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四〇六章 黑蛋受刑，众人营救（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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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迟了几天的一个傍晚，冬季的太阳仿佛被厚重的云层紧紧包裹，或是遁入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幽暗角落，彻底消失在天际，没有留下一丝温暖的痕迹和绚烂的余晖，连告别的响声都吝啬给予。整个世界被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氛围所笼罩，寒风成了这寂静舞台上的唯一主角，它呜呜咽咽地呼啸着，穿梭在枯枝败叶之间，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与孤独。那朦胧的灰暗，如同陈年老屋中发霉的浆糊，黏稠而沉重，将天地紧紧地粘结在一起，使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抹去了色彩，只剩下无尽的灰暗与苍凉。

在这片灰暗的天地间，古寨村北不远的野地里，几个矮矮的荒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它们沉默不语，却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家族的兴衰。荒冢的旁边，有一个新堆起的坟茔，显得格外醒目，那是“闷儿雷”家族的祖坟中最新的一员，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黑蛋的好兄弟——“闷儿雷”。他的离去，不仅让黑蛋心痛不已，也让整个村庄笼罩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坟墓的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只有新坟上被寒风无情卷起的纸灰在空中翩翩起舞，它们像是“闷儿雷”灵魂的轻吟，又像是亲人对他无尽的思念与哀悼。纸灰伴随着黄尘，在灰蒙蒙的天际中飘飘扬扬，最终消散于无形，仿佛连天空都不愿承载这份沉重的悲伤。

就在夜幕即将降临，阴阳交替的微妙时刻，通往这片墓地荒芜的小路上，缓缓地走来一个身影。那是一个鼓着肚子的年轻女子，她从头到脚都穿着一身素白，显得格外清瘦而憔悴。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是对逝去爱人的深深怀念与不舍。她是来上坟祭奠她埋在黄土里的未婚夫的，因为按照传统风俗，作为还未娶过门儿的未婚女子，她本不能正大光明地祭奠她的未婚夫。然而，爱情的力量让她不顾一切，她决定亲自来为他送上一份最后的告别。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荒芜的小路上，生怕惊扰了这片沉睡的土地和安息的灵魂。也许，她是怕村民看到她的行为会说三道四，毕竟在这个保守的村庄里，她的行为无疑是不合世俗的。于是，她只好趁着这看不清人脸的灰暗暮色，偷偷地来到坟前。然而，她心中更多的是对另一种老传统老规矩的遵循，因为她的未婚夫“闷儿雷”是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的，村里长久以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亲人祭奠这种年轻亡灵，通常都会在傍晚时分进行。

其实，在这个饿死人儿的灾荒年里，村民们的生活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们饥肠辘辘，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的闲事呢？古寨的寨里寨外，早已人烟稀少，到处都是破败与荒凉。她走在空旷的田野上，很少能遇到活人，除了那些被官府打死的、饿死的、或是远走他乡逃荒要饭的，村里几乎已经没什么活人了。

古寨葫芦庄的这个传统风俗，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延续下来。凡是老年人去世，亲人上坟焚烧纸钱祭奠或哭诉，都是在上午时分进行，而祭奠年轻的亡灵，则都是在傍晚时分。这样的习俗，或许有着某种神秘的寓意，或许与人们对阴间和阳世的区分有关。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这个年轻女子只愿她的未婚夫能在另一个世界安息，愿他们的爱情能够超越生死，永恒不朽。

据说白天死去的人儿的鬼魂儿是不敢出来活动的，是害怕阳光把魂魂阴气儿照散，夜里没有了阳光也就成了魂魄自由活动的天地。

逝去的老年人儿大多都是寿终正寝的自然死亡，他的亲人虽然出于亲情会常常思念和留恋，但人们都明白生老病死是自然之事，谁也不可能永远地活在世上，自然也就没有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真正悲伤，表面上祭奠一番、随意哭号一阵儿，让外人儿看到乃是孝子贤孙也就罢了。更不求望看到老人儿的魂魄与其沟通交流，因为老人活着的时候互相说话就够多了，亦没有多余的话唠叨了，老人劳累了一辈子也该安息了。可年轻人儿的亡故就不一样啦，是不应该死亡的年纪而早亡了，他的亲人说什么也不能释怀。特别是冤亡惨死的年轻人儿，他的亲人心里总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对他讲、对他哭诉、一诉衷肠……更希望他的魂魄能浮现在眼前，与他的魂魄能见上一面。所以上坟祭奠英年早亡的亲人，趁着暮色、趁着魂魄在天地间活动的时段，期盼见上一面哭诉心中悲哀也就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

那个年轻女子紧捂着白色的头巾，像白袍一样的上衣不断被冷风吹开腋下的扣子，她不断抖索着手指又把扣子扣上。她鼓着微微挺起的肚子，像是怀了好几个月孩子的孕妇。她左胳膊上挽着一个用白棉布包着的软乎乎的东西，她不断佝偻着身腰颤抖着身体，像是心中过分沉痛哽咽哭泣着，寒风掩盖了她凄惨的悲声。

她就是那天晚上在打麦场与“闷儿雷”幽会的豆腐坊岳家的大闺女，她还没有来得及坐上花轿享受“闷儿雷”媳妇儿的名誉，就成了一只孤单的鸳鸯，就成了悲鸣不已的孤雁。

她双膝跪在“闷儿雷”的新坟边，把那包软乎乎的东西轻轻放在坟头上。

那是一块儿用白布包着的白白嫩嫩的豆腐，是她家豆腐坊刚出锅不久的新鲜豆腐，是她亲手做的。

她跪着对着“闷儿雷”的新坟哭得死去活来，她为“闷儿雷”穿的殇衣上浸满了泪水。

寒风拉长了她哭泣的声调，她的悲声顺风散布得远远的，在这灰暗的暮色里，显得惊心地悲哀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