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二三四章 古寨新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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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老大爷村民都很熟悉，是两个无依无靠的老光棍儿。每当逢过年过节村里耍热闹的时候，或村里人家嫁闺女娶媳妇儿，他们就来人场里兜售芝麻糖。这种芝麻糖又焦又脆又甜，入嘴就化，妇孺老少都爱吃。他们自己做不了这种芝麻糖，他们是从村子里的糖作坊批发的。村里的糖作坊做这种别致的芝麻糖很有些年头儿了，不用机器纯手工制作，是民间的一项传统制糖工艺。说起来也并不复杂，也就是先得把没脱壳儿的大麦用水浸泡发芽，然后把大麦芽熬出糖来，再把黏稠的糖稀拉成一根根糖棍儿，在糖棍棍儿上粘上炒熟的芝麻就成了。

这两位一辈子没娶媳妇儿的光棍儿大爷，可能是葫芦庄年纪最大的光棍儿汉了。葫芦庄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汉自古比较多，并非葫芦庄男多女少，从清朝到民国由于施行一夫多妻制，有钱有势的男人儿娶了媳妇儿还纳妾，往往是一个男人儿拥有好几个女的，女人儿都被这些男人儿弄去了，自然没嫁人的女人儿就少了，又没钱又没势的穷汉子就很难娶到媳妇了，只有一辈子打光棍儿啦。光棍儿汉怨谁去？只有怨他自己穷、没本事！但打光棍儿也有打光棍儿的规律，一般是“小时放羊、老时卖糖”，说起来光棍儿汉从小到老颇轻松的，可天底下没有人想当光棍儿的。一个光棍儿无儿无女终其一生，往往到得年迈爬挪不动的时候，靠亲戚侄儿伺候，要是没有亲戚侄儿、或亲戚侄儿拒绝伺候，那就比一条流浪老狗还惨。

这两个老光棍儿蹲着蹲着就评论起牛壮舞狮子的事儿来，不一会儿，他们脸红脖子粗地抬起杠儿来：

白发老者说：“我看牛壮这小子这次作难啦！”

秃顶老者反问道：“牛壮为啥作难？”

“你没长眼嘛？！”白发老者指了指场子中间摞在一起的桌子，“这么高他能蹦上去？”

“咋不能蹦上去？”秃顶老者气鼓鼓地瞪了白发老者一眼，“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这瓷器活儿！”

“我说你还是没有长眼吧！你还跟俺犟……”白发老者又指了指场子中间的桌子，“比往常多加了一张桌子哇！”

“俺看得比你清楚！”秃顶老者感到对方说话不太礼貌，有点窝火儿，瘟怒地瞪着白发老者，“你别老是说俺没长眼、没长眼……难道你长了四只眼儿？”

白发老者不高兴道：“马王爷才长四只眼哩！你把俺说成四只眼的马王爷啦？！”

“说成驴王爷又咋着？！”秃顶老者毫不示弱。

“你是狗王爷！”白发老者恼怒起来。

秃顶老者气得站起身，伸手在白发老者的芝麻糖篮子里抓了一把又焦又脆的芝麻糖撒到人群里，挎着自己的篮子笑着跑开了。白发老者跟着追赶过去，边追赶边呼叫：“赔俺芝麻糖！赔俺芝麻糖！”人们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笑这两个胡闹的老顽童。

“哎哎……”小丑黑蛋跑了过去，“您这两只老山羊在这儿蹦跶个啥？！狮子还没开场，你俩倒开始表演啦！”拦住了喊叫的白发老者。

秃顶老者趁机溜出了场外，白发老者跟着撵出场外，“赔俺芝麻糖！赔俺芝麻糖……”的喊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们的喧哗声中。

“请让开点，请让开点……让外村的客人到前面。”这是本村筹办闹春演出的一个理事，敲着铜锣在人群里喊道。

随着话音儿一大拨儿外村的男女老少，脸上挂着欣喜挤了进来。

正在这时，表演的场子里“嗵嗵嗵”放了三声震耳欲聋的火铳，人群一下肃静起来，荷花儿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喉咙眼儿上。

紧接着擂鼓手鼓着肚皮，涨红着脸堂擂起了牛皮大鼓，敲锣手紧跟鼓点狠狠地敲打着铜锣，像穿连着无数个小红萝卜的鞭炮挂在长长的竹竿上，一个伙计高高地挑着，另一个伙计贼头贼脑左手捂着一只耳朵，右手拿着一根燃着的梗香，战战兢兢弓着腰，去点燃这挂从杆头拖到地面的鞭炮。梗香红红的火头对向里面包着黑色火药的鞭炮捻子，他伸手对了一下，急忙闪身跑开，又对了一下，又急忙闪身跑开，这样弄了几回还是没有把鞭炮点燃。小丑黑蛋大声骂道：“你小子是属兔儿的？！”狮头牛壮急了，放下举着的狮子脑袋走过去，从那个伙计口袋里掏出洋火儿拎起鞭炮，“嚓”地划着洋火，鞭炮像急于证明自己对空气的破坏能量似的，火星陪伴着硝烟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在鞭炮锣鼓声中狮子佩挂停当，黑衣小丑手举绣球面向狮头高叫一声“呔！”，猛地向后空翻三个跟头，狮子激动地咆哮起来，这时火铳手“嗵嗵嗵”又放了三声大铳，小丑摇晃着绣球逼着狮子摇头摆尾颇有节奏地倒退起来。

荷花儿在人群中看到这里，知道使她非常担心害怕的时刻到了，她的手心和额头冒出汗来，她没胆量再看下去，胆怯地捂住了双眼，心里一个劲儿为牛壮他们祝福。

周围人群的喧哗声停止了，只有锣鼓在一阵紧似一阵地敲打着……

当小丑和狮子退到场边，猛然小丑举着绣球领着狮子对着桌子飞奔起来。小丑飞奔到离桌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突然蹲了下来，狮头牛壮闪电般踩着小丑黑蛋的肩膀，“嗖”的一声飞身越过五张桌子，昂首挺立在柳圈椅子上，狮子整个身子都安稳地站在了大小桌子上。周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小孩儿们的尖叫声。

当荷花儿听到“哗哗”的掌声和人们激动的叫好声，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看时，牛壮和他的两位弟兄搭档，已经放下狮头与狮皮，满头汗水喘着粗气向观看的人们招手致意。

“父老乡亲们——过年吉祥！”牛壮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抱拳向四周施礼。然后重新佩挂起来，牛壮举起狮头向下俯视了一会儿，大叫一声“嗨！”，狮子从“山头”上一跃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