙似乎已经吃完了,正在慢慢品茶。
师兄弟,一个思维缜密,做事稳重;一个心思单纯,大大咧咧。
周云海收义子也很有特色,
据说后面还有周三沙,但是朱允通还没见过。
周一沙兄弟看到朱允通下来,急忙都站起身。
朱允通大步向外走,
周一沙紧随其后,
周二沙看看桌上的美食,急忙抄起几个小吃跟在后面。
出了戈江茶楼,朱允通掏出纸条,递给了周一沙,低声吩咐:
“一沙,去给阎秉德送去。”
他决定不等下午了,现在就让秉德去作坊看看。
秉德今天没有去衙门。
小儿子有些低烧,请了郎中来诊治过。
他看着小儿子睡着了,就拿了一本书在一旁翻看。
门房进来禀报,
“大公子,宫里来了一位内容。”
阎秉德急忙放下书,低声道,
“请去书房。”
肯定是通殿下派来的。
阎秉德去了书房,周一沙已经在等候。
拿到纸条,秉德愣住了,纸条上要求他立刻去他的印书坊,检查用纸,查看有无可疑的纸张。
纸条的最后标记:
“阅后即焚”。
阎秉德将纸条烧了,
“内官,请禀报殿下,下官马上去办。”
虽然他不明所以,纸张有什么可疑的?
但是殿下是提拔他的恩人,殿下的命令他素来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
周一沙拱手告辞了。
阎秉德也立刻出门,带着四个仆人,匆忙纵马出城。
一路上,他不断经历锦衣卫的盘查。
虽然每次出示皇家印书坊司的身份,都可以顺利通过,但是盘查的如此密集,让他心里有些紧张。
难道和殿下的要求有关?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官衙,
蒋?坐在公房,翻阅不断送来的各种消息。
京城出现假钞,陛下震怒。
蒋?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还不能如此破案,和道衍被杀案、龙尾河纵火案一样,成了悬案,自己的官场生涯就倒头了。
可能最后就是一个不体面的赐死。
他将锦衣卫的番子大批地洒了出去,在京城编织了一个硕大的网,
而他犹如蜘蛛一般,坐镇“网”的中央,等候猎物上门。
诏狱里不断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那是番子在审问抓来的疑犯。
各种口供流水一般送来。
终于,蒋琳看到了一个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的消息:
有一个驴车的车夫招供,曾经被雇佣送了一批很奇怪的纸张,
之所以车夫觉得可疑,因为是从印书坊里运出去的,一般都是运纸进去,罕有运出去的,
他还偷偷看了一眼,那纸张很罕见,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纸。
蒋看着印书坊的位置,燕子矶码头向东五里。
那不是阎秉德印书坊吗?
那里是印刷假钞的窝点?
?秉德可是通殿下的人。
?莫非......
蒋?的心在狂跳!
脸色瞬间变的苍白,额头渗出冷汗。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硕大的鱼儿,可以将他的三族一口吞下。
蒋?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心神。
如果涉及皇族,那只能交给陛下圣了,不是他能做主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确定阎秉德的印书坊,到底有无可疑的纸张。
如果有,那就拘捕阎秉德,拿出一个审问笔录去禀报陛下。
蒋?当即站起身,召集了人手,准备出发。
走出公房,他看到了指挥佥事施永良站在外面,
施永良现在兼管北镇抚司。
“施佥事,你坐镇这里,本官去外面看一圈。”
施永良躬身领命。
蒋?带了一个百人队,直扑城外的印书坊。
秉德到了印书坊。
看着印书坊,闻着江风送来的腥味,阎秉德苦笑着摇摇头。
自己不懂生意,看这里转售的印书坊便宜,又贪图靠近码头,就直接盘了下来。
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靠近长江,一年四季都是那么潮湿,完全不适合的。
现在赚到钱了,已经在城里买了一块地。
等造好了厂房,就一点一点搬过去,未来这里彻底成为水运周转的一个库房。
秉德直接去了库房。
其实,他已经不是这里的东家了,
他的父亲一直不喜他经商,于是就挂在了他的大舅子的名下。
印书坊的各个管事还是他任命的,运作也是他在管理。
但是有了皇家印书坊的牵绊,这里来的就相对少了很多,平日里是他的大舅子在看管。
一路上不断有计恭敬地问候。
阎秉德随手叫住了一个管事:
“杨大管事在吗?”
“东家,大管事今天在。”
“去叫他来,咱在库房等他。”阎秉德吩咐道。
阎秉德去了库房。
命令库管打开房门,他大步走了进去。
一股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存放的大部分是印刷好的书籍。
少部分是印刷用的杂物。
这些杂物都堆积在西侧,包括油墨、铅板、纸张之类的。
秉德径直走了过去。
入眼可见的,全都是熟悉的用品。
他轻轻抚摸一叠铅板,心中感慨万千。
这些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没遇到殿下之前,家里穷的勉强吃饱饭,还差点被松记印书坊给坑的声名狼藉。
自从殿下出手相助,家里的日子好了,现在也是京城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阎秉德一边走一边看,最后走到了放纸的架子上。
绍兴的竹纸、平阳的麻纸、广信的皮纸、泾县的宣纸………………
都是用来印书的上等好纸。
阎秉德很自豪,自家的印书坊无论是用纸,用墨都是上等的,就连缝书的线都是上等的棉线。
转悠了一圈,他没看到什么可疑的纸张。
可是殿下为何那么要求呢?
联想到路上遇到的锦衣卫,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他正准备找库管问问,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大哥。”阎秉德招呼了一声。
来人是他的大舅子杨三茂,当年的学业还不如他,连童生都没过。
杨三茂上前问道,
“妹夫,怎么一来就进库房了?”
阎秉德也不瞒着他,低声问道:
“库房里有进过罕有的纸张吗?”
杨三茂笑道,
“妹夫,这点小事情,都是有管事在负责。纸有什么特殊的,不就是这些竹纸、纸吗?”
秉德见他也不知情,又四处打量。
终于,他发现墙角不起眼的地方用油纸遮盖了一摞东西。
“那是什么?”
杨三茂自然不清楚,
“我去掀开看看。”
两人都走了过去。
杨三茂拿去油纸上的零七八碎的杂物,掀开油纸,两人面面相?。
下面是一纸,很陌生的纸型。
阎秉德估计了一下,
“这有一百多令吧?大哥见过这种纸吗?”
杨三茂摇摇头,疑惑道,
“咱不记得买过这种纸。何况这么少,印什么用啊?”
“怎么看都像皮纸。”
秉德灵光一闪,低声惊呼,
“不会桑穰纸吧?”
两人齐齐盯着面前陌生的纸张,越看越像。
杨三茂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宝钞,立刻放上面比对,两人都凑过去仔细对比。
其实不用看的很仔细了。
一模一样!
!!!
这是怎么回事?!
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杨三茂吓得满头大汗,身子都软了,靠在纸上直向地上出溜,哆哆嗦嗦地说道,
“谁?是谁要置我等于死地?”
“太......太恶毒了!”
阎秉德反而冷静一些,
“大哥,当务之急,不是追问是谁,是要销毁这些纸。”
他有一种预感,既然有人挖了这个天坑,那锦衣卫很快就会闻着味来了。
库房就有一辆推车,兄弟俩齐心将纸搬了上去。
幸好纸不多,两人片刻功夫就全部搬了上去。
杨三茂已经彻底没了主意,低声问道:
“妹夫,怎么办?”
秉德看着可以被抄家灭族的纸张,
“最好是烧了!”
杨三茂当即附和,
“行,那我来烧。”
说着,他掏出了火镰。
阎秉德急忙制止,
“大哥,这是库房!”
杨三茂慌张地四处乱看,
阎秉德看他六神无主了,就低声道,
“推到后院,就说是处理残次品,一把火赶紧烧了。记得扔一些书在上面。”
杨三茂连连点头,
“妹夫说的是!”
两人正要将纸推出去,秉德一个随从慌忙冲进来,
“大公子,不好了!锦衣卫的来了!”
杨三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筛糠一般。
秉德沉声问道,
“谁带队?来了多少人?”
随从吓得脸色蜡黄,
“大公子,是蒋指挥使亲自带队,来了小一百号人。已经向里面冲了。”
阎秉德的心一阵狂跳。
蒋?亲自来的?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听到隐约的呼喝声:
“锦衣卫办案!都不动!”
“他娘的,你找死啊!”
“蹲下!”
“全部蹲下!”
呵斥的声音在快速接近这里。
周秉德一把将杨三茂拉起来,低声道:
“来不及烧了!”
事到临头,杨三茂反而比刚才强了一些,
“那怎么办?”
阎秉德一拍他的胳膊,
“推去江边,扔江里!快!”
杨三茂脑袋点的像鸡啄米:
“对!扔江里!”
阎秉德又吩咐随从和杨三茂一起,推车从后门出去,
“你们快走,我去应付他们!”
杨三茂和随从两个人推着车子就向后门冲去。
库房地面十分平整,车子无声无息地出了后门。
他们刚离开,锦衣卫已经从前面冲了进来。
蒋站在书的堆旁,拿着一本书正在翻阅。
看到锦衣卫冲进来,他不禁皱眉道:
“各位,有何指教?”
为首的一个小旗大声喝问:“你是何人?”
“咱是皇家印书坊的掌司秉德,这里是在下外兄的作坊,各位有何公干?”
小旗听到他是给皇族做事,态度软化了一些,拱手施礼:
“阎学司,在下奉命行事,要在这里查看有无可疑的物品。
阎秉德微微颔首,
“咱们配合各位的公务,只是烦请小心一些,不要损害了物事。”
小旗满口答应,
“阎掌司,那是自然的!”
接着,他一挥手,
“搜!手脚都轻一点!”
十个士兵在库房里四处翻看。
小旗则亲自带人查看存放纸张的地方。
有阎秉德在一旁看着,士兵的动作稍微轻柔了一些,但是掀翻东西的声音依然不时响起。
阎秉德只能在一旁无奈地看着。
看了架子上的竹纸之类的常见纸张,小旗一无所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油纸上。
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揭开油纸,上面的杂物纷纷掉落在地上。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秉德笑道,
“这油纸是包书用的。”
小旗看着下面
“阎学司,之前这里放的什么?”
阎秉德心里一跳,强作镇定,
“这里本来就是放杂物的。库房里没有固定地方存放的杂物,都是扔在这里。”
小旗看着角落里零七八碎的东西,扫帚、水桶、木板、用过的油墨桶、木托.....
他对间秉德的话就信了几分。
小旗看向后门,
“阎学司,这是通向哪里?”
阎秉德手里捏了一把汗,
“通往后院。”
小旗留下五个士兵,
“你们仔细翻找几遍。”
他带着其余的士兵快步去了后院。
很快,后院传来叫声,
“小旗,这里有个小门,通往外面。”
阎秉德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外面有什么?”小旗在大声喝问。
“外面什么也没有。”
“先搜后院!”小旗的命令传了进来。
阎秉德缓缓吐出一口气,大舅哥应该是下了江堤了。
拖延这么一段时间,应该都扔了吧?
后面是一处峭壁,水流湍急,即便会被来往船只看到,但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只能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说了。
秉德理理袍子,不急不忙地走出库房,径直去了大管事的公房。
蒋?肯定在那里。
傍晚。
铅云似墨,晚风清凉。
别院?
前院的书房,朱允场和阎秉德相对而坐。
秉德心有余悸,心还在乱跳,脸色蜡黄,手一直在抖。
李景天被叫来了,给他针灸了一番,又开了一剂安神的药。
走廊下飘来熬药的香味。
朱允通陷入沉思。
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被人给阴了。
幸好老钱提醒的及时,阎秉德行动够迅速,和一次大危机擦肩而过。
朱允通听了秉德描述,赞许地点点头,
“你们做的很好!”
阎秉德临危不乱,避免了一场大灾祸,
阎秉德依然如惊弓之鸟,
“殿下,侥幸!都是侥幸啊!”
“您不知道,蒋琳看在下的眼神,冷冰冰的,刀锋一般!胆子再小一点,铁定被他吓尿了!”
朱允通笑道,
“幸好你先到一步!你是咱的福!”
“你的大舅哥怎么样了?”
阎秉德苦笑一声,
“他也被吓的不轻,锦衣卫走没多会就发烧了,在下命人送他回家了。”
朱允对外面叫道,
“景天,麻烦你再跑一趟,去一趟杨三茂的家,给他也看看。”
外面传来李景天的回应。
秉德拱手道谢,之后又说道:
“殿下,下官将涉及的管事,伙计全都控制起来了。包括采买纸张的,负责库房的管事。刚才都移交给了这里的管家。”
朱允通点点头,又问道:
“有今天不当值的吗?”
秉德想了想,一拍大腿,叫道,
“还真有三个人。”
不用朱允通催促,他拿起毛笔,将地址写了下来,然后推了过去,
“殿下,只有三个看管库房的今天不当值。这是他们的住址。”
朱允通扫了一眼,叫来别院的一个护卫,
“立刻去将这三个人带来,一并交给管家审问。”
熬好的药端了上来,秉德心里难受,忍着苦,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喝起来。
朱允通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何人陷害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