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四二三章 白菊的遭遇（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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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反省院，实际上是吴佩孚部队政务处下面的一个“悔过”机构，在某些方面是与监狱有区别的。这里圈的大多数是妇女和青年学生，或多或少都与革命党和工潮有些牵连，但几乎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革命党或工潮领袖。一日三餐的饭食吃不饱也饿不死，反省院里有吴大帅的命令，不准打人骂人，不准使用刑罚，不准虐待侮辱妇女，但是完全限制人身自由的，每天的呵斥之声不绝于耳。每天的时间消耗在了聆听政务人员喋喋不休的说教和写反省书上。不管真反省假反省，写好一张纸递给政务人员，政务人员瞄上一眼，“喳”的一声撕碎还得重写，每天反复如此，好像民国（北洋军阀）政府并不在乎这点儿纸张。这里是与外界完全绝缘的、说人不是人、说鬼不是鬼的另一个世界。在反省院里想逃跑，除非你是不想活了。这里设有三道警戒线，反省悔过的人越过第一道警戒线，政务人员把你劝回来。越过第二条警戒线把你拉回来。越过第三条警戒线，岗亭的士兵就要没商量地向你开枪了，只有把你抬回来。什么时候说教、反省、悔过完毕放人回家，那要看外边的局势紧张与否，还要看吴司令高兴不高兴。

白菊在这个奇特的灰色小世界里，数次绝望地想死，因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但她一模到贴身密藏的苏汉阳给她写的那张纸条，她就不敢死了。她许多次在夜晚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掏出那张纸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把苏姐写的苏姐父母德化街商行的地址，早已熟记在心，但纸条还是像命根子一样密藏着。她知道纸条上写的地址，是她以后唯一能够得到爹娘凶吉生死消息的地方。她对爹娘的安危不想往坏处想，总向好处想，甚至她在精神上有意抵触噩梦对她的骚扰。

她有时侥幸地想：也许她的爹娘早已被苏姐救出了虎口，正在桑园村的家里或是在黄河北岸老家盼着等着她哩！她咋能一死了之？她的未婚夫黑蛋一定也在盼着等着她哩！黑蛋的老娘一定也在盼着等着她哩！荷花儿嫂一定也在盼着等着她哩！他们一定在商量筹备着她和黑蛋的婚事……她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做同样一个美梦，每次都是在美滋滋的梦里笑醒……她梦到她平安回到了老家古寨葫芦庄，爹娘早已在荷花儿嫂的家里等着她，她问爹娘是咋着逃出来的？爹娘说郑州的穷工人拿起刀枪，把坏蛋司令打死了，工人们占领了坏蛋的司令部，就把他们救了出来……爹娘和荷花儿嫂，已经把她与黑蛋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停当了，她赵家的本家人也都在七手八脚张罗着她的婚事儿……黑蛋那儿，他的老娘和他胡家的人，也在七手八脚忙乎着这桩婚事儿。黑蛋家里那两间草房的头上，大家帮忙已经盖好一间整洁的婚房。她与黑蛋的喜事儿方方面面大伙都准备妥了，大家就急着等她一个人儿的到来……她终于平安地在父母亲戚的等盼中回来了，荷花儿帮助她梳洗打扮起来，荷花儿嘻嘻笑着为她修眉净面、涂脂抹粉，她们嫂妹还说着闺房的悄悄话……

荷花儿故意笑着逗她说：“晚上入洞房，不知道你和黑蛋懂不懂弄那事儿？”

白菊害羞地故意问道：“弄啥事儿？”荷花儿笑着趴在她耳根边，不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私房话，白菊“唰”地一下子美丽的脸蛋儿绯红起来，噘着笑嘴轻轻拍打起荷花儿来……正耍笑间忽然听到院门外，唢呐声声、火铳“咚咚”，“婚头儿”亮声喊道：“新郎迎亲轿到，请新媳妇儿上轿囖！”

白菊头上松松地束着粉红的纱巾，上身穿着绣有金线牡丹花朵儿的枣红色紧身棉袄，下身穿着绣有金线莲花儿瓣儿的翠绿裙子，脚蹬一双碎花金线大红龙凤软靴，头上蒙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扭扭捏捏、羞羞答答，被荷花儿与本家另一位嫂子搀着坐进轿里……另一顶迎亲轿里坐着嬉皮笑脸的黑蛋，白菊在梦里看不清楚黑蛋的穿戴，只听到黑蛋在挨边儿的轿子里顽皮地招着手向她喊道：“白菊白菊……还不如俺给你背到家里！背着比坐轿亲热。”

白菊在轿里笑着轻声怪嗔道：“你真是个不懂规矩的浑头！”

……在梦里轿子从荷花儿的家里忽忽悠悠抬进了黑蛋家的院子里，亲戚邻居乡亲们热闹了好大一阵子，白菊被搀扶进了洞房，门外乱哄哄地吵笑着，要黑蛋揭下新媳妇儿的盖头，好看看新媳妇儿长得啥样子，黑蛋吆喝着：“天还没黑，不到时候！不到时候哩！到时候俺揭开，叫你们看个过瘾！”

黑蛋的几个小兄弟吵着说：“黑哥你精哄俺们！天黑了你关着门儿，搂着新媳妇儿美开啦，俺们咋好意思看哇？！”

白菊在梦里嘻嘻嘻羞涩地笑了起来……到了晚上，白菊在屋里床上傻呆呆地坐着，闹洞房的男孩子们还是吵笑不停，黑蛋还是没有揭开白菊的红盖头。白菊心里笑道：“黑蛋哥真够自私啦！”

这时黑蛋的老娘走进洞房，怪罪黑蛋道：“俺的傻儿子哇！你一直不揭盖头，还叫不叫白菊吃饭喝水？”

黑蛋挠挠头皮笑了起来：“俺把这事儿倒忘啦！”黑蛋挨近白菊关切地问道：“饿了吧？”

白菊答道：“只知道高兴，不知道饿！”黑蛋开玩笑道：“俺的俊媳妇儿俺不想让别人乱看！没办法只好亮亮相吧！”

黑蛋终于揭掉了白菊头上的红绸布……“哇！好漂亮喔！”“长得比荷花儿还美！”“黑蛋真是有福气哇！”闹洞房的乡亲们赞叹不已，黑蛋的老娘听了捂着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半夜里乡亲们逐渐回家休息了，黑蛋把洞房门儿关好插上门栓，外面只剩下几个顽皮的小男孩儿，趴在纸糊的窗户上听洞房，他们把手指在小舌头上舔湿，把窗户上的绵纸轻轻捅开一个小窟窿，好欣赏里面的热闹……