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三三一章 黑蛋受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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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听了感到十分滑稽可笑，心想道：这个老家伙把“尊贵的朋友”一下子又变成了“吃匪”，还说爷爷“没到死的时候”……是让爷爷等你们这帮乌龟王八蛋，把阴谋诡计布置妥当再砍爷爷的脑袋吧？！这老家伙还特派员哩，狗球不是！他想到这里嘴里的空气儿实在难以憋住，突然“哈”的一声向特派员的脸上喷出一口大气儿，唾沫星子喷了特派员一脸，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难为你老孙子啦！看来老孙子的能耐有限哇！爷爷很能理解老孙子的难处。那爷爷只好一个人儿吃肉喝酒啦！”

特派员惊喜不已，“阁下真够朋友！真够朋友！老朽能耐有限、能耐有限！理解就好、理解就好！阁下继续吃继续喝！”说罢又激动地斟了一杯烧酒，右手端起酒杯恭敬地递给黑蛋，左手把另一只酒杯端到自己的嘴边儿，“来来来老朽陪阁下干一杯。”

黑蛋心里没有了对兄弟们的担心，高高兴兴地大吃大喝起来。吃完了两只烧鸡，喝完了一瓶烧酒，吃得满意，喝得舒心，半醉不醉浑身舒坦起来，腿伤随着酒兴疼痛也逐渐消失了，力量与胆量重新在他的体内集结起来。他在被子上把油腻的双手擦拭干净，高抬左腿把被子撂到地上，皱着眉头抬了抬右腿，感到一点儿疼痛也没有了，他精神又强旺起来，他猛地大吼一声：“拐棍！”吓得屋内和屋子门口的人儿猛然一震，都撒腿向后退却起来，担心红匪用拐棍打人逃跑，腰里挂着手枪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伸手向腰里摸去。吓得平时很有胆量的特派员两眼瞪了起来，下意识地连三赶四一边去掏内衣里的左轮手枪，一边两腿颤抖着弓着瘦腰向后搓动脚步倒退起来。

警察局长这时表现得稍微大胆一些，右手紧紧抓着腰里的盒子炮两眼紧紧盯着黑蛋，缩头缩脑地赶快把墙根那条槐木拐棍拿来递在黑蛋手里，随即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大家都用惶恐的眼神望着这个大胡子红匪，望着这个像一头受伤的豹子一样的不要命的凶悍红匪，谨慎小心地防备着他手里的棍子。他们心里惊恐地想道：红匪腿部虽然受了枪伤，但听说红匪在战斗中身负重伤仍能杀人毙命。

黑蛋接过拐棍“呼”的一声猛然向空中扫了一圈儿，屋内屋外大小官员们吓得“哇”的一声惊叫起来。黑蛋看着这群洋相百出的政府官员哈哈大笑起来，“兔……兔子！一群胆小的兔子！别吓破了你们的兔儿……兔子胆！”接着黑蛋一脸滑稽的微笑安静地坐了下来，用指甲在木棍上抠下一片儿小木茬儿，慢悠悠地剔了剔塞在牙缝里的鸡肉，又站起身来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在屋里走了两圈儿，“嘟嘟嘟”放了几个臭屁，满嘴酒气儿咧嘴傻笑着向心有余悸的特派员说道：“以……以后让这警头儿胖孙子拿、拿烧鸡要嫩的，不然给爷爷的牙塞……塞疼了，爷爷就要揍……揍人啦！”

“呵呵……呵呵……”特派员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这时释然了不少把心放在了肚里，“我尊敬的朋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给爷爷伺候得……还……还算满意！爷爷一高兴，就……就不太计较……不太计较你们这帮孙子啦……孙子们想耍啥把戏，就别藏……藏在裤裆里啦……”

“好好好！”特派员喜不自禁，“够朋友！够朋友！”转脸向门外高声吆喝道：“拿几盒哈德门高级洋烟来！”

听到喊声，从门外慌忙过来一个满脸麻子上了点儿年纪病恹恹的官官儿，手里拄着文明棍儿，很讲究地穿着长袍马褂，可能是害怕风寒，头上戴着一顶昂贵的貂皮毡帽，脚上穿着时兴的北平手工老棉鞋。他是原武县县议会的议长，气喘吁吁嘴里说着“正好我公文包里有哈德门洋烟”，说着就把两盒洋烟与一盒洋火儿恭敬地放在特派员的手里躬身倒退了出去。

说到议长不能不提到议会。清政府倒台后兴起的民国，为了显示与皇家独裁天下有所不同，就在全国各级政府冠名堂皇地设立了议会，最基层的县级政府也设立了议会。本来议会是民意机构，按道理是代表民意的，可往往民意的代表——议员并非代表民意而是实打实地代表官意。原武县的议会里没有一个穷人或农民议员，连一个小商小贩的议员也没有，都是些官僚、地主和有钱有势的所谓绅士，他们代表的自然是官僚地主的利益和要求。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民国，绝大多数的国民是穷人和租种地主土地的农民。这样的议会其实也就是个摆设，反而成了贪官污吏营私舞弊合法的肮脏交易所。

特派员这时低头哈腰双手捏着一根洋香，毕恭毕敬地擩到黑蛋的嘴上，划燃一根洋火把香烟点着，嘻嘻嬉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其实在下没什么好耍的把戏，只因……只因咱们有些缘分认识一场，请来几位朋友陪你聊聊天、散散心，照张相片儿做个留念。”

黑蛋顽皮地吐出几个圈儿，“哈哈哈”开怀大笑起来。虽然黑蛋酒喝得不少，有几分醉意，但心里不迷，心里想道：孙子也太小看黑爷爷啦！孙子一厥尾巴爷爷就知道孙子要拉啥屎！无非是变着法儿想要爷爷这颗脑袋……爷爷这颗不值钱的脑袋，咋着给孙子还得由爷爷做主。

“准备着……”特派员向门外照相的招了招手，“先给我的朋友照张相片！”

照相师和他的助手立即把照相器械搬进屋里，麻利熟练地架好相机，低头钻进照相机的黑蒙布里攒上照相底片，手掿着橡皮气囊，照相师的助手很快撑起了碘钨灯。

“照……照活样儿子的，还是照死……死样儿子的？还是照半死不活样子的？爷爷……爷爷乐意配合！”黑蛋拄着拐棍嘴里叼着洋烟卷儿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